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紀深能感受到各種或惡意或窺視的目光,明明應該是戀人之間才有的親密,在鄭厲他們看來不過是交易和放縱。

這樣的人生對過去的紀深來說非常遙遠,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接觸到這一切。

他隐約記起自己還懵懵懂懂的時候聽到過父母間的争吵。

父親一無所有,只剩下累累負債,每天帶着他們東躲西藏躲避債主;母親也一無所有,甚至還因為長得好看總被這樣或那樣的人觊觎,連追上門的債主都時常用污言穢語侮辱母親。

有些東西對于別人來說稀松平常,對他們而言卻是永遠難以企及的奢望。

也許想要好好地、有尊嚴地活下去真的很難,他們選擇離開這個世界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他不該一直怨恨他們。

紀深垂下眼睫,溫順地承受着鄭厲的吻,哪怕唇舌相纏,于他而言也感受不到半分溫存。

既然鄭厲帶他過來是想要他認清自己的身份、擺正自己的位置,別再有愚蠢可笑的喜歡,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他從來沒喜歡過鄭厲,有的只有滿心警惕和保持距離,若是要他裝出深愛着鄭厲的樣子來反而更難。

紀深乖乖跟在鄭厲身邊,逐漸适應了游輪上的各種玩樂,到龔浪說要玩酒桌游戲的時候他甚至主動提出要參與。

鄭厲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紀深小聲和他說:“我對酒精不過敏。”

鄭厲挑眉:“哦,那還真是難得。”就紀深那弱雞的身體,鄭厲真怕哪天他連陽光都過敏,再也見不得太陽。

來都來了,紀深想玩鄭厲也不攔着,和紀深一起入座。紀深雖沒上過酒桌,不過他腦子好使,對數字尤其敏感,但凡和數字有關的游戲聽完規則基本就摸清玩法了,幾輪下來每次都準确地讓龔浪輸到墊底。

龔浪臉色有點不好看。

第一次他還覺得是自己運氣不好,每回都是他輸,他就是傻子也能感覺出不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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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牙看向紀深。

紀深往鄭厲身上靠了靠,軟聲和鄭厲說:“龔師兄好像不想玩了。”他人長得好,聲音更好聽,且聲量還不高不低正好讓所有人都聽到。

其他人聽他這麽一說都看向龔浪,只見龔浪臉色其臭,正惡狠狠地瞪着紀深。

狐朋狗友紛紛臨陣倒戈,哈哈直笑:“龔浪你不是這麽玩不起吧?不就輸了幾輪?你不是自稱賭桌小王子嗎,今天怎麽老墊底啊?”

龔浪被其他人一嘲笑,臉上更挂不住了:“誰玩不起了?再來!我們換個玩法!”

紀深也不拒絕,問了新規則就接着和他們往下玩。

鄭厲沒想到紀深居然還挺在行,轉念一想覺得這樣才說得通,要是紀深真有看起來那麽溫順聽話,他也不會着了紀深的道。

鄭厲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紀深的手腕,饒有興味地看着紀深把龔浪逼得臉上青一陣紫一陣,換了幾種玩法還是輸得連灌了幾輪酒。

比起平時乖巧順從的模樣,眼前這眉眼之間暗藏鋒芒的紀深更讓鄭厲興致盎然。

看龔浪差不多要喝到不行了,鄭厲開口結束了這場一邊倒的酒桌游戲,帶着紀深去屬于他們的房間玩了個盡興。

到夜幕降臨,游輪才重新靠岸。

鄭厲沒管狐朋狗友們玩得高不高興,反正他玩得挺爽。上了岸鄭厲就和其他人分開走,讓司機送他和紀深回去。

鄭厲和紀深一走,狐朋狗友們也各回各家。人是散了,讨論群裏卻熱鬧非凡——

-難怪鄭哥栽了,要我我也栽!

-我在鄭哥隔壁房,聽到隔壁的動靜我都萎了,覺得帶去的女伴長得實在不怎麽樣,叫得也不好聽,我都想讓她現場學學人家是怎麽叫的了。

龔浪你慘了,我估計鄭哥會栽得很深,你居然敢挑釁未來鄭嫂

龔浪出來聊天啊,你醉了一下午,還沒醒啊?

龔浪酒早醒了,也看到了其他人的召喚,不過他不想冒泡。

這些人一點都不靠譜,說好要一起給紀深一個下馬威,讓他別動不動挑刺、動不動打回他們的計劃不讓鄭厲投資,結果事到臨頭一個兩個都靠不住,媽的,遇到他被紀深逮着灌酒他們還起哄!

紀深這人也邪門得很,龔浪自認在賭桌上不能說十賭九贏,至少也能贏個六七回,結果明明是酒桌上的助興賭局,他居然一局都贏不了!贏不了就算了,還每回都輸成墊底的那個,罰酒罰到他現在都還有點反胃。

不過紀深場場贏又怎麽樣?到了床上還不是被鄭厲壓着玩。

紀深再有能耐,光憑他處心積慮爬“未來姐夫”的床這一點就足以在鄭厲紮下一根刺,讓鄭厲永遠不會把他當未來伴侶來看待。

再說了,他們愛玩歸愛玩,誰會真把随便玩玩的人帶回家?更別說紀深還是男的。

紀深得意不了多久!

這麽一想,龔浪稍稍氣順了些,叫人送自己回龔家老宅那邊。好歹是除夕夜,他還是得老宅露個臉的,免得把他爸和他祖父氣死了——他還得靠着他們的名頭在外面花天酒地來着。

紀深被折騰了一天,回到住處後扛不住睡下了。對他來說,除夕一直不是什麽重要的日子,反而還有點像以前的人所說的“年關”,難熬得很。這是他這些年來第一次不用考慮怎麽度過漫長的春假,安安心心地一覺睡到新的一年降臨。

往年鄭厲再怎麽往外跑,晚上也會回去應付應付,這會兒看到紀深毫無防備地沉沉睡去,鄭厲也莫名有了點困意。他打了個哈欠,懶得回去應付各種無聊的問答了,鑽進被窩和紀深一起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都醒得挺早。

紀深看到鄭厲沒走時還有些發愣,鄭厲卻已經拉着紀深的手讓他幫忙解決跟着蘇醒的生理問題,說是要送他新年的第一發。

紀深早就有些習慣鄭厲挂在嘴上的這種話,乖乖幫鄭厲弄了出來。

鄭厲難得好心地回幫了紀深一回,讓紀深的第一發也丢在自己手上,勉強算是有來有往。他親了親紀深因為剛剛動過情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心情很不錯地誇紀深:“不錯啊,居然堅持了挺久。”

只要錢給夠,大年初一也是能讓人上門來做三餐的,鄭厲折騰夠紀深就打電話叫人過來給他們做了早餐。他吃飽喝足後才靠在沙發上懶洋洋地打開手機,上面有許多未接來電,誰打來的都有,他一個都沒興趣回。

看完攢了一天的消息,鄭厲把手機扔開,問紀深:“會開車嗎?”

紀深點頭:“暑假學了。”

鄭厲讓紀深跟他出門,開車載他去個地方。

紀深沒多問,接過鄭厲的車鑰匙去開車。到了車上他才收到鄭厲發來的定位,目的地是個私人療養院的地址。

一路上鄭厲沒說話,坐在車上合眼補眠。直至紀深提醒他說目的地到了,鄭厲才睜開眼看了看坐在駕駛座上的紀深,開口吩咐:“在這裏等着。”

紀深也沒想着跟鄭厲一起進去。

鄭厲不說他也知道鄭厲是來這裏看他母親的。

鄭厲母親昏迷了這麽多年,醒來的希望其實已經很渺茫了,只是花錢勉強吊着一口氣而已。

這樣的“活着”,在很多人心裏其實已經算不得活人。

每個人都得往前看往前走,所以肯出天價療養費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大年初一這樣的日子沒人會想踏入療養院給自己找晦氣。

鄭厲可能是今天唯一的訪客。

紀深戴上耳機坐在車裏看着窗外烏沉沉的天色,不知過了多久,天上忽然緩緩飄落細細的雪。紀深一怔,安安靜靜地看着落在車窗外的雪花許久,摘下耳機打開車門走了下車。

車外比車裏冷很多,紀深被凍得一哆嗦,但還是走出幾步看着周圍徐徐落下的雪,感受細雪化在頸邊、化在手上的冰涼感覺。

他記得他第一次遇到老師時也是個雪天,那天他一個人在外面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該去哪兒好。他走着走着,走到了老師的工作室外,隔着玻璃窗聽見了裏面傳來的琴聲。他趴在玻璃上往裏看,就看到老師在裏面彈琴。

老師很快發現了他,邀他進屋喝杯熱茶暖暖,等雪停了再回去。

自那以後他時常會去和老師學琴。

他一開始其實不是很喜歡鋼琴,這種會發出聲音、會引起別人注意的東西根本不是他該學的,可有些東西只要認真了解過、認真投入過就很難再放棄。

不知道老師現在在哪裏。

将來有機會的話,他要去聽老師的巡演,一場不漏地聽。

紀深正想着,就聽到鄭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下雪了你不待車裏,下車做什麽?嫌自己身體不夠差想把自己凍病?”

紀深回過神來,轉頭對上鄭厲不善的目光。

紀深解釋:“車上太悶,我下來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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