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周寧&關何

沒等父親轉房，甚至沒來得及等周父清醒過來, 周寧就坐上了飛往北京的飛機。

找他代言的是露哩有限公司, 已過主打專為女性設計的電腦外設品牌, 産品價格低廉實惠, 外觀精美, 盡管質量一般，但在女性玩家中非常受歡迎。

公司給他開出了300萬的高價，他預支明年的工資差不多也是這些錢, 周寧搞不懂, 為什麽他們能拿出300萬卻不去邀請胡娜娜，以女性為受衆的話, 胡隊長顯然比自己更合适。

但他沒問太多，他實在很需要錢, 拿筆在合同上簽了字。

公司讓他代言的是一款新出的頭戴式耳機，299元, 買下了當今很火的動畫片《小貍貓》的官方授權，設計成了粉色貓耳的形狀, 頭戴的部分則做成了貓尾巴，樣子非常可愛。

馬上就是七夕了, 公司還推出了七夕特別禮盒, 和鼠标鍵盤組成套裝出售，還附贈一只小貍貓公仔。

可以說, 很有生意頭腦了。

拍攝內容也比較簡單, 周寧只需要把禮盒送給和他搭檔的“女朋友”, 并在“女友”幸福的笑容中介紹一下品牌就可以了。

周寧坐在影棚裏認真記憶臺詞，樓上的落地玻璃窗上映出了一個男人的身影，他靜靜地站在那，背影冷峻孤傲，五官如同被細細打磨過一般棱角分明。

從他身旁路過的員工總上要回頭瞅上那麽一眼，可卻沒有一個人敢過去和他說話，男人周身有着和年齡完全不相符的氣魄，讓人不敢逼視。

過了一會，一個秘書走到他身旁小聲問，“關總，王總讓我問您晚上要不要留下吃個飯。”

關何這才動了一下，他搖頭，目光卻沒離開樓下的人。

周寧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從關何的角度剛好能看見他的側臉，他低着頭，嘴一張一合地念着臺詞，發絲從耳後垂下來遮住了關何的視線，關何皺了下眉，跟着移了兩步。

“那個女人是誰？”

“啊？”秘書順着關何的目光，看到一個女孩走到周寧身旁和他講話，“是廣告的女主角，新推出的産品是七夕節限定款，兩人在廣告裏演情侶。”

關何冷冷側目，秘書懵了，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哪裏做錯了。

關何給他提了個醒，“這支廣告周寧一個人就夠了。”

秘書應了一聲，一陣無語。

這廣告本來是要在路邊上拍的，關總說周寧臉皮薄，于是他們找了個人少的地，又說天太熱，這回換到空調房，又嫌有女主角？

沒見過這麽不好伺候的。

關何往下走，那秘書也不敢跟着，關總是個名人，怕被記者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後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股東會從不出場，連公司的員工都不知道他是自己的頂頭老板。

秘書每次看到有員工在關何面前說說笑笑的心裏就發顫，生怕他們胡言亂語說了關何的壞話。

周寧正和女主對臺詞，他很少拍視頻類的廣告，怕自己演得不好，想提前取取經。他做什麽事都很認真，努力把自己僞裝成一個事事都擅長的優秀的人。

兩人練習到一半，工作人員過來和他說，劇本換了，讓他一個人上場。

周寧就是再沒拍過廣告也知道沒有臨場換劇本的道理，“是出什麽事了嗎？”

工作人員對他很客氣，“沒有，是高層想在廣告中加些動漫元素，人物太多不合适。”

周寧點了點頭，他換了個劇本，這次更簡單。

這一天陽光明媚，他收到一份神秘快遞，裏面裝着露哩七夕限定版電腦外設，然後一群小貍貓從角落鑽出來羨慕地圍着他跳舞。

周寧完全沒搞懂這個劇本好在哪裏，他為什麽莫名其妙從送禮物的那個變成了收禮物的那個，而且他為什麽要被一群小貍貓圍着跳舞，把好好一個外設廣告搞得跟兒童早教機似的。

“抱歉，我代表着戰隊的形象，你們更換劇本，我要把新劇本拿給俱樂部看過後才能決定。”

工作人員表示理解，周寧給宋雪陽打電話提了這事，這種時候他還是覺得宋雪陽更靠譜一些。

宋雪陽聽完他的話笑了一聲，“沒關系，這支廣告來源可靠，只要你願意就可以接，把新劇本發給俱樂部備案就好。”

“好，”周寧點頭，他聽到電話那邊敲鍵盤的聲音忍不住問，“大家訓練的怎麽樣？”

“可以，全國大賽也在北京，你既然提前過去了就在那等着吧，有時間上線打打擂臺，保持狀态就可以。全國大賽，你沒問題的。”

宋雪陽這話就像一股暖流流過周寧的心田，讓他忽然充滿了自信，發自內心地笑了，“好，我等你們。”

周寧轉達了戰隊的意思，要求對方将新劇本發到戰隊郵箱裏，對方非常客氣，連連向他表達歉意。

這支廣告拍了整整一上午，公司拍完廣告就把他扔下不管了，也沒說安排他吃飯。周寧沒在意這些，自己去洗手間卸妝，他彎下腰洗臉，擡頭時在鏡子中對上了一雙清冷的眸子。

周寧的手頓住了，臉上的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流，他已經很久沒見到關何了，上次見面還是去年季後賽上的事。關何看上去比那時更加成熟，永遠筆挺的西褲和白色的襯衫，連領帶都系得一絲不茍。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寬肩窄腰，标準的倒三角，配上那生人勿近的冷漠神情，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關何給他遞上一包紙巾。

周寧回過神，接過紙巾把臉擦幹，客氣地道，“關隊長，好久不見，您怎麽在這？”

“幫俱樂部采購今年送給粉絲的禮物。”

周寧看到關何把他沒用完的紙巾塞進胸前的口袋裏，板正的襯衫鼓出一塊，看上去別扭極了。

“哦，那關隊您忙，我先回去了。”

周寧側身越過他往外走，關何卻緊緊地跟在他身後，“你在這做什麽？”

周寧有些煩躁，他不想讓關何知道自己賽前還在接代言，好像他很缺錢似的。可就算他不說，等廣告做出來了，關何也一樣會知道。

可知道了又怎麽樣？他還能來問自己嗎？周寧只想先邁過眼前這道坎。

“我一個朋友過生日，剛好季後賽也在北京，我提前過來順便給他買點禮物。”

“女生？”

“男生。”周寧下意識地解釋，很快又意識到他根本多餘和關何說這些。

“關隊長。”他轉過身嚴肅地道，“您跟着我幹什麽？”

關何看着那張精致的面容，喉頭動了動，“我想請你吃頓飯。”

“呵……”

周寧還是和關何走了，他就想知道關何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兩人去了一家西餐廳，裝修別致，餐具擺放位置也十分講究，刀叉都是銀質的，包在繡着紫色香根鳶尾的手帕中。

整個電競圈也只有關何會來這麽雅致的地方，有人說他包袱重，周寧卻知道，關何一直是這個樣子。他是真正的豪門，從小便過着普通人無法想象的生活，這個男人的一切都讓他覺得高不可攀。

關何吃飯也是細嚼慢咽，斯斯文文的，無論有多麽重要的事，都要先咽下嘴裏的東西，喝一點咖啡，再把嘴角擦幹淨才會說話。

“你最近怎麽樣？”關何問。

周寧不想理他，可在那灼熱的目光中，他還是輕輕地放下了刀叉。

周寧不想給關何好臉色，又不想破壞一點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還好，有些忙。”

“忙什麽？”

“戰隊訓練。”

“訓練得怎麽樣？”

“機密，無可奉告。”

周寧以為自己終結了這個話題，拿起刀叉，就聽見關何輕聲道，“別太累。”

周寧皺了下眉，又把刀叉放下了，想說什麽，可過去的事又實在不想提，老實說這幾年的關何讓他越來越看不懂了。

關何盯着他的嘴角看。

周寧用紙巾擦了一下，“我嘴上有東西？”

“沒有，”關何搖頭，聲音有些遺憾。

周寧再拿起刀叉卻一口都吃不下去了，他和關何不一樣，屬于那種吃飯中途不能停下的類型，一旦放下餐具就是再好吃的東西也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看着只動了半塊的牛排和潦草吃了幾口的意面，周寧又一次意識到他和關何沒能在一起的原因太多了。

關何見他不吃了問道，“飽了？”

周寧點頭，也不看他，他想離開這。

關何卻一點眼色都沒有，把一盤精致的甜點放到他面前，“你吃太少了，下午會餓。”

周寧有些煩，“晚上還可以再吃。”

“什麽時候？”

周寧的耐心用光了，“關隊長，您管得是不是太寬了，我的事和您有關系嗎？”

“朋友之間不能關心一下？”

關何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周寧面冰冷下來，搭在桌上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

周寧在外一直是個紳士的人，他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再動怒也不會随意表現出來，但只要和自己單獨相處，這些冷靜自持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像一個豎起刺的刺猬一樣和他針鋒相對。

關何不知道他該為此感到高興還是難過，他甚至覺得自己很喜歡看周寧這樣，美麗，驕傲，也很真實。

“你這樣試探我有意思？”周寧冷冷地看着他，脖子上的動脈突突地跳，“關少爺，以您的身份和地位，有都是人願意和你玩，但我不願意。”

關何意識到接下來的話題很嚴肅，雙手交叉放在桌上，靜靜地聽他講。

此時的周寧已經完全變成了旁人不熟悉的模樣，一字一句毫不留情，“我不是你揮揮手就會過來的人，也不需要你的施舍和憐憫，方方面面。”

關何想說什麽，周寧舉手讓他閉嘴。

“六年前你救了我，給了我一百萬，引薦我加入楓月，我感激你，崇拜你……也喜歡你，誰年輕時沒喜歡過一個英俊多金，優秀體貼的男人？我不會覺得羞恥，但在你拒絕我的時候，這個夢就醒了，過了這麽多年我也明白了，就算我很努力，你也不是我能高攀的起的人。”

——抱歉，我沒想過喜歡一個男人。

連拒絕他時都是優雅而平靜的，他真是蠢到家了才會想看這樣一個男人動心的模樣。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

不等關何說完他就連忙給自己圓場，擺出一副很灑脫的模樣，卻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攔下一輛計程車就跑了。

這些事在記憶中塵封了六年，周寧總是小心避免碰到它，可一旦翻開扉頁，他就停不下來。

“那時候我以為只要努力就能和你一樣優秀，能成為能配得上你的人，後來我才意識到，以你為目标太遠了，我根本就做不到，是我自己拎不清，換做現在的我就算再喜歡你，也絕不會說出那句話。”

“我現在生活的很好，對你也不報任何期待，甚至也覺得當年的插曲不過是年少無知時的一個笑話，今後再見到你也還可以輕松地聊聊天。可你在做什麽？”

周寧掏出手機翻到兩人的微信聊天記錄，啪地扔到桌上，上面密麻麻都是關何給他發的消息，可他一條都沒有回。

“拒絕我的人是你，找上門的人也是你，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麽，你懂什麽叫避嫌嗎？還是你想和我上床？”

周寧氣得直發抖，關何是唯一一個清楚他的家庭，知道他光鮮亮麗的背後有着多麽糟粕生活的人。

他可以接受關何拒絕他，卻無法忍受有人如此輕賤他。

關何為他做的事，關心他的話，在那次拒絕後都顯得別有用心。

為什麽找上他？因為覺得他沒地位沒背景，随随便便就會回頭，用起來方便，之後也可以随意丢掉嗎？

至于關何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這條，周寧壓根沒想過。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還會幻想的少年，早就明白了兩人現實中的差距無法彌補，當年還能用他還年輕，将來一定能追上關何來安慰自己，可現在，六年過去了，他還是和當年一樣，一貧如洗。

他肩上的擔子沒有輕一點，直到他的青春走完，也沒能改變任何事。

換成現在的他，無論如何都不敢喜歡上關何。

“我想追求你。”關何說。

周寧冷笑一聲，眼底的譏諷毫不掩飾。

關何在那如芒刺般的目光中，一字不差地說出了當年未說完的話。

“抱歉，我沒想過喜歡一個男人，但如果是你，可以試一試。”

周寧愣住了，沉寂了多年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他以為自己對關何已經死心了，就像每個人提起自己年少時懵懂無知時的暗戀一樣，只當是那時根本不懂愛情所犯的傻。

可在關何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周寧的心還是動搖了。

“你不覺得這句話很好笑？亡羊補牢嗎？是，我微信一直不肯回你，也有意避開你，可如果你當初真的願意，六年了，難道沒有一個機會讓你把這句話說出口？”

周寧越說心跳的越厲害，他甚至不敢停下來，仿佛只有這樣盛氣淩人的模樣才能讓關何看到他的決心，才能讓自己死心。

他寧願自己會錯了好意，也不想再在關何面前露出一絲破綻。

“因為……”

關何才說了兩個字，周寧的手機就響了，他示意周寧先接電話。

電話是周母打來的，周寧剛喊完一通，已經不在乎讓關何再知道什麽了，當着他的面接通了。

“媽。”

“小寧，剛剛護士告訴我們ICU單間已經滿了，明明我們錢都交了，就差換病房了怎麽還會被別人搶了去？你爸今天早上還在說胡話，說什麽昨天晚上看見菩薩了，他要走了……”

周寧心裏慌，他本來就心跳的厲害，現在連手都開始發抖。

他強自鎮定地問，“趙醫生呢？他怎麽說？”

“趙醫生說醫院病房向來緊張，他也沒辦法，讓我們等等看。”

“要等多久？”

周母壓低聲音，“說不好，除非有人家負擔不起ICU單間的費用或者是有病人……否則一時半會都空不出房來。”

周寧心一沉，周母又道，“趙醫生說，我們要是有門路也可以轉院，可你爸的情況就趙醫生熟，而且這已經是南京最好的醫院了，我們還能換到哪去？”

“我知道了。”周寧平靜地道。

“那我們怎麽辦？”

周寧沒說，“我會想辦法，媽你先好好照顧爸。”

關何的目光始終落在周寧身上，這餐廳本就安靜，兩人又在包間，周母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伯父還沒找到合适的腎源嗎？”

周寧這時候也沒心情和關何置氣了，“沒有，你知道還有哪家醫院……”

他話說到一半看到關何的臉就頓住了，語氣微變，“多謝關隊款待，我還有事，先走了。”

周寧起身朝門外走，身後傳來一聲急促的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關何追上來扣住了他去摸門把的手。

“我知道。”

關何回答了他沒問完的問題，好像迫切地想展現自己的剩餘價值一樣。

“讓伯父轉院來北京吧，病房我幫你想辦法。”

周寧瞪着眼睛，“你瘋了，北京的醫院你找得到空房我也付不起。”

關何剛要說話，周寧又堵住了他，“我不會再欠你一分錢了。”

關何反問，“寧願去借高利貸？”

周寧的呼吸一滞，他沒想到關何連這事都知道。

關何暗暗地把他的手從門把上拿下來，“季後賽就在北京，把伯父接過來更方便照應，你應該也不想比賽期間還為家裏的事分神，現在記者神通廣大，你的一舉一動他們都能查得到，但到了北京，你可以放心。”

周寧住了嘴，關何那雙深邃的眼眸如此清澈專一，僅僅映着他一人的面孔，這個男人的身上有一種強大的氣場，讓人忍不住去相信，就像周寧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只一眼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關何的速度很快，短短幾天時間就把周父接到了北京，在寸土寸金的住院部拿到了一間單獨的ICU病房，還請了護工。

周母也跟着一塊過來了，關何辦事周到幫她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公寓，寬敞安靜，出門都不用過馬路，比周寧之前租的那間好了不知多少。

周寧看着關何為他忙前忙後，隐約回想起自己當年最落魄的時候，就是這樣被關何成熟幹練的氣質所吸引，走上了和他相同的路，義無反顧。

周父的住院手續忙完，周寧請關何吃了頓飯，關何這次花了多少錢，他都記得。

“老規矩，按照金融機構同期、同檔次貸款利率雙倍還你。”

關何沒有拒絕，盡管他根本不在意這些錢，可他明白只有這樣周寧才會有安全感，否則他就會像一只自己的領地被人侵犯了的貓一樣亮出爪子。

“你之前問我為什麽六年了都沒有和你說。”

周寧的心提了起來，關何的目光不躲不閃，語氣平穩而鎮定。

“因為我當年的确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歡你，只是你若想，我可以試試看。後來你跑了，我覺得這樣也好，同性戀的路沒那麽好走，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但這六年的時間我确定了一件事，我想和你在一起，當初動心的人不是只有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