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這家酒店的餐廳比其他酒店都要特殊一些,24小時供應餐飲, 所以現在深夜十點, 餐廳裏還是零散坐了幾桌人。

裏面只有一間包廂的房門是關閉的,紀燃想也沒想就走過去, 開門一看, 何随然正坐在沙發上, 揚着一邊嘴角, 正舉着手機在自拍。

“……”紀燃作勢要關門離開。

“哎別。”何随然笑了兩聲, “進來坐。”

紀燃覺得這人的變化也太多了, 以前內向得他都懷疑是不是得了抑郁症,現在居然對着手機搔首弄姿。

他坐到何随然對面,翹了個老爺式二郎腿。

何随然晃晃手機, 解釋:“公司給我下的任務, 一星期得拍一張, 保持話題度。”

紀燃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他颔首:“你有事找我?”

何随然笑道:“沒事就不能敘敘舊?”

“我們之間有什麽好敘的。”紀燃道。

“你還跟以前一樣。”

紀燃聽得別扭, 怎麽說得像他們之前很熟似的?

“我沒想過一回國就見到你。”何随然道,“看來我們還挺有緣分的。想吃什麽, 你剛游完泳,應該餓了吧?”

紀燃往後一靠:“你現在還在那個俱樂部?”

“對, 不過明年合同就到期了。”

紀燃了然:“打算跳槽去哪?”

何随然笑:“Ferrari。”

紀燃食指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切斯特·肯內利生前的車隊。

“合約已經談好了, 現在就等合同到期了。”何随然說, “我去總部看過, 總部那邊懸挂了很多關于肯內利的裝備和簽名, 還有些沒對外開放的比賽花絮。你如果有興趣的話, 到時候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服務員把之前就點好的食物端上桌。

紀燃一動不動,問:“之前的俱樂部也肯放你走?”

“當然不肯,折騰了挺久的。”何随然喝了口水,“不過他們也沒把我當金牌選手,只是想靠着我碰一碰國內市場。換做是你……恐怕還真不好離開。”

紀燃道:“多餘的話不要說。”

何随然卻偏偏要問他:“為什麽不跑賽車了?”

紀燃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何随然絲毫沒受影響,直接問:“因為家裏的事?”

這是何随然這幾年來一直放在心上的疑問。

不問清楚,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法忘記面前這個人。

“你慢慢吃。”紀燃耐心殆盡,剛準備起身。

何随然猛地抓住他的手,紀燃眼疾手快,立刻抽了出來:“你想死?”

“我只想跟你好好聊聊。”何随然說,“你當時跑那麽快,就算在國外,那些外國佬也不一定能贏你——”

紀燃很煩躁。

今天是全世界都約好了,要跟他提往事嗎?!

“你說錯了。”紀燃往後一靠,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不止是當時,現在我跑得也很快。”

何随然眼底一亮:“那我們比一場?”

紀燃覺得好笑,何随然現在這個咖位,随随便便跑一場都要五六位數,實在沒必要跑到路邊來跟舊相識“約架”。

“不比,你要有這麽多精力,不如多練習練習,下個月的比賽別輸得太慘。”

何随然一怔:“你也知道下個月國內有比賽……”

紀燃頓了頓:“偶然聽說。”

“這是我在現在的俱樂部比的最後一場了。”何随然道,“就在滿城,你想來嗎?我能給你VIP票。”

紀燃嗤笑:“我缺你這張票?”

“那好,那天我等你,我會好好跑的。如果你願意,我想邀請你來參觀我的車。”

“我對你的車沒興趣。”紀燃道,“敢随便給陌生人看車,就不怕車子被動手腳?”

“你不會的。”何随然笑了,“我們也不是陌生人,嚴格來說,應該勉強算是……前隊友?”

他想到什麽,“對了,我剛剛看到你和秦滿走在一塊,你們和好了嗎?”

紀燃:“我們又沒吵架,和什麽好?”

何随然還想問得仔細一些,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他拿起看了眼,表情微變。

“或許我們該走了。”何随然站起身來,“有媒體在外面偷拍。”

操。

紀燃覺得這些記者最近就是在組團給他找不痛快。

兩人快速離開餐廳,剛走到大堂,就聽見何随然說:“沙發上那兩個人在拍我們。”

紀燃剛想看過去,何随然就先他一步擋在了前面,并伸手攔住了他的肩膀。

“低頭,別說話。”

兩人距離被拉近,古龍水的味道鑽進紀燃的鼻腔,聞得他止不住皺眉。

上次在墓園,秦滿也做過類似的動作,秦滿的手掌要大一些,握得很穩,沒有這種刺鼻的味道,也不會讓他覺得別扭。

紀燃下意識掙開他的手:“我自己會走。”

坐上電梯,何随然才笑道:“這些媒體就是這樣,做什麽都要拍。其實我也沒做什麽壞事,但天天被跟着也挺煩的。”

紀燃沒理他,按下自己的房間樓層,電梯到達後,他走出去:“我回去了。”

“等等。”何随然叫住他,“你在這裏住多久?”

紀燃皺眉:“幹嗎?”

“我有個禮物,一直想給你,不過現在不在我這,明天我就讓助理送過來。”何随然道,“你一定會喜歡的。”

好好的送什麽禮物?

紀燃道:“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見一面而已,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的。”何随然堅持,“那些媒體,我會盡量跟他們打招呼,讓他們離開……”

“既然知道自己天天被媒體跟着,還是別連累別人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秦滿從拐角走出,嘴邊噙着笑,說的話卻并不客氣,“他不是很喜歡跟那些人打交道,不如還是不要見面了吧。”

見到他,紀燃一愣:“……你怎麽出來了?”

“坐着無聊,出來逛逛。”秦滿道。

何随然說:“我會處理好,不會有媒體的。”

“知道了。”見一面确實無所謂,反正他這兩天都會在酒店裏。紀燃不喜歡站在走廊上說事兒,道,“你有什麽事再聯系我吧,電話是……”

“我有你之前的電話號碼。”何随然打斷他,“沒變吧?”

他什麽時候和何随然交換過電話了?

“……沒變。”

“好,我會聯系你的。”何随然笑,無視掉秦滿似有若無的眼神,“晚安。”

紀燃一回到房間,就見秦滿的電腦正開着。

他随意一瞥,登時驚了:“你怎麽在看這個……都是怎麽找出來的?”

電腦上赫然是他幾年前的比賽視頻。這畫質糊的,要不是看到了自己的車,紀燃都險些認不出來。

“搜到的。”

“你好端端的,看這個幹什麽?”紀燃看到屏幕上突然給了自己一個大特寫,倍感羞恥,上前就想關掉。

“我也想看看你以前賽車時是什麽樣子。”秦滿道。

紀燃一頓:“……那有什麽好看的。”

秦滿目光沉了沉。

當然好看,不然怎麽能讓別人惦記這麽久?

——

“怎麽樣,見到想見的人了嗎?”電話裏,隊友問道。

何随然笑了聲,把房間門關上:“見到了。”

“怎麽樣?”

“性格跟以前一樣。”何随然道。

“喔,你知道的,我對他的性格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能讓你一直惦記着的賽車手究竟有多強。”

何随然笑了笑,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挂了電話,他把手機丢到床上,走到落地窗前,靜靜俯瞰外面的夜景。

紀燃可以算作是他人生中濃墨最深的一筆。

他家裏貧困,偏偏從小就迷上了賽車,家裏不支持他,他就自己打工賺錢去租車子,每個星期在生活上的花銷都不超過三十塊。

後來他好不容易才在某場小型比賽中入了訓練隊的眼,跟紀燃成了同期賽車手。

自那以後,他就從來沒贏過一場比賽。

紀燃就像是一座大山,每一場比賽都穩穩當當的聳立在他面前,越不過去,也看不到另一頭的風景。

後來,某場比賽前,開外圍的莊家找到了他。

對方讓他過幾天的比賽好好跑,說會買通紀燃,好大賺一筆。

他原本可以拒絕——只要他不去參賽。

但他還是去了。

他無法抗拒勝利的誘惑。他知道這段時間國外某戰隊正在四處招人,最近已經到了滿城,有極大幾率會出現在那場比賽中。

只要他進了那個戰隊,就能得到更好的訓練,總有一天,他就能越過紀燃,成為另一座山。

那場比賽,他出盡全力,最後還是以不小的時間差輸給了紀燃。

大熒幕的精彩剪輯上都是紀燃的身影,何随然當時站在人群外,突然認命了。

有些人,生來就有優渥的家世和驚人的天賦,紀燃就是這種人,把他往人群中一放,就算不說話,也是最令人矚目的那一個。

自己沒這個命。

領完亞軍的獎品,他才聽說,紀燃拒絕了莊家的要求,還把對方舉報了,莊家進去之前甚至揚言要搞死紀燃。

那一剎,他胸口湧出不知名的情緒。

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紀燃幫他做了。

他就連那點可憐的嫉妒都快泯滅了。

他打算當晚就跟教練請辭,打算回家好好讀書,找一份普通的工作,不再做這些不切實際的夢。

結果剛進更衣室,就聽見裏面傳來兩人的對話聲。

“我們俱樂部的條件非常豐厚,而且合同上有所保留,就以你的實力,跑上兩年,身價絕對能翻一番不止。”

“是嗎,多少啊。”男生的聲音吊兒郎當的。

那人報了個數,是何随然從沒想過的數字。

“這麽少就想簽我?”紀燃嗤笑,“算了,我跟你直說吧,我不會簽的。我對你們俱樂部沒興趣。”

那人樂了:“那你對什麽俱樂部感興趣?難道你想進Ferrari?”

“是啊。”紀燃笑得張揚,“要是Ferrari來邀請我,我可能會考慮考慮。”

俱樂部的人默了默,竟然一時間也沒還嘴。

誰都知道,紀燃是天賦型選手,又努力,假以時日,還真說不準。

何随然不喜歡聽人牆角,轉身剛要離開。

“你們要是真想招新人,今天那第二名也勉勉強強吧。”裏面的男生突然開口。

有紀燃在,誰還會去關注別的賽車手。

“第二名?”

“嗯,雖然沒我快,但他過彎很穩,你都沒看嗎?就是車爛了點。”紀燃張揚地笑,“不然,可能不會輸我這麽多秒。”

過幾天,他就收到了那家俱樂部的邀請。

這件事一直被何随然放在心底,自那之後,別人問他最喜歡哪個賽車手,他的回答都是紀燃。

別人一臉疑惑,紛紛表示沒聽過。他想,沒關系,等過幾年,他會在賽道上讓你們認識他的。

沒想到他等啊等,都沒等到紀燃出現在賽場上,也是到了後來才聽說,紀燃已經不玩賽車了。

何随然斂眼,摁下窗簾的自動開關按鈕。

他突然想起剛剛分別時,秦滿還伸手牽住了紀燃。紀燃躲也沒躲,似乎沒覺得這個動作有什麽不對。

普通朋友間不會做這麽親密的動作,兩人的關系昭然若揭。

紀燃竟然喜歡男的?還喜歡秦滿那類型的?

……那他們上床的時候,紀燃是哪一方?

一個香豔的畫面在腦中浮現,何随然一驚,趕緊打斷念頭。

他沉思許久,拿出手機,給紀燃發了條信息。

【明早一塊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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