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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6-11-30 18:00:04 字數:5228

戌時時分,常三爺由于愛子被收押,臉色難看地帶着侄子常永仁,還有幾個下人一起來到別莊,打算在開堂之前暫時住在這裏。

只見奴才們忙着将細軟送到位在西廂房二樓的廂房內,連常大保也出來幫忙,方氏更是帶着女兒在廚房忙着煮刀削面,好讓他們填飽肚子。

最閑的就是曹安蓉了,她早就讓幾個從娘家帶來的下人都去歇着,常家的人自有他們的奴才伺候,安蓉便和如意待在廂房內。

如意透過門縫往外偷窺。“……他們已經上樓去了。”

而安蓉正忙着剪紙,因為聽相公說知縣大人的媳婦再過三個月就要臨盆,所以趕着送上一幅“麒麟送子”,既不用花太多銀子,又有誠意。“反正相公說他們若是來了,也不用我去伺候,盡管做自己的事就好。”

如意把門關上,走到桌旁問道:“姑娘不擔心?”

安蓉這才擡起螓首。“擔心什麽?”

“畢竟姑爺在衙門裏頭當差,這件官司又牽扯到常家的人,定會要他代為疏通疏通,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她不得不提醒主子。

“相公不過是個縣丞,一個八品官能有多大的面子?案子怎麽審,還是得看大老爺的意思。再說常家這些年來是怎麽對待相公的?好事沒他的分,壞事就要他幫忙,這還有天理嗎?”安蓉不免忿忿不平。“況且,要是真的這麽做,不就等于承認是常家有錯,是他們冤枉了新娘子,根本是自打嘴巴。”

如意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姑娘說的沒錯,可是不管是誰的錯,如果常家真的開口,姑爺也不得不幫。”

聽她這麽說,安蓉不禁開始擔心,實在不希望夫婿受到這個案子的牽連。

又過了半個時辰,常永祯從衙門回來,更從老門房口中得知三叔和五哥已經住進別莊,此刻皆上樓休息了。

她先讓如意下去,這才拉着夫婿詢問結果。

他也沒有隐瞞,将公堂上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給安蓉聽。“……所以大人決定後天再審。”

安蓉一臉納悶地詢問“陽事不舉”是何種病症,令常永祯有些尴尬,不過還是大略而隐諱地說明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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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只是猜測,要等問過幫他診脈,并且開了藥方的大夫才能确認。”其實他也猜到幾分,但只是放在心裏。

“你這個堂弟也不過才二十,怎麽年紀輕輕就已經……”到底要多風流才能把身子折騰到不成人樣?她不禁咋舌地忖道:“如果他真的陽事不舉,又怎知新娘子婚前失貞?何況穩婆也驗過屍,證明是清白的……”

常永願清了下嗓子。“這就要等大人問過案才知道。”

“相公覺得呢?”安蓉想聽聽他的意見。

他保守地回道:“目前還無法斷定。”

“可是我怎麽想都覺得不對……”

“因為大人決定後天早上開堂,并堅持要我在場,所以陪你回門的事,恐怕得再緩個一、兩天。”他決定換個話題。

安蓉的表情掩不住失落。“我知道了。”

見狀,常永祯伸手握住她的手,滿眼歉意。

“我又沒怪你。”見夫婿露出這種眼神,她的心就軟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還是先把這件案子解決之後再說。”

見安蓉不但沒有大發脾氣,還願意體諒他的苦衷,這可是常永祯之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謝謝你。”

“謝什麽?”安蓉嗔罵一聲。“誰教你是我相公,總要多替你設想,要是換作別人,我可是三天都不跟他說話。”

“我保證事情辦完,就陪你回門。”常永祯柔聲說道。

她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反正娘家就在平遙縣內,随時想見都見得到,并不差這幾天。“相公吃過了嗎?”

“回來之前陪大人吃了,不用忙了。”想到江知縣一面喝酒,一面哀嚎,還拉着他,不肯讓他走,不禁感到頭疼。“歇息吧!”

有事也只能等明天再說。

到了第二天卯時左右,方氏煮了一大鍋的貓耳朵,一一盛在碗中,再讓女兒端上二樓去。

常玉芳愈想愈不服氣,為何每回常家的人到別莊來,他們一家三口就得像下人似地去服侍他們?自己也同樣姓常,只因為父親是庶出,待遇就差這麽多。

“快去!”方氏催着女兒。

常玉芳不情不願地端着東西出去了。

見女兒這麽不認命,她也只能嘆氣,然後把剩下半鍋的貓耳朵,分別留給自己一家子,以及莊子裏的幾個奴才。

她轉身跟安蓉帶宋的婢女說道:“咱們用完了。”

正在幫老何擀面皮的阿香和春兒跟方氏道了聲謝,因為他們都是姑娘從曹家帶來的下人,自然不便取用常家主宅發下來的分例,何況也不夠吃,于是在請示過姑娘之後,決定各煮各的,他們只要負責姑娘和姑爺的飲食就好,加上廚房只有一個,于是便跟方氏約定好雙方輪流使用。

至于銀子方面,常家每個月會撥給夫妻倆日常用度的月錢,但真的不多,不夠的部分只好從安蓉的私房錢,以及常永福的俸祿中拿出來,日子還是可以過得去,不至于到要動用嫁妝的地步。

這也是嫁人之後,安蓉必須要學習的功課;要保住相公的面子,不跟娘家的人求救,自己就得辛苦一點。

沒過多久,廚房裏傳出刀撥面和蔥花烙餅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待如意将今天的早膳端進東廂房,伺候兩位主子吃過之後,才退出房外,就見常玉芳走來,便朝她颔首。“請問有事嗎?”

常玉芳心想這個叫如意的也不過是個丫鬟,她自然用不着卑躬屈膝。

“我是來見堂嫂的。”因為她偷聽到三伯父和永仁堂哥的談話,似乎要永祯堂哥私底下送銀子賄賂大老爺,所以趕緊來通風報信。

“我家姑爺也在裏頭,恐怕不大方便進去。”如意暗示地說。

玉芳輕哼一聲,以為如意是故意刁難。“永願堂哥把我當做親妹妹看待,有什麽不方便的?”

“這種事奴婢也不好說。”人家夫妻在房裏卿卿我我的,不懂她進去做什麽?

“你敢不讓我進去?信不信我在堂嫂前面告你一狀?”常玉芳心想堂嫂待她不錯,可見得喜歡自己,說話自然有分量。

如意在心裏取笑對方無知,千萬不要看不起奴才和婢女,要是真的得罪,可是會整死人。“有什麽事,奴婢可以代為轉達。”

“……是我三伯父說有事找永祯堂哥,要他現在就到正廳。”常玉芳原本想要讨好堂嫂,看能否再多撈一點好處,卻被擋在外頭,只能惱恨在心,以後非得找機會在堂嫂面前告狀不可。

待她一走,如意立刻踅回房內,将此事禀告主子。

常永祯颔了下首,放下茶杯。“我這就過去。”

安蓉一臉憂心。“我想一定是為了明天開堂的事,該不會要你代為說情?”她也是有私心的,要是真的錯在常家,可不希望夫婿無視自己的前程官位,也要想辦法為親人脫罪。

他安撫地說,“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于是,常永祯來到正廳,就見他們已經在裏頭喝茶等候了。

“三叔。”他拱手見禮。

常三爺對這個既是庶出,生母還是青樓女子的侄子,跟常家其他人同樣态度。

平常都不放在眼底,如今有用得上的地方,才記起他的存在。

“坐!”他用手上的水煙比了下旁邊的座位。

常永祯接着朝坐在一旁的嫡出兄長颔首。“五哥也來了。”

“因為大哥他們都不在府裏,爹就命我陪三叔走一趟。”常永仁語帶警告。

“老七,出門之前,娘還特別吩咐,一定要你多多幫忙。”

聞言,他淡淡回道,“審案是知縣大人的職責所在,容不得他人置喙,我不過是縣丞,官小言輕。”

“這一點咱們當然明白。”常三爺朝經子常永仁使了個眼色,要他把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聽說知縣一年的俸祿少得可憐,扣除必要的開銷,根本不夠用,這裏有一百兩銀票,你就私下交給他,希望大老爺速審速決。”

常永仁将銀票擺在庶弟面前的幾案上。“你只要說這是常家孝敬他的,相信大老爺就明白了。”

對于擺在眼前的銀票,常永祯是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望着對面的常三爺。

“敢問三叔,堂弟妹是怎麽死的?”

“當然是因為婚前失貞,知道沒臉見人,才會選擇自缢。”常三爺抽了口水煙才嘆道,“千挑萬選,居然娶到這種不貞不潔的媳婦,真是家門不幸。”

“既然沒有害死她,相信大人最後會還給常家一個公道,根本無須用到這一百兩銀票。”雖然已經确定死者是自缢身亡,并不是他殺,但真相為何,還是得要詳加調查才行。

“少啰嗦!叫你送去給知縣大人,你只要照做就夠了!”護子心切的常三爺不滿地斥喝。“還是要你爹親自來求你?”

要是愛子陽事不舉的隐疾在大堂之上傳揚出去,不就成了全山西最大的笑柄,以後要他怎麽出去見人?當然希望知縣大人不要再追究下去,快判張家敗訴,盡早把案子結了。

常永祯不卑不亢地回道:“當今皇上最恨朋黨,更恨貪官污吏,若真将銀票送去給知縣大人,不就陷他于不忠?還請三叔見諒。”早就明白他們只在乎自己,從來不會為他着想,卻沒想到連賄賂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只要偷偷交給他,神不知鬼不覺,有誰會知道?”常永仁說得理直氣壯。

“再說有哪個官不貪污的?我就不信他會例外。若嫌一百兩不夠,看他要多少,盡管開口,常家出得起。”

聞言,常永祯冷冷地看着嫡兄,不發一語。

這可把常永仁給激怒了,心想自己可是嫡出,居然被個庶子瞧不起,一股無名火就往頭頂上竄!

“你這是什麽眼神?也不想想自己的生母是什麽出身,能有個小小的八品官位做,也是常家給你的。”

“這個小小的八品官是我參加科舉得來的。”常永祯回得铿锵有力,雖然品秩卑微,卻不是靠捐官,而是依靠自己的努力才有今天。

常三爺又語帶恐吓。“今天你能住在這座別莊裏,在常家的族譜上占一個名,可要懂得飲水思源。”

他當然聽得出這是在威脅,要是敢不從,後果自理。

“賄賂之事,我萬萬做不到。”文人注重名節,何況是在朝為官,更是不容任何人踐踏。

“你是真的不幫?”常三爺怒喝。

“我幫不了。”常永祯口氣聽來很淡,卻隐約帶着幾分悲哀。

見他如此頑固,常三爺氣得臉紅脖子粗。“你——”

“失陪了。”常永祯起身離開。

回到東廂房,見到安蓉正專心伏案剪紙,想到嫡母必定不會放過他,就連爹這一回恐怕也不能替自己說情,更害得嫁進門都未滿一個月的小妻子也跟着受累,更是心如刀割。

“相公?”安蓉不知何時走到他的面前。由于夫婿向來表情不多,真的很難看出心裏在想些什麽,不過此時卻能感受到濃濃的哀傷,她不禁忿忿地問,“他們都跟你說了些什麽?是不是欺負你、為難你了?”

說着,安蓉便拉着他坐下來。

“別怕!通通說給我聽!”

這句話比任何安慰都有用,常永祯将她摟在膝上,緊緊地抱住安蓉。

她臉蛋一紅,沒想到夫婿會有這麽大膽的舉動,不過被這麽摟着,心裏卻很歡喜,也就由着他了。

“天塌下來,我替你扛着。”曹安蓉發下豪語。

常永禧笑咳一聲,心想她這嬌小玲珑的身段,個子也只到自己肩頭,要如何替他扛着?不過還是覺得甚為窩心、溫暖。

“我是說真的!”她嬌嗔地說。

他點頭,表示相信。

夫妻倆溫存片刻,常永祯才把方才在正廳的事告訴她,安蓉也沒想到常家的人會卑劣到利用夫婿去賄賂知縣。

“相公這麽做沒有錯!”常家人有本事不會自己去?只想要把責任推給夫婿承擔,真是太過分了!安蓉深深替他感到不平。

“嗯。”能得到認同,對他很重要。

安蓉仰頭看他,“常家的人一定都會怪你,認為你幫外人。”

“吏不畏吾嚴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則民不敢慢,廉則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這幾句話,我時時都用來警惕自己,不要做出違背自己良心的事。”常永蹢正色說道。“若是連做人都做不好,又如何做個好官?”

她從來不像這一刻,認真地看着自己所嫁的這個男人。

即使身為庶子,被親人鄙夷嘲諷,在家中受盡欺淩和委屈,卻活得比誰都還要堂堂正正!安蓉不只敬佩,還深深地愛慕着。

原來她真的喜歡上相公了。在她眼中,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比得上他。

“相公還有我。”既然嫁給他,無論生死,安蓉都跟定了。

常永祯鼻頭一酸。“嗯。”

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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