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手機精的日常(一)

其實耿白裝乖是有原因的。

他一恢複成手機狀态,通關的事就暫時全部抛之腦後,看了看時間,心道一聲不太妙。

已經上午11點了,說明從通關模式開始後,手機主人至少四個小時都沒有使用過手機,在如今這個‘我可以離開世界但不能離開手機’的年代,手機早已經成為人們居家旅行必備夥伴,幾乎很少有人在用慣了智能手機之後,還能拒絕手機的存在。

更甚至,手機早已經成為人們除了自身之外第二個儲存秘密的私人樹洞,那些浏覽過的記錄、偷偷下載的圖片、一個人時才能看的電影和小說,以及連愛人都不會分享的羞恥內容,都是手機主人最私密的東西,被手機無私收藏着。

而耿白現在就別人的樹洞裏,現在樹洞裏看似是很幹淨,但是誰都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背地裏會看小黃文的人,一定沒有人會看小黃文的時候,喜歡被窺屏吧。

耿白對自己的安危和将來感到擔憂,生怕自己知道太多,而被殺機滅口——被抛棄,或者被上交國家肢解研究。

所以他只有盡量表現出自己很乖很聽話,絕不多事和麻煩,并且貼心懂事,是個稱職盡責的手機管家,請手機主人霍總同志相信他,放心大膽的使用他。

耿白的考慮不無道理,但他顯然沒有将霍同志的心裏素質考慮進去,他戲多的一會兒擔憂如果自己被暴露在社會上引起的輿論和軒然大波有多麽嚴重,一會兒擔憂霍總會不會買了新的手機,而放棄他,如果他沒有使用價值,就只剩下被解剖研究的價值了。

在這一方面,雖然名字裏都有白字,但耿白真心不想當小白鼠。

直到霍沛璋開完會,回到辦公室,解鎖手機之後,耿白都沒有從自己小白鼠的可憐命運中回過神。

霍沛璋點開語音系統,裏面傳出可憐巴巴的聲音,“你不會不要我吧?”

霍沛璋:“……”

據他短時間的接觸來看,入侵他手機的這位仁兄都不像是會賣慘的人,不然正常人發現自己變成手機之後,應該先恐慌緊張不知所措才對,而不是手機蹦迪。

耿白覺得自己是有點誇張了,連忙轉移話題,“叔,開完會了啊。”

霍沛璋打開筆記本,建立一個空白文檔,這才冷淡嗯了一聲,手指在鍵盤上跳躍,一邊問道:“死因。”

耿白頓了頓,想起自己被發現的浏覽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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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一會兒,覺得和別人探讨自己的死因實在詭異且凄慘,而且他身份特殊,工作內容屬于機密,既然新聞上都未曾報道過他身後事,說明自己的信息是被國家有意屏蔽了,所以作為本人,自然是要配合國家保守秘密。

語音系統發出兩聲類似抽噎的聲音,說:“這真是一件悲傷的事,我能不回答嗎?”

霍沛璋在問題後面備注有待核實,然後繼續第二個問題。

“死亡時間。”

耿白:“……”

能不能說點活着的事,別死啊死的,多晦氣啊。

見手機不願提起自己,霍沛璋的目光從電腦上離開,落在手機屏幕上,解釋道:“在AI領域,曾有一些科學家提出生物智能和機器智能的合并将成為未來AI發展的趨勢,但更多的科學家并不認同,因為半機械的發展将會引起人類社會的動蕩。對于半機械的發展,争論很多,據悉,國外有不對外公開的實驗室正在進行神經與電極的碰撞試驗。”

他說着,目光卻盯着手機軟件最後一行的那個不起眼圖标上,眼底一片漆黑幽深。

耿白不從事這個行業,所以并不能完全理解霍總話裏的專業術語,但他不傻,否則也不可能在國際刑警中脫穎而出被挂在光榮牆上。他略一思慮,問:“您是不是懷疑我的存在是某些實驗室的實驗結果?”

即便有超級AI系統的存在,但耿白可以确定自己并沒有參加過什麽科學實驗。

霍沛璋沒料到他這麽聰明,一點就通,嗯了聲。

耿白立刻解釋道:“這個您不用考慮了,我就是意外出事的,跟什麽怪人科學家恐怖實驗室一點點邊都不沾。”

他想了想,反問道:“但是為什麽我會進到您的手機裏呢?”

耿白忽然靈光一閃,有什麽事在他腦海中清晰烙下痕跡,他收起散漫的态度,問起霍沛璋,“您的手機可否曾參與過什麽實驗項目嗎?”

如果他們都不曾參與過什麽,為什麽會這麽巧合呢,他又不是真的手機精,想變進哪裏,就變進哪裏。

霍沛璋看着那個軟件圖标,沒說話,如果他是因為這個項目軟件的機緣,那手機裏的這個人是什麽原因呢。

起因琢磨不清楚,一時陷入困境中,耿白只好放棄追問原因,轉而決定和盤托出超級AI系統,希望後面的通關時仍舊能得到霍總粗長的金手指。

耿白怕被特殊詞語被超級AI系統監測,他聰明的只告訴霍沛璋自己會接受某些指令,進行通關,通關時,手機進入死機狀态,只有通關完成,才能回到手機界面。

耿白剛說到出現在通關游戲裏的人可能是在一段特定時間裏發生死亡狀态的人時,就聽見冷清疏漠的霍沛璋忽然問道:“你是什麽時候出事的?”

耿白愣了愣,只好給出了大概時間。

霍沛璋道:“你有沒有……”

耿白聽見他聲音裏不易察覺的異樣,“什麽?”

霍沛璋自持冷靜的面具出現裂紋,在他想問的問題還沒問出來時,喉嚨就微微發緊,他的喉結滾動,想起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失去生命,才漸漸平靜,身上那絲不易察覺的裂紋悄然之間藏進了情緒深處。

即便已經冷靜下來,即便不可能出現,霍沛璋卻想明知故問,在不可能發生的事件裏尋找微末的吉光片羽,他聽見自己問道:“你有沒有遇見一個人。”

耿白:“什麽樣的人?”

霍沛璋頓了一下,低聲說,“和你是同一天,他是一名警察。”

耿白在手機裏愣了愣,才明白霍同志是想問他在他說的那些通關游戲中,有沒有遇見一個人,和他是同一天出事的,生前身份是警察的人,有沒有可能也在那個游戲裏面。

他聲音裏隐藏極深的波動被耿白察覺,耿白心想,那個出事的人,一定對霍總很重要,所以一旦有任何風吹草東,即便是光怪陸離的離奇事件,挂念那個人的他都抱着微茫渺小的希望,希望還能聽到生離死別後的消息。

耿白還真沒注意參與通關的人都是什麽身份,不過既然和他是同行,應該比較好打聽,便道:“下一次通關開始,我幫您問問。”

霍沛璋聽不出語氣的嗯了一聲。

耿白便想,是兒子吧,像霍總這把年紀的人有個當警察的兒子,很正常的。

欸,失去崽崽的老父親啊。

霍沛璋的工作非常忙碌,公司內部的所有運轉最後都要由他過目定稿,微信、電話,郵箱,永遠都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為了不引起手機裏頭的那位注意,霍沛璋在手機死機時将電話卡進行了複制,新手機安裝原卡,而舊手機則被替換成複制卡。

畢竟他不清楚手機裏頭那位的身份,讓他待在自己手機裏容易洩露公司信息。

但當他用新手機接了一中午電話後,看見舊手機上語音系統跳出來,發來了一句語音:吃飯的時候不談公事,大公司就是不一樣,霍總,中午一定要按時吃飯,死了之後飯想吃都沒得吃了。

“......”

霍沛璋擡頭看着空蕩蕩的辦公室,午飯時間剛到,員工已經陸陸續續前去餐廳用餐,霍沛璋沒有吃午飯的習慣,桌上就随意放了兩塊餅幹和一杯咖啡。

語音系統還在喋喋不休,感慨道:“活着那會兒我就特喜歡吃飯,我們那兒的牛肉燴面曉得不,牛骨熬的湯,特別香,裏頭的牛肉片跟小孩巴掌一樣大,面九塊錢一碗,我要加十塊錢的牛肉才能吃飽。”

霍沛璋:“......”

他看着手機屏幕,忽然想起來曾經風靡全國的那張擠滿屏幕的肥貓。

語音助手發出砸吧砸吧嘴的聲音,好像在回味牛肉的香味,“牛肉米線也好吃,湯面一層油,米線一定要放一勺辣椒和一勺醋,又酸又辣的才過瘾,一筷子下去,頭上一層汗,對了,我喜歡吃最細的那種線,叔,您喜歡哪種?”

霍沛璋:“......”

他總覺得語音助手的口水快通過屏幕流出來了,他的手機對外防水,對內恐怕不防口水。

耿白越說越饞,明明他感覺不到饑餓感,但那種深深刻在胃裏的人間煙火的香味卻讓他至死難忘——那是還鮮活的味道,他永遠都再觸碰不了。

半天沒聽到外面的動靜,耿白勉強笑了笑,“您忙着呢?我是不是打擾您工作了。”

不知什麽時候霍沛璋停下了工作,他手裏拿着還未拆開的餅幹,心裏卻忍不住的想,那個年輕的警察還活着的時候喜歡吃什麽呢,偏好面食還是米,喜歡放醋嗎,能吃辣嗎,他吃辣椒的時候臉上會出一層晶瑩的汗珠,兩頰被燒的通紅,大大咧咧往嘴裏灌水嗎。

可惜他沒有答案了。

霍沛璋蜷起手指,他天生不合群,常常離群索居,孤獨入夜,習慣克制隐忍,有常人未有的自制力,他難以和人親近,便也衍生出一些于常人不能容的疏離和沉默。

但現在他的沉默克制在一個人殷紅的笑容裏龜裂。

來不及幻想将來會如何,就又重新畫地為牢。

聽他半天沒說話,耿白只好幹笑兩聲,打算潛進手機裏裝一會兒死,努力做到不招人嫌。

這時,語音助手的對講按鈕被點住了,霍沛璋拿着手機,穿上西裝外套,走出辦公室,淡淡道:“在吃飯。”

聽出他沒有不耐煩自己的語氣,耿白是給點陽光就又燦爛起來,立刻殷勤找話題聊天:“您吃的什麽午飯啊?”

霍沛璋往餐廳走去,頓了頓,下意識說:“牛肉米線。”

……

但他最後也沒吃到牛肉米線,員工餐廳中只有酸菜米粉。

于是和米線沾了一點親戚的米粉便送到了霍總桌前。

湯裏飄着一層油和肉沫,酸菜散發着誘人的酸香味。

耿白想象着那個畫面,感慨道:“叔,你也好這口啊,放醋了嗎,一定要放醋才好吃。放辣椒了嗎,辣椒必須也來一勺才行,以前我媽就常跟我說,吃米線不放醋和辣椒,小孩出門就哆嗦。”

“……”

哆嗦是你媽給你穿的少。

霍沛璋信了他的邪,往碗裏放了不少的醋和辣椒,筷子下去夾一口粉,酸菜和醋味直戳心口。

那口陳年老醋酸的霍總差點懷疑人生。

他口味清淡,再加上久居國外,很少吃這種五味俱全的華國菜。

但醋和辣椒已經放好,霍沛璋用餘光瞥見做米粉的窗口聚了不少人,都有意無意往自己身上瞄。

他出現在餐廳裏本來就容易引人注目,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影響這家店的将來,若他真的一口不吃放下離開,估計沒多久,園區物業經理就該找米粉店老板談談了。

畢竟高層領導一口沒動的飯菜,誰還敢繼續續簽合同。高層的心思誰不追着琢磨,馬屁上趕着拍。

霍璋看着碗裏米粉,聽着手機叽叽喳喳,有心想把手機精一頭泡進去,讓他嘗嘗放醋的酸菜米粉是什麽滋味。

這人活着的時候是傳銷組織嗎,這麽能洗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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