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紀深并不知道鄭厲在做什麽, 他下課後正準備回去, 卻在校門口看到個有些熟悉的身影,竟是那天在警局見過的陸隊。
陸隊仍是叼着根棒棒糖,有一下沒一下地咬着, 渾身上下跟沒骨頭似的倚在車旁。見紀深出來了,他朝紀深招招手, 示意紀深過來。
紀深走過去,禮貌地問:“有什麽事嗎?”
陸隊看了眼人來人往的校門:“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介意上車聊嗎?”
紀深想了想,點點頭,他能感覺出陸隊對自己沒有惡意。他坐上陸隊的車, 給司機打了個電話, 說自己有點事,一會自己回去。
陸隊開到一處人少些的林蔭道上,把車停了下來, 轉頭打量了紀深一會, 才說:“那天我覺得你挺眼熟的,回去查了我爸的檔案。”他給紀深解釋,“我爸也是幹這行的,接手過不少重案大案,現在退居二線了, 他有遇到什麽案子都整理出來歸檔的習慣。”
紀深眉頭一跳。
陸隊說:“我拿你的照片問了我爸, 他和我說起當年他去海灣出差遇到的一樁自殺案。”
紀深手微微攥緊,指節有些發白。
陸隊并不擅長照顧別人的情緒, 只能盡量把話快一些說完:“我以前也翻到過,并沒有太上心。看到夾在裏面的照片之後,我才知道我為什麽覺得眼熟,你和你媽長得很像。你們的長相很出衆,一百萬人裏面都不一定有一個比得上你們的,看過一眼就不會忘,只是因為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所以我一時沒對上號。”
紀深說:“您是為了這個來找我的嗎?”他覺得陸隊不會閑到來找他說“你和你死去的媽媽長得很像”。
陸隊注視着紀深泛白的臉色,知道當初父母自殺對一個七歲的小孩帶來的傷害是永遠無法抹去的。幹這行就是這樣,會看到不少別人的悲歡生死,不時還得當那個戳人痛處的人。
陸隊緩緩開口:“我想辦法查了查,雖然已經過去十幾年,但還是能查到點東西。”他注視着紀深,“當年你父母的破産和自殺可能有隐情。”
紀深渾身一震。
陸隊把一疊資料複印件塞給紀深,問他要去哪裏,他送他回去。
紀深給陸隊報了個地址,緊緊攥着手裏的資料袋,一時沒有勇氣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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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隊沒多說什麽,他把紀深送到目的地,才注視着紀深說:“你有我的聯系方式,有需要的話就找我。”他查得到過去的事,自然也查得到現在的事,他知道紀深現在是白家的養子,還和鄭家長孫糾纏不清。陸隊臉上難得有幾分正經,“也許我們能做的很有限,但總比不做好。”
紀深向陸隊道謝:“謝謝。”
陸隊朝他揮了揮手,開車走了。
這小孩真乖,真不知道老天為什麽讓他遇上那些事。
紀深抱着課本和文件夾上樓。
他打開屋門,看到鄭厲正坐在那看着手機出神,沒在打游戲,也不知是在看什麽。
聽到開門的動靜,鄭厲擡頭看向紀深,發現紀深今天有點不對勁。
想到剛才司機說紀深被別人接走了,鄭厲張口想質問幾句,又把話咽回去在心裏打了個轉,才上前環抱住紀深問:“今天遇到誰了?”
擁抱的溫暖能讓人感到安全,紀深渾身一僵,緩緩靠入了鄭厲懷裏。
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感覺他所認定的一切都将被徹底推翻。
他的整個世界都将天翻地覆。
鄭厲察覺紀深在自己懷裏輕輕顫抖着,恨不得馬上去揍那個找上紀深的人一頓。他把人緊緊抱在懷裏哄了起來:“怎麽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叫人去教訓他!”鄭厲很懷疑是白媛媛找到紀深頭上或者是白景河知道了白翔宇做的事來找紀深說情。
紀深抱緊懷裏的書本和資料夾,在鄭厲懷裏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人欺負他,他只是從陸隊的語氣和态度察覺資料夾裏的東西可能會颠覆他所有的認知。
可是,要是連他都不去面對,就真的沒有人會在意塵封的真相了。
畢竟他的父母都是孤兒,是無根的飄萍,沒有人會在意他們的生死。哪怕當時聽了他們的事不少人會唏噓兩句,過了十幾年根本不會有人再記起。
他們只留下一個他。
他恨了他們許多年,他恨他們抛下他,他恨他們太過懦弱,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喊別人當爸爸、他從不去看他們一眼。
若是那一切都有隐情呢?
紀深在鄭厲懷裏靠了一會,擡起頭說:“我沒事。”
鄭厲對上紀深的眼睛,看到裏面微微濕潤。
紀深不願說,他不逼紀深。
他們有很長很長的一輩子。
鄭厲湊近親了親紀深潮濕的眼角,說道:“把書放一放,該吃飯了。”
紀深點頭。
紀深進房間放東西。
鄭厲沒跟着,坐在沙發上等着紀深出來。
紀深進了房間,想了想,把房門關上了。他擱下書,靠着房門打開文件夾,上面的證據列得很清楚,內容也寫得很明白。
所有的事,都指向一個方向:白家。
當初白景河和他母親相戀,勾出了一段塵封的往事。
當年的白家并不清白,至少白老爺子年輕時不太清白,人到中年才洗白上岸,回到白家一舉争回白家當家人之位。
這個過程并不簡單,其中自然少不了有人付出性命作為代價,他的祖父和祖母就是這樣出事的,他母親也因此而成了孤兒。
白老爺子得知有這一樁堪稱殺親之仇的淵源在,自然不可能讓他們在一起。于是白老爺子讓白景河和他母親分了手,後來他父母自己創業,又讓白老爺子注意上了。
白老爺子并不希望他們出頭。
于是白老爺子設局讓他們栽了大跟頭,又暗中安排人每天登門騷擾,要逼他們離開海灣或者,逼他們死。
白老爺子成功了。
一個未完成的夢想和兩條人命,就此煙消雲散。
紀深手裏的文件夾啪地摔到了地上。
鄭厲從客廳快步走到房門前,隔着門關心地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紀深安安靜靜地靠着門。
鄭厲沒聽到回應,心裏有些焦急。他軟下語氣哄人:“開門好嗎?紀深,你開門。”
紀深聲音帶着些哽咽:“我沒事。”
沒事才怪!
鄭厲左看右看,飛快走進隔壁房間拉開陽臺門,看了看兩個陽臺間的距離,覺得也不是很大,毫不猶豫地跳了過去。
鄭厲把紀深房間的陽臺門推開。
紀深一愣。
鄭厲看紀深眼眶紅紅,沒去看散落一地的文件,只先伸手把人抱進懷裏,手臂死死地收緊。他問紀深:“誰欺負你了?紀深,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教訓他們,不管是誰,我都幫你教訓他們。”
紀深緊繃的背脊緩緩放松。
他慢慢地伸手回抱鄭厲,臉埋進鄭厲胸口,眼淚控制不住地湧出眼眶,洇濕了鄭厲的襯衫。
鄭厲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被紀深的眼淚燙穿了。
他将人擁在懷裏,由着紀深安安靜靜地哭。
直至有人把午飯送來了,他才哄着紀深去吃飯,和紀深傷了手時一樣一口一口地喂紀深。
到把紀深喂飽了,他自己也胡亂吃了點,才抱着紀深去睡午覺。紀深很聽話,他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很快在他懷裏閉上眼沉沉睡去。
鄭厲俯首親了親紀深在睡夢中仍下意識皺起的眉頭,起身下了床。
一開始他并不願意去探究紀深是怎麽樣一個人,更不願意承認自己不自覺地被紀深吸引。
直到他媽媽從長達十餘年的昏迷中轉醒。
他曾經豎起渾身利刺面對這個世界。
現在不一樣了。
他願意去了解,也願意面對自己的心。
他不會允許任何人欺負紀深,哪怕對方是對紀深有養育之恩的白景河也不行。
紀深不好去做的事,他可以做。
白家可沒把他養大。
鄭厲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一張一張撿起來。
鄭厲一行一行地看着上面的字,覺得再沒有比這更難看下去的東西了。
他不能想象紀深是怎麽一個人把它看完的。
鄭厲攥緊拳頭強迫自己把所有內容看完,走出陽臺打了幾個電話,讓人去把這裏面提到的事查得更清楚一點。
打完電話,鄭厲回到房裏陪着紀深一起午睡。期間史平發消息來提醒紀深下午的課要開始了,鄭厲用紀深的指紋開了鎖,給史平回了一句“他有點事,你幫他請個假”。
鄭厲抱着紀深閉上眼,感受懷裏的人均勻的呼吸。
這麽乖的小孩應該被父母嬌慣着長大,養出點不怎麽惹人厭的小脾氣,十幾二十歲時還帶着點少年人該有的小天真,喜歡就喜歡,讨厭就讨厭,想不想要都能輕松随意地說出口。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認不該認的錯,承受他不該承受的一切。
鄭厲靜靜地擁着紀深,連手臂微微發麻也不太在乎。
到傍晚時分,橘紅色的夕陽照入房間,紀深的眼睫終于輕輕地顫了顫。
紀深睜開了眼。
鄭厲也睜眼看着紀深。
兩個人挨在一起,連呼吸都近在咫尺。
紀深唇動了動,過了一會,才終于擠出話來:“這是十六樓。”
鄭厲一下子明白過來,紀深是在說他從隔壁陽臺跳過來的事。他說道:“那麽近的距離,我随便一跳就跳過來了,又不會摔下去。”鄭厲握住紀深的手,溫暖他有點泛涼的手掌,“餓不餓?”
紀深定定地望着鄭厲一會兒,問鄭厲:“為什麽?”他能感覺出鄭厲對他不一樣了,以前鄭厲即使關心他,也會別別扭扭地關心,一定要扯上一句“你是屬于我的”,仿佛只要這樣說了就只是在維護自己的財産一樣,不允許他也不允許自己生出任何不該有的想法。
現在,鄭厲要抹掉他們之間的界線。
鄭厲說:“那天我去見媽媽,她問了我一句話。”
紀深安靜地聽着。
鄭厲說:“她問我,你覺得是小深那樣的人嗎?”
紀深擡眼看着鄭厲。
鄭厲注視着紀深,認真地說:“我覺得你不是。”
紀深心裏酸軟一片。
即使沒親眼見到,他也能想象出鄭媽媽當時的表情。
他羨慕鄭厲。
鄭厲的媽媽醒過來了,他的媽媽卻再也不會醒來。
她永遠不會知道,不是她們不夠努力,不是她們運氣不好,而是有人不允許她們出頭——
有人要她們死。
作者有話要說:快完結了。
哎,以後不寫狗血了,舍不得虐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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