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紀燃剛發了個聲, 又沒了聲音。
片刻,他拿出剛從管理員那買來的東西, 清潔水灑在布上,從墓碑邊緣擦起。
“這段時間發生了點不愉快的事。”他慢慢道, “也不知道你聽說沒有。”
“沒聽說就算了,聽說了, 你也別太傷心。網絡上的話當不得真,都是團隊在操作……不是真有人罵你。”
“我有仔細看過, 現在還有好幾個你的影迷, 她們都說相信你。你看,今年你還收到了其他人的花。”
說完,他沒忍住揚了揚嘴角。
他也不是第一次來這了,只是以往都是放下花,然後靜靜地陪趙清彤坐一會就走,這樣自說自話還是頭一回。
真夠矯情的。
管理員一般只清掃墓碑附近, 墓碑上有些污漬, 紀燃沒擦幾下, 布就髒了一小塊。
“我也挺好的。那些人幹擾不到我。他們也就只敢在網上過過瘾了, 要把他們一個兩個單獨拎到我面前, 誰敢多說一句?”
“媽, 如果真有下輩子, 你一定要過得開開心心的, 別再吃這些苦了。”
說完這句, 紀燃就覺得無話了。
把墓碑擦幹淨, 他坐回原位,又盯着上面的照片看了一會。
女人這雙眼睛這麽好看,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的。
趙清彤活着時,紀燃還沒現在這麽叛逆。
在被紀家趕出來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面對身邊人的嘲笑和欺淩,紀燃都不敢給予回擊。
他怕自己罵了人、打了人,最後又得讓趙清彤去給對方道歉。
他不想看到趙清彤再對別人低頭認錯,也不是很舍得讓趙清彤哭。
直到初一,紀燃被校園暴力,回家時臉蛋都是腫的,書包裏的零花錢沒了,課本也全被撕了。
趙清彤看見後,抱着他哭得更狠了,邊哭邊向他道歉。
紀燃任她抱着,有些手足無措,心想媽媽可真難哄啊。他挨打她要哭,還手她也要哭。
他還記得當時趙清彤把頭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哽咽着說,她會想辦法,他很快就不用受這種委屈了。
沒多久,趙清彤就出了車禍,肇事者酒駕,判了兩年半。
同年,紀燃把紀惟叫來的那群小混混打傷,幾次後,他名聲大震,沒人再敢來招惹他。
他收回思緒,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我今天有點啰嗦,你別嫌我煩。司機還在下面等我呢……那我下回再來看你。”
他靜站片刻,忍不住伸出手,想碰一碰照片上的人。
“喂!”不遠處,管理員的聲音中氣十足,“你們!做什麽的?!下來登記才能上去!!”
紀燃動作一頓,倏然回過頭。
只見他身後不遠處的臺階,站着一群人,因為貓着動作,他方才也沒聽見腳步聲。
那幾個人都穿着嚴實,有兩個身上扛着攝影機,其他人手上不是本子就是錄音筆。
見被發現了,他們立刻快步往上沖。
紀燃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怔了怔,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對方給層層圍住。
話筒和錄音筆不客氣地怼到了他臉前。
“我是娛樂周報的記者!請問你是趙清彤和紀國正的兒子嗎?!”
“紀燃!前段時間網絡上出現了一些關于你的評論和報導,請問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據說你一直和紀家保持聯系,請問你和家裏人相處融洽嗎?會不會因為母親的事情跟他們發生沖突?你對自己母親破壞別人家庭的事有什麽看法嗎?”
幾道聲音交疊在一起,問題一個比一個不堪入耳,攪得紀燃耳朵發疼。
是他失策了。
這幾天,網上沒有再出現趙清彤的相關消息,導致他有些懈怠了。
但他沒想到顧承手段竟然會這麽髒,還找人追到趙清彤的墓前!
紀燃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他捏緊拳頭,只想看下一個開口的會是哪個倒黴蛋。
他現在就像是炸藥桶,火線已經點燃,即将達到引爆點。
“啊!”
這時,其中一個攝影師突然尖叫一聲,緊跟着,他肩上的攝像機驟然掉落在地,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發出一道悶重的碰撞聲。
紀燃耳邊瞬間清淨了,所有人都被這動靜吓了一跳。
這位攝影師長年奔跑在工作線上,身材也算壯實,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把推到在地,整個人壓在了剛毀壞的設備上。
紀燃的手心慢慢松開。
他看見秦滿黑着一張臉,用肩膀不客氣地撞開一條道,正朝他走過來。
他認識秦滿這麽久,還是頭一回見到他這麽生氣的樣子。
秦滿走到他身邊,脫下西裝外套,不由分說地往他頭上套,嚴嚴實實地遮住了他的臉。
紀燃驀地回神:“你……”
顧承請來的都是業內那些出了名不怕死的娛記,為了關注度什麽都寫得出來。見此變故,他們很快回過神來,情緒卻是更高漲了——
“請問你是紀燃的保镖嗎?是因為被戳到痛處,所以才下手毆打記者嗎?”
“你弄壞我的設備,還推我!我要告你!你必須賠償我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
“紀燃,你雇人毆打記者,那請問關于你校園霸淩他人的新聞是否屬實?”
這些人就像蒼蠅在耳邊瞎轉悠,成功在紀燃腦子裏點了一把火。
他正想動手,誰知道有人比他還快——
砰!
站在最前方,不斷把麥克風往紀燃臉上塞的男記者驀地挨了一拳。
秦滿練過拳擊,這一拳是實打實的,把男人牙都打裂了一小塊,在他摔倒在地時從嘴裏掉了出來。
別說其他人,就連紀燃都被這一拳給弄懵了。
他是第一次見到秦滿動手。
男記者躺在地上,震驚地瞪大眼,仿佛還沒接受自己挨了打的事實。
緊跟着,巨大的疼痛感從臉頰蔓延開來,他哀嚎一聲,捂着臉蜷縮在地上打滾。
男記者的同伴見狀,咒罵了一聲就上前,誰知還沒碰着秦滿,就被對方先一步抓住衣領,一腳踹到了地上。
“我不打女人。”
秦滿的聲音比海風還要涼一些,他看着旁邊被吓呆的女記者,“你如果再繼續問下去,我不介意破這個例。”
女記者找回神來:“你……你恐吓我?你居然敢恐吓記者?你……”
看來是說不通了。
秦滿冷着臉,又擡起手。
紀燃眼疾手快,搶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
“秦滿……”他語氣有些急。
秦滿下手這麽重,這女的怕是承受不住。
女記者也慌了。他們此次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逼紀燃動手。
紀燃現在名聲原就不好,要是錄到打人全過程,那簡直是輕輕松松上頭條。
但現在是個什麽情況?看眼前男人的氣質,完全不像是紀燃的保镖。
秦滿問:“錄音筆關不關?”
剩下幾個記者面面相觑了一會。
這人是個狠角色,他們就算一起上,恐怕也很難讨到好。
幾秒後,他們把錄音筆全部關閉。
原以為形勢能夠緩和一些,誰想秦滿突然擡起手,把另外一臺攝影設備推倒在地。
設備的碎裂聲響徹墓園。
記者:“你——”
秦滿心底仍是不爽快,他眼一掃,說話的人立刻噤了聲。
雖然攝影機已經被他全部破壞,但擔心對方有隐藏攝像頭,他仍是用外套緊緊護着紀燃的臉。
他是在車上時,看到正前方某輛車子上印着一個LOGO。
LOGO他不認得,但旁邊有一個話筒圖案,引起了他的疑心,他沒過多猶豫便下了車。
果然,他才走進墓園,就看到幾名男女沖向紀燃,把他圍得密不通風。
一名膽子大些的女記者,硬着頭皮問:“你,你到底想怎麽樣?我告訴你,這件事我們不會就此罷休的!”
秦滿沒搭理她。
他騰出一邊手,拿出手機,翻出一個電話號碼。
“你們的醫療費我全權負責,如果想起訴我故意傷人,直接聯系警方,我會配合。這是我律師的聯系方式。”
他頓了頓,聲音森冷,“但是,我話說在前頭,但凡讓我在任何地方看見你們污蔑诽謗我的朋友,我會讓你們比躺在這的人還要安詳。”
紀燃透過外套的縫隙,偷看正在說話的人。
日了。
他怎麽覺得秦滿板着張臉的樣子……特他媽帥。
正想着,秦滿突然借着姿勢,握住了他的手,兩人十指貼着,沒有一絲縫隙。
因為方才的憤怒,紀燃手上出了些薄汗,怕沾到秦滿掌心上,他下意識就想躲開,誰知掙脫不成,反而被握得更緊了。
管理員終于到場,小老頭子手裏拎着根木棍,氣得脖子都紅了:“你們是誰?!知道這是哪裏嗎?居然把拍攝設備帶進來叨擾別人!快點出去!走之前,把你們的名字和證件給我,我要做登記!”
直到被秦滿牽着帶出墓園,紀燃才回過神來:“你松開,我手心出汗了。”
秦滿抿着唇,沒應他。
紀燃:“……你還在生氣啊?你有什麽好氣的……”
“我去晚了。”秦滿道,“放心,你的照片不會傳出去。”
“我又沒做什麽虧心事,照片傳出去又怎麽了。”
秦滿又不說話了。
紀燃恍惚覺得面前這人是高中時的秦滿,但他轉念又想,高中的他們不會十指緊扣,秦滿的外套也不可能出現在他頭上。
他原本還挺生氣的,但秦滿剛剛幹脆利落那幾拳下去,他早痛快了。
甚至還有些高興。
紀燃把頭上的西裝外套取下來:“你是不是偷偷在外套上噴香水了,熏死我了。”
“沒有。”硬邦邦的回答。
“……”
那些傻逼記者都不在這了,這人還要氣多久啊?
紀燃想了想,晃晃他的手:“喂,你之前不是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讓我別意氣用事嗎?你打了人就算了,還把他們攝像機都砸了,這算什麽?”
一路走到車上,紀燃都沒得到回答。
見那幫人灰溜溜的被管理員趕出來,紀燃趕緊扣上安全帶,生怕秦滿忍不住,下車把別人錄音筆都給掰了。
他可不想讓秦滿為他進局子。
秦滿發動車子,卻沒急着走。吹了一會空調風後,車內的沉默被打破。
“是我錯了。”秦滿突然道。
紀燃一愣:“什麽?”
秦滿轉過頭,眼底的戾氣還沒退去。他道:“我說,是我錯了。”
“很多事情沒必要跟他們和平解決。以後誰惹你不高興,你也別讓他痛快,回擊就行,別擔心後果——總之就是不準吃虧,知不知道?”
紀燃看着他,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許久,他才道:“……你覺得我是那種會吃虧的人嗎?剛剛你不來,我也能把他們打趴下。”
那幫人看到紀燃的車,吓得步伐都快了一些,車子剛發動,就踩着油門溜了。
秦滿收回視線,轉動方向盤,心底的怒意一點沒消。
他自上車之後,就一直在後悔。
後悔沒陪着紀燃進去。
後悔那幾拳沒發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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