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平越谷幾個老人,亦是雙目驚恐,臉色刷白,如同見了鬼魅魍魉。雖然這位仁兄看起來,血紅指甲披頭散發,打扮的的确比較另類,但離着鬼魅還差得遠。在姬冥淵看來,只有做了虧心事的人,大白天見着活人,才會流露出如同見到鬼一般的神态。

年輕弟子們,似乎并不認得這個人,迷茫的看着緩緩走近的陌生人。平越谷機關密布,牢不可破,唯有自家弟子,才能如此神色輕松自由自在的進入谷中。

站在炎桐身邊的老者,大概屬于長老一類,顫抖的手指指着紅指甲的男子,“炎夕牧,你竟然還敢回來!”

“我為何不敢回來?我生在平越谷長在平越谷,我回我家來看看,你管得着嗎?”

幾人口中默念,數十個傀儡圍了上去,擋住了炎夕牧的前路,“你為修煉□□,害死師父,有什麽資格稱平越谷為家!”

炎夕牧笑的不屑一顧,“當年的事與我無關,當年我這麽說,現在我還是這麽說。炎桐,為了谷主之位誣陷同門的是你,還有你們這些幫兇,師父的死是你們一手造成的。不過最後的比試,我确實輸了,沒有輸給才能,而是輸給了手段。可我輸得起,也依據祖訓離開平越谷,這些年也沒用過傀儡術給你惹什麽麻煩。”

“住口!”炎桐怒斥,當着這麽多弟子的面,他不想眼前人再說下去,“與魔為伍,濫殺無辜,這難道不是給平越谷惹麻煩!”

“你親自把我趕出平越谷的,你忘記了嗎?我的好師弟?你沒有資格命令我,更沒資格評論我所做之是非。”炎夕牧仔細的觀察擋住他的四個傀儡,“看起來,你的暗線操縱功法又進步了,不過這些個傀儡的做工,還是太粗造,跟我當年比起來,還差得遠呢。”

“诩兒,擺陣。”炎桐不做廢話,下令說。

方爾诩漁跪着的炎彬,已經悄悄把傀儡放到了機關陣法的重要位置。

“等等。”聽的聚精會神的姬冥淵忽然發聲。

畢竟是方爾诩請來的客人,即使沒啥戰鬥力,說的話還是有點分量的。

“那個……子虛烏有劍還在嗎?”姬冥淵沒看着炎夕牧有佩劍,可炎桐明明說起,子虛烏有劍是借着江舟的手,送給了眼前的炎夕牧。

他來平越谷,是來找子虛烏有劍的。

“子虛烏有劍?好像是有這麽個東西。”對方思索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然後給姬冥淵指了指方爾诩的方向,“我想起來了,那把劍在那兒。”

感情繞了一圈,又要繞回去?早知道在春葉城,他幹嘛要千裏迢迢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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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方爾诩感激他們不似有假,也沒有騙他的理由。

方爾诩皺眉說,“師父從沒給我什麽子虛烏有劍,那把劍分明在你的手裏,你為何指我?”

“沒錯,當年江舟要我幫他建造鎖屍塔,給我的報酬就是他随身的那把劍。”炎夕牧确是看了一眼炎桐,“而我,把那劍融化,把其中的定魂石取出,做成了一件玩物。這個玩物,就是你。我沒有指錯。”

“玩物???他是……傀儡???”

“沒錯。”

“怎麽可能!”幾個老人,也被這句話驚得不小。

姬冥淵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大的笑話。

他與方爾诩共處了許久,方爾诩是個活生生的人,竟然被說成用雪晶的定魂功能做出來的傀儡。同樣覺得聽了笑話的,還有在場的所有平越谷弟子,唯有炎桐與炎彬兩人,似乎是想起了什麽。

炎夕牧看看炎彬,他身邊滿地的殘骸,正是這孩子的傀儡作品。這孩子天分很高,做得完美無差,未能成型,無法固魂,只因為差了一樣東西,天下唯有落月雪山裏的落月城裏有的賣。

世人叫做雪晶,而他稱作定魂石。

他當年也與炎彬一樣,偷偷的學習□□。他知道缺少一個可以固定魂魄的材料,可他沒有那麽多錢,師父也絕不會準他私自出谷,跑去落月雪山那麽遠。直到他見江舟手裏的劍,劍心正是他需要的材料,于是他提出要求,幫鱗陽谷建鎖屍塔,把子虛烏有劍換了來。

他把劍融化掉,等待成功,尋找時機,尋找與他合作的人,想要做出世間獨一無二的帶有感情的傀儡。可是還沒來得及做,就被炎桐安了個殺害師父的罪名,突如其來的指責,讓他分了神,他比武失敗,唯有發誓離開平越谷,再不動傀儡術。

他是個孤兒,師父待他如父如母,他怎麽可能傷害師父呢?不用查也知道,炎桐是故意的。從小到大,炎桐樣樣都不如他,唯有陰謀詭計一圖,比他厲害的多。

反正他也不在乎什麽平越谷谷主。

可他也不想被平白無故的冤枉。

炎夕牧如今覺得當年的他,極其幼稚,過去這麽多年,他也沒想到,自己做的傀儡,搖身一變,變成了自己的師侄。炎桐身為平越谷谷主,沒看出是傀儡來就罷了,竟然還收了做徒弟。

不過這個諷刺,還是可以用來嘲笑一下炎桐的。

“他,方爾诩,的确是我的得意之作。師弟,曾幾何時,你否定我,說我的夢想是天方夜譚,說□□所寫,根本無法付諸實踐。我不與你論口舌之争,只想做出實物,瞧瞧究竟是我白日做夢,還是你們井底之蛙,好你們啞口無言。直到我被你們誣陷暗害,失去一切,我不甘心。說我報複也好,說我惡作劇也罷,你的徒弟,确實不是人,而是我做的傀儡。你看不出來,這裏的所有人,都沒有看出來,真是好笑,太好笑了!”

炎桐自是知道其中關節,師弟修煉□□的事,是他偷偷告訴師父,師父正練功,聽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破壞門規,一句話沒接上,就岔氣走火而亡。後來炎桐便四處說,師父是被炎夕牧害死的。他認為,氣死也是害死的一種,他沒有說錯。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說話的時機是他挑的,真真正正害死師父的,也有他的一份。

生為傀儡之地的主上,他分不清楚,眼前是傀儡而非人!收了個傀儡當徒弟,還細心培養?這是個多大的羞辱!

“他是傀儡,是我做出的,世間獨一無二的,如常人一般學習功法,有着獨立的思考能力與喜怒哀樂感情的傀儡!傀儡術的極致,該當如此,我為祖先實現了他們未曾完成的夢想。”

姬冥淵看炎桐轉過身去,與呆若木雞的方爾诩對視。

“我是人,不是傀儡,師尊,你告訴我,他是胡說的。”

“他沒有胡說。”許久,炎桐苦笑,“師兄,師傅偏心,總說你比我優秀,可我一直不服你,唯有今日,我服氣你,你讓我有生之年,看見了世間的奇跡。”

即使是今天,他依舊看不出,方爾诩是個傀儡。

可細細想來,他的弟子,的确有與人不同的地方。

他手下兩個弟子,炎彬是撿來的,被不負責任的父母遺棄的孩子。而方爾诩,則是他外出游歷時,路過春夜城,從城中帶回來的孩子。那個時候,方爾诩已經十多歲了,與他的哥哥,坐在城門口翻毛線繩玩。

翻繩游戲,正是他平越谷入門弟子的必考試題。一根線繩,套在兩只手上,用手指勾出各種形狀,對方需用十個手指,把繩子翻轉到自己的手上,翻不過去就算輸。幾乎是個死局,怎麽翻繩子都會松散,可方爾诩硬生生的接住了,那翻繩的創意,讓炎桐在意起來。

天分!傀儡千機,說到底,需要對絲線的交纏處理,需要對絲線變換的想象力。這孩子,太适合學傀儡操縱法術了。他說服老城主,帶了方爾诩回谷,正式收入門下為弟子。

天分掩蓋了太多的東西,他好幾次看見,做傀儡時被小刀割傷的方爾诩,沒有流一滴血。

而且方爾诩的個子與容貌,幾乎保留在他第一次見他的那個十幾歲少年的樣子。

這些都不是正常人該有的表現。

可他寄希望于方爾诩能接他的谷主之位,竟然忽略掉所有的奇怪之處,當是他自己看錯。小徒弟炎彬性情偏激,不适合做一谷之主,其他長老也都傾向于方爾诩。只是方爾诩的哥哥忽然走失,他必須回去接任城主,自請離開平越谷。他與方爾诩約定,他大哥回家後,再回來參加谷主之争。

“如果我是傀儡,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記得這麽多事?我小時候是什麽樣子,我的記憶沒有斷片,難道傀儡能有人的記憶嗎?這不可能!”

炎夕牧舔了舔紅色的指甲,解釋說,“因為我用定魂石固定的魂魄,是真正的方爾诩的魂魄。他的記憶,就是你的記憶。我被趕出平越谷之後,便四處游玩,路過春葉城郊,見一個快死了的孩子。我便舉手之勞,問他願不願意做我的試驗品。他有未完成的心願,想要活下去,就同意了我拿他的魂魄與定魂石勾連,我足足編織了幾千條千機引線,才做成了真正的傀儡之心。”

傀儡之心。

那裏是傀儡之心,傀儡是容器,心是人心。

怎麽可以這樣?他作為方爾诩活着,活了許多許多年,一直不知道,他只是別人記憶的容器。他是傀儡,與他制作操控的那些木頭一樣,與他剛剛毀掉的師弟做出的那個發狂的物種一樣,是怪物!

平越谷:傀儡之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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