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內室的一角,牆壁緩緩打開,裏面走出一個瘦削的男青年。

男青年面目平和沒有任何表情,在火折子的光芒裏趁着皮膚皎白,鼻梁略高,英氣逼人。頭頂青白羽冠,穿着精致的玄黑常服,下擺與袖擺部分,繡着栩栩如生的鷹,是城主的統一官袍樣式,正是那個春葉城的神秘莫測的主人。機關鳥撲打着翅膀,盤旋在他的頭頂。

他于暗門之中,洞察了剛剛發生的一切。

姬冥淵嘆了口氣,“既然故意引我來此,卻藏着不見,春葉城的待客之道也是很特別呀。”

“那我是該說,魔尊駕到,有失遠迎?”城主走近立柱,盯着地下十二堆灰塵看了一會兒,說,“本以為你會有什麽好辦法,卻是期待過甚,徒勞一場。”

認出來了?姬冥淵并不吃驚,魔尊的畫像廣泛流傳民間近千年,逢年過節都被家家戶戶拿出來紮一紮燒一燒,以保佑新年諸事順利,平平安安,邪祟不纏。只是版本有點多,醜的俊的男的女的應有盡有。不過身為城主,手裏頭應該有接近真實的版本,沒被認出來反倒才會吃驚。

江漁有些猶豫,似乎想要說什麽,又欲言又止。

春葉城主擡起手臂,機關鳥落在他的肘間,“我聽人說,魔尊性格孤僻冷淡,哪裏會管這樣的閑事。無意中遇見你,我有些驚訝,只是試一試罷了,誰知你真的來了。”

“所以我與雪女姑娘那晚遇見的巨人,就是你吧?”姬冥淵記得那時候他看到那個巨人,估計那巨人就是城主本人,城主與他的傀儡一上一下,活氣在上,死氣在下,若是暗線傀儡術,就能做得到。雪女當時說兩個人疊一起才有那麽高,竟是被她蒙對了。

姬冥淵見城主點頭,繼續推測,“你那時候認出我的身份,也發現我與雪女姑娘跟着你,就把我們引到你熟悉的地方,然後打暈我們。可你為何要把握丢回村口呢?雪女姑娘,就是跟我一起的那個姑娘,你把她如何了?”

城主說,“那姑娘沒事,我把她安置在山裏的一戶農家裏。至于你……我見你容貌像極了祖祠畫像裏的姬宮主,又在你身上搜到了村子的方位圖。我便把你丢回去,果不其然,你身邊的五位長老稱呼你尊主,你的那位……咳咳,夫人……又稱你……我就真正确定了你的身份。”

姬冥淵見江漁靠着他臉紅,什麽夫人,這稱呼!!!

他衣服口袋裏,常年裝着家庭住址,是五大長老為了防止他外出玩耍,找不到回家的路,用針線縫在了他每件衣服的口袋裏的,若是被陌生人撿到能把他給送回來。

“你那時候在村口圍觀的衆人之中吧?難怪,我覺得有人眼生。”姬冥淵猜測沒錯,“你聽過我與雪女對話,所以知我将來春葉城,于是故意讓那對小夫妻引我注意,擄走男人後留下傀儡絲,卻沒想到我沒有按着傀儡絲直接找到地下入口,而是以逍遙山莊衆位弟子的身份,到了你家府上拜訪。你将計就計,用傀儡做那家臣,引我找到地下,來到陣眼。”

“沒錯。宮主果然慧眼,識破平越谷暗線傀儡。”

姬冥淵如今細想,城主不見外客,城裏的政務都是幾個家臣去做,那些家臣根本不是人,都是他的傀儡。他對活人死人與活死人的氣息判斷的很準,所以一下子就明白其中關鍵。他當時壓制住驚訝,裝作上當受騙,甚至沒跟江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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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獎過獎,話說你真信得過我?不會越添越亂?我不是傻了嗎?”姬冥淵問。

“那是仙林裏的說法,我并不完全相信。再說就算是傻了,在情急之時,本能的會想起點什麽也說不準。陣法壞了百年,我依着祖上寫的書裏的方法,年年用十二活人做活人祭,才勉強維持,仙家不管,試一試總沒有壞處。”春葉城主有着不符合他年齡的冷靜與理智,“姬宮主,你是怎麽知道,此處有暗門,而我在此處的?”

“簡單,我家的犬蟲,跟着你的傀儡進來,飛進來又飛回去,說明此地通路不止一條,你的傀儡把我們帶進來後,又順着另一條路出去了,定是去回報于你。你把我引來,定然是想看我有沒有辦法修補這古老法陣,傀儡不用,必是你想親自來,所以我斷定,你隐藏在暗中。”

城主拿出夜明珠照明,整個內室瞬間變亮,幾人看的更清楚。

“小冥兒,筆畫的顏色似乎淡了。”江漁小聲說話。

陣法複雜,不在姬冥淵的能力範圍,苦苦思索依舊沒有頭緒,但仔細的江漁注意到了圍繞立柱的幾個筆畫,提示了他,有幾筆顏色淡了些。之前火折子恍惚,又加上被突如其來的頭疼影響,他竟然沒有發現這處。

論功法,論天分,他與方若雲泥之別,但論經驗,他江挽可稱得上仙林之首也不為過。顏色淡了?姬冥淵低頭再看,果不其然。繪術以血鑄陣,動了精元,理論上是不會褪色的。褪色則意味着陣法的效果消失,江挽百年前,攻下鳳凰山時,提前命內鬼污染了鳳凰山陣眼上筆畫,稀釋了血陣效果,才能領着仙林各位,順利的闖進鳳凰山的結界。

如果是這樣……

姬冥淵轉頭看了看方城主,發現方城主也在看他。

“如何?”

“方若前輩畫的陣上之陣,為兩層。底層陣法十分複雜,而上層陣法,是魔……咳咳,是我家的陣法,名為生人祭,據我猜測,是方前輩為了修補底層陣法時間的千年限制而補畫的。如果底層陣法沒有問題,頂層是用不上的。”

“宮主可是看出……底層的問題?”

“陣法通理,一是張弛有度,二是血色飽滿。你看,這幾處的血暗淡了不少,我們把顏色補上,試試看如何?”姬冥淵如今唯有試探着走。

“可祖師爺已經死了千年之久,我們去哪裏找他的血補畫?”城主皺眉道。

“用你的血。你與方若祖師血脈傳承,按着道理,應該也行。”

城主自然不會吝啬一點血的。

姬冥淵看見江漁的小包袱裏有帶小刀,問江漁要過來,在城主的手腕上滑下一道小口。就在那小刀要劃上皮膚的時候,空中飛來飛去的機關鳥,誤會姬冥淵要傷害主人,猛沖到姬冥淵的手心,尖尖的鳥嘴狠狠的一啄。

“阿翔,回來!”城主喊道,可是已經晚了,姬冥淵的手指,被那機關鳥啄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小刀掉在地上,江漁眼見,一滴血,沿着鳥嘴滴上了陣眼凸起的圓臺,臉色發青,渾身發抖,幾乎從嗓子裏發聲,“不好。”

姬冥淵非方家人,他的血滴在方家祖先的血陣上,不是補畫,而是污染,非但不能加固,原先的作用會減弱大半。

本就壓制不住的怨靈們,瞬間超脫了千年的禁锢。

黑霧不斷從立柱下冒出來,延伸出來的黑絲,逐漸拉長,一根連着一根,像海葵的觸手,來回舞動。

城主為自己沒有控制好機關鳥而自責,大錯已經鑄成,他只能期盼怨靈不要從地下出去,祖先留下的書籍裏,寫的那怨靈一旦放出将會禍及世間,凄慘無比之景不可想象。

“現在怎麽辦?”

“跑!”

“往哪裏跑啊!”內室只有一條通路,可被怨靈黑霧堵上了。兩人把希望寄托于城主,來時有第二條路,可城主給出的恐懼的神情告訴他們,那一條,好像也被黑霧堵上了。

“放下石門的機關在哪裏?”姬冥淵捧着城主的肩膀搖啊搖。

城主指了指右邊角落。

姬冥淵與江漁說,“保護好城主,找機會出去,千萬別回頭,出去盡可能讓百姓躲進水裏去!跟江舟聯系讓他趕緊派人手來!你們左邊,我右邊!跑!”

說完,就往右邊跑,右邊離着出路越來越遠,姬冥淵撿起地上的刀子,把快要愈合的手心割下一道大口,沖着怨靈大喊,“來呀來呀,這邊這邊,來追我啊!!!”

怨氣沒有神識,血腥吸引他們團聚過來。黑霧呼呼呼的都追着姬冥淵,倒真的把出路縫隙空了出來。

再理智的人,在巨大的力量與恐懼面前,也會喪失理智。城主畢竟年紀輕,沒見過大世面。江漁帶着受了驚吓的城主越過了怨靈的黑霧觸手,姬冥淵也到達了機關處,按動機關,石門緩緩的放下。

姬冥淵舉着帶血的手掌,開始在內室裏沿着圓臺柱子繞圈,怨靈追着他,也跟着繞圈。因為魔修這該死的自愈技能,血很快就不留了,他得不停的用小刀不停地劃自己的手,才能保持那道口子有幾滴血流出。

眼看着守門要關到底,姬冥淵稍許放心。他多拖一分時刻,地上就能安全一分時刻。最起碼,要拖到鱗陽谷的援兵趕到。

怨靈畏高,貼地而行,姬冥淵爬上柱子,怨靈爬在柱子下伸着長觸手,差一點點能夠得着他。他緊緊的貼近柱子的頂端,狠了狠心,小刀直接紮進手心裏,抱着柱子,打死不下來。

江漁那邊,怨靈怎能擺脫的幹淨,那麽多怨靈,總有那麽一個兩個對姬冥淵的血不感興趣,特立獨行的想要追另一邊的。好在有機關鳥,傀儡不怕怨靈,主人不管它,它胡亂飛行,倒是起了保護的作用。

“小心!”江漁想回去,又不能扔下城主與滿城的百姓不管,難道指望這六神無主的城主去聯系仙林那邊嗎?進退兩難之時,忽然有一股黑霧從地底冒出,拽住城主的腳踝,把城主拖出很遠。

這……

江漁認得,是之前搶走他們夜明珠,給他們畫畫講故事的那個念靈,念靈剛才是在保護城主。城主原本站立之地,早就被濃重的黑霧觸手占滿。

念靈不能觸碰人身,觸碰即散,灰飛煙滅,江漁見那念靈的黑影開始逐漸消散,可念靈在上空畫了個幾個字,給江漁看——帶他出去,這裏有我。

石門落地的一瞬,念靈沿着縫隙鑽了進去。

春葉城:靈魅傳說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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