46

宣玑被他問得一愣, 随後, 又感覺老王這話問得很不像人話。

特能變異什麽的, 需要跟局裏打聲招呼就算了,後面那倆問題又算什麽回事?

公家打算給安排婚假怎麽的?

宣玑:“我打算什麽?”

“打算用哪種方式備案,”王隊正色說, “你知道咱們局裏有個‘類人審查量表’吧?滿分一百,超過六十的,就是‘類人度’太高, 會被重點關注, 像你家劍靈這樣比你還像人的,我估計他能拿一百一。”

宣玑眼角一抽, 感覺這話怎麽聽也不像誇他。

“這種情況,有兩種備案方式。要麽你簽‘全責協議’, 由局裏給他辦一張特殊的身份證,外面看就跟普通人的身份證一樣, 拿去銀行開戶都行,但其實跟你的身份信息是連着的,以後他所有事都得你負責。”

宣玑有種不祥的預感:“也就是說……”

王隊好心地解釋道:“哦, 也就是說, 以後他欠債、你還錢,他殺人、你償命。”

宣玑:“等等……王兄,你快幫我看看,我後背上是不是趴着‘專業背鍋’四個血字?”

王隊一攤手:“你劍靈要是不太聽你的,那确實就不好辦了。那要不然你就選第二種, ‘普通備案’——只要告訴局裏有這麽個事就行了。”

宣玑感覺這個主意不錯,剛要點頭,就聽王隊又補充:“然後你得把他送到總部大樓地下六十層,隔離審查,六個月起步,類人度越高,審查時間越長,最後得經過一系列實驗和安全測試,由三個主任級以上的專家簽字才能放行。”

宣玑:“……”

借他個膽也不敢!

總局地下六十層,宣玑前兩天剛去過,就是那個隔離危險物品的地方,變異的鏡花水月蝶也在那。

“為什麽這麽嚴?”宣玑問,“古物生靈應該還挺常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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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別跟別人說是我告訴你的。”王隊往周圍看了一圈,壓低聲音說,“我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前任風神第一支隊的負責人——就是我當年的老大,姓燕,叫燕秋山,是個金屬系,他當年就有一把長刀,刀銘‘知春’,現在那把刀的碎片就在總部地下六十層。”

他倆一邊說,一邊進了住院大樓。

宣玑問:“出什麽事了?”

“那刀靈性……邪性,刀身特別亮,能照出人影的那種,但你要是從裏面看見自己的倒影,就能感覺到不對。因為你看見自己的臉,總感覺不像在照鏡子,而是那裏頭其實有一個人,正用你的臉在往外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王隊輕聲說,“有一次,我們過年搞團建,都喝多了,我們水系的比一般人酒量大點,喝到最後,也就我還能站着,就挨個給他們家屬打電話叫人來接。當時燕隊家來了個男的,我到現在都記得他長什麽樣——大高個,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長得跟個模特似的。燕隊大着舌頭,讓我管他叫‘嫂子’,我想都這年代了,嫂子男就男呗,就嘻嘻哈哈地叫了,也沒往心裏去……可是幫他扶燕隊上車的時候,我聽見燕隊叫了他一聲‘知春’。”

“他是刀靈?”

王隊點點頭:“嗯。”

“後來呢?”

“後來有一回,南海漂來一座‘蜃島’——你知道什麽是蜃島吧?”

蜃島就是一種海上漂的小島,傳說有種叫“蜃蟲”的海洋生物,可以理解成是一種海裏的屎殼郎,喜歡各種髒東西,經常是一大群聚在一起,把那些沉船、海裏的屍體、垃圾什麽的……都攢在一起,抱成團,遠看就像個會移動的小島。(注)

但大海深處,未知的東西太多了,除了髒,蜃島裏還往往藏着其他一些致命的東西,目前人們無法做出準确的區分和定義,只好把它們統稱為“海毒”。

“蜃島一般是在深海活動,那次不知怎麽的,漂進了大陸架。近海還有好多漁船和工作船呢,這東西靠近太危險,于是我們風神一接到緊急任務,要把它遷移走。燕隊帶着我們本來都控制住了,可是當地有一幫不開化的漁民,以訛傳訛,說那裏頭有沉船和寶藏,偷偷把蜃島挖了。裏頭的海毒大量洩露,燕隊為了撈那幾個傻逼,也被困在島上了,我們都以為他要殉職,結果剛哭到一半,就看見知春背着燕隊出來了。他把自己的刀鞘化成了一個保護罩,燕隊一口毒氣都沒吸到,他自己卻……”

“被蜃島裏的海毒腐蝕了。”身後有人插話說。

宣玑和王隊一回頭,這二位看清來人,反應出奇的一致,齊刷刷地往後退了一步。

宣玑大吃一驚:“阿彌陀佛我的媽!”

王隊無縫銜接:“善哉善哉是我爹!”

肖征:“……”

不知道城郊墓地能不能加入“第二個半價”套餐,真想把他倆一起下葬。

接話的正是肖主任,只見異控局的“自動提款機”先生夾着拐、吊着腳……剃了個禿瓢。

宣玑跟王隊倆人交換了個眼色——看來“肖主任的頭發被雷劈成泰迪卷”這事不是謠傳。

好在肖征頭型不錯,頗為圓潤,剃禿了也不醜,像一顆不茍言笑的煮雞蛋。

水煮蛋沖他倆一擡下巴:“進屋說。”

肖主任的病房是單間,門口擺着一個巨大的能量檢測儀,門窗上畫滿了鎮邪安神的符,肖征被隔離在病房裏二十四個小時,這會才确認他身上已經沒有其他異常能量,剛恢複自由不久。

“沒事,光頭挺好的。”宣玑想起自己當“洗頭工”的悲慘經歷,搓了搓自己被水泡出了白印的手指腹,真心實意地說,“又省水又省事,我還想過兩天去把頭發剃了呢。”

肖征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就是這個不靠譜的坑爹貨!

在異控局裏,他講完政治講歷史,信誓旦旦地聲稱自己能把變異的鏡花水月蝶查明白,結果非但沒明白,被他查成了一團亂麻。

“剃什麽頭發?你幹脆把腦袋也剃掉算了,反正肩膀上扛的那球也不琢磨正事。”肖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留下那麽大一個坑,提都不提一句,宣主任,你是不是也太不把同事的命當人命了?”

宣玑愣了一下,才發現肖主任把那位陛下幹的倒黴事也記在自己賬上了,頓時覺得自己比窦娥還冤,可是這事也說不清楚,他哽了好一會,只好默默地接過這口碩大的黑鍋,扣在頭頂。

宣玑嘆了口氣:“我不能提,怎麽提?說句陰謀論的話,在我看來,使用陰沉祭文的人知道的事太多了,不可能是外人,百分之百就是局裏的內鬼,而我們甚至都不知道這內鬼是自願的、還是被附身的——那道雷劈下來之前,我們都不知道它還能在不同的人身上轉移。我剛來不到一個月,整個總局認熟臉的一只手能數過來,你讓我相信誰,不相信誰?”

王隊連忙在旁邊打圓場:“可不是嘛,那個從棺材裏飛出來的大‘幺蛾子’追了我們好幾十裏地,那一道一道風刀骨頭箭的,宣主任都差點讓他片成刀削面。”

宣玑:“……”

可真謝謝您了,那麽狼狽到底是因為誰帶錯了路!

肖征心裏其實明白這道理,要換作是他,十有八九也會選擇這麽辦,他本身是雷電系,被雷劈一下,通常也不會有什麽事,就是現場調查組的人告訴他,那道引雷符咒用了一個已經失傳的古老版本,勁兒太大了。因此在肖主任看來,自己此時這個朋克造型,完全就是因為姓宣的要裝逼顯擺。

肖征冷笑一聲:“那請問算無遺策的宣主任,您現在能讓我知道一下,我這道雷挨得值不值嗎?”

宣玑把森林公園的經歷簡單說了一遍:“第二處陰沉祭文喚醒的巫人族長,應該是已經徹底煙消雲散了,但被雷擊中的那個白影應該只是個分身。”

肖征問:“你有大致的懷疑方向嗎?”

宣玑想了想,搖搖頭,沒吭聲——理論上說,如果在森林公園裏,阿洛津沒騙他,那麽其實每個人都有嫌疑。

赤淵裏封的是九州混戰之前,亂竄在世界各地挑起戰火的“靈氣”,妖族與衆多類人種族都能利用這種力量,淩駕于衆生上……雖然“力量”這個詞對當代人來說太抽象了些——畢竟,三千年過去了,已經沒有人記得當年那些高手們通天徹地的手段,那些古老的傳說,聽着都更像是陳詞濫調的破舊神話,沒有真實感,遠不如工資單和房産證有吸引力。

“我有一種感覺,”宣玑說,“使用陰沉祭文的這個人,并不僅僅是到處點火,他還在分化‘特能’和普通人。”

肖征一眯眼:“什麽意思?”

“第一次,陰沉祭文選址赤淵,他把畢春生推到前臺當靶子,引爆了局裏瞞報死傷人數的潛規則。第二次,他利用東川月德公那點龌龊事,把陰沉祭文引進巫人祭壇,就算我們沒來查季清晨,只要阿洛津一露面,月德公他們在地下鼓搗什麽,一樣瞞不住。”

黃局明顯不想擴大矛盾,但有某種力量一直推着他們、逼着他們不得不查——才剛想把事情壓下去,就發現蝴蝶會變異,循着變異蝶查到東川,又牽扯出了月德公他們那點破事。

想也知道,月德公這事絕不是孤例,私下裏缺乏約束、謀財害命的“特能”肯定不止他一家,現在月德公東窗事發,那麽那些沒被發現的呢?擔驚害怕之餘,他們會幹出什麽事?

再說異控局,鏡花水月蝶的事情不斷發酵,鬧到這種地步,已經不是“內部處理”可以解決的了,姑且不說黃局打算怎麽處理,那些做賊心虛,曾經參與過瞞報傷亡人數的外勤又會怎麽想?

宣玑想起從賓館出來之前,那位陛下跟他說過的話——

盛靈淵說:“你和貴司統領……唔,叫什麽?哦,局長,你們想把人面蝶一事蓋住,這打算十分明智,但也別忘了,此事并非偶然,而是背後有人處心積慮,不是你們想蓋就能蓋的。何況你們想息事寧人,下面那些各懷鬼胎之徒未必能體會你們的苦心,小心他們‘惡向膽邊生’,先下手為強。”

肖征問:“你的意思是?”

“快刀斬亂麻。”宣玑從兜裏摸出一張紙,就是從酒店便簽本上撕的,上面用鉛筆寫着一種非常圓潤的未知文字。

肖征接過去的瞬間,紙面上發出熒熒的白光,剛被雷劈過的肖主任心有餘悸,脫手把紙條扔了:“這又是什麽!”

“巫人古咒。”宣玑撿起紙條,“鏡花水月蝶又叫人面蝶,也是古巫人族的一種咒術,古巫人族大部分咒術有解,禁止用惡咒害人,相傳他們認為這種蝴蝶能溝通死者,而生死是很神聖的事,除了族中領袖,任何人不能随意植入這種蝴蝶。這道咒就是用來檢查的,凡事濫用過蝴蝶的人,碰到這道古咒,眉心會露出蝴蝶紋路——你很幹淨啊,肖主任。”

肖征:“……”

打從他認識宣玑那天開始,想砍了這貨的心願就一天強似一天。

“不用謝。”宣玑一笑,“對了,你倆剛才還沒說完呢,那個刀靈知春被海毒腐蝕了之後呢?”

“後來那把刀就被銷毀了,殘片收到了地下六十層的隔離室裏。”酒店餐廳裏,平倩如依宣主任的指示,帶陛下去樓下吃飯——以免他再把停車場拆個洞出來。

餐廳是自助餐廳,但陛下并不肯“自助”,他大爺似的往那一坐,一點也不覺得使喚小姑娘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好在平倩如脾氣好,也願意照顧人,團團轉地給他拿這拿那,還不停地介紹口味。

盛靈淵饒有興致地觀察茶壺裏的茶包,問:“那是為何?”

“海毒成分不明,我們沒法徹底根除。當時想盡了各種方法,淨化速度跟不上腐蝕。而且那個海毒的腐蝕性還不單是物理方面的,知春後來就失控了,越來越不清醒,燕隊只能把他鎖了起來。沒想到有一次還是被他劈開禁制,跑到了鬧市區,傷了六個路人,還有一個差點沒命,當時鬧得挺大的,沒辦法,只能銷毀知春。燕秋山也因為這件事不辭而別了,到現在下落不明——所以現在局裏對你們劍靈管控很嚴。”

“是嗎,那倒不便久留了。”盛靈淵擦了擦手,心想。

作者有話要說:  注:海裏并沒有這種屎殼郎,作者瞎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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