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不被親近的冬天

進入到臘月, 好像整個世界都結冰了。

我每天從被窩裏鑽出來之前必須要問的一句話:“今天是不是又降溫了?”然後從丁琪嘴裏聽到令人喪氣的答案。

我每天到了學校必須要跟李芷柔說的一句話:“今天真冷啊。”然後得到她雙手雙腳真誠的贊同。

丁琪滿不在乎地說:“咱家還好點兒, 北京的冬天更不近人情, 從熱到冷連個過渡都沒有,秋天的衣服都派不上用場。”

不近人情,我聽她這樣形容冬天, 覺得更冷了,把家裏所有的棉衣棉褲都掏了出來。

趴在書房的窗戶上往外看,小區裏好像被洗劫了一樣, 空蕩蕩的,偶爾有一個人出沒也捂着臉和耳朵急匆匆閃過。

冬天是沒有被人親近過的孩子,所以他也不親近這個世界。

我很怕冷,我經常為自己出生在夏天而慶幸。

戴着手套, 挂着圍巾騎車在春江路上, 刺骨的寒風嗖嗖吹來,我加快了節奏,迅速蹬着腳踏,有些微微出汗,也算暖和了一點。

天冷就是麻煩,穿着一層又一層的衣服, 笨重地像個熊, 屈肘彎膝都覺累贅,以前坐在最後一位時那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再也使不出來。

能不動就不動, 能少動就少動,我放下書包慢騰騰掏出書本, 擺好讀書的姿勢,乖乖坐着。

記得天剛冷時,開始往身上一件件套衣服,異常煩躁,只想都脫掉只穿一件秋衣,經常做着做着題目就開始亂畫,一圈圈畫疙瘩,甚至把草稿紙猛地團成團回頭扔進垃圾桶。

這時李芷柔冷眼旁觀,洞察了我的煩躁,偶爾也冷冷地說:“你煩就別穿那麽多,脫啊,又沒人攔你。”

現在我擺着讀書的架勢,腦中想着最近和李芷柔坐在這兒的日子,覺得我們像歸隐山林的世外人。

而我對身上的這些厚重衣服也已經習慣了。

只有朱寧還來打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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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希,你每天晚上放學溜這麽快幹嘛,好久沒有一起回家了。”他來找陳熠要球,一支胳膊搭在陳熠肩膀上,看着我問。

“就是不想看到你才每天第一個沖出教室的。”我繼續翻自己的詞典。

“那你今晚等着我。”

沒等朱寧說完,陳熠:“哦~今晚~等着你呦~”

“去你的。”我拿黑色圓珠筆戳陳熠的胳膊,筆尖被按出來,我正好拿過來在書上記剛才查到的單詞。

“起什麽哄,到時候莫希等我你可別再跟着我,自己走。”朱寧也被陳熠那句話整的不好意思。

“你們可收拾快一點,太慢了我可沒耐心等。”

我真的好像很久沒有見過朱寧了,每天給我送暖寶寶也是扔了就跑。

我和李芷柔,陳熠,郝仁聊到好玩事情的時候,經常想,如果朱寧在他一定會說些什麽,他一定會講一些笑話和小故事,他一定在我們聊的火熱的時候督促我們該看書了,他一定笑的比我們都傻。

而且,我怕冷,在冬天,覺得沒有安全感,覺得孤獨。

是該去靠近一下太陽。

“朱寧,你是什麽時候出生的?”我邊走邊問他。

還是我們四個人,晚自習放學鈴響起後,我沒有像往常一樣拎起書包就跑,坐在教室後面多寫了一道題,看着朱寧他們合上書準備收拾了,收筆。一起走出教學樓,這時整個校園已經沒多少人了。

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我是一月份,過年那段時間。”

“啊?啧啧啧...”我心疼地說,“真可憐,出生的時候赤.裸裸的,該凍死了吧...”

他們三個人都不接着說話。

“今天物理課上老師留的那一題你們誰做出來了?老師還說多難多難,我課下就做出來了,我最喜歡做力學的題目。”我問。

“老師前腳剛走我就做出來了。”顧安東說。

唉,我.幹嘛在顧安東面前說這樣的問題,班門弄斧,不自量力,跳梁小醜。

“我們什麽時候放寒假?”我問他們,其實是想知道什麽時候期末考試。

“反正過年前。”朱寧總是喜歡說一些顯而易見,毫無建設性的話,“你今天怎麽話突然這麽多。”

“你管我,我樂意。”

“一月多吧。”陳熠騎着騎着站在腳踏上。

一月多,正好也是丁琪考研的時候。

“朱寧,莫希經常說你是幼兒園兒童哈哈哈哈。”陳熠試圖挑起事端。

“為什麽?”朱寧在顧安東和陳熠的哈哈哈哈中板着臉問我。

“因為你就是啊。”我雲淡風輕地說道,“你平時多不成熟啊。”

朱寧一臉詫異:“我還不成熟?那你說怎麽才能夠成熟?”

“......”我想起今天上午化學老師說的話,“吃乙烯,乙烯是催熟的。”

這下連朱寧也跟着哈哈哈哈哈哈哈了,多不自覺。

途徑一個下坡,我們四個正好騎成一排,整齊地從坡上滑下去。

可我卻打破了這份整齊,自行車竟然開始做勻速運動,而他們都在加速往下滑。

“莫希,你到底多少斤?”朱寧回頭朝我喊。

“滾!”

大晚上的,丁琪站在小區裏最亮的那盞路燈下走來走去,圍巾幾乎圍到了眼睛上。

燈光昏暗,她還踱來踱去,這樣對眼睛不好,但是她現在已經來不及顧慮那麽多,一月五號考研,還有半個月。

她最近都下來這樣背書,用她的話說,困就出來,凍凍就有精神了。

凍凍就有精神了,我那時覺得這句話太狠太可怕——我會凍死的。

一步之遠的花園邊沿上還放着一摞講義,這些天,我都不知道丁琪什麽時候爬上床的。丁琪聲音很低,念念有詞,語速飛快,比我在2班的同學背書都快。

我從她身邊走過,不敢打擾,在她口中不斷重複的“...物質財富極大豐富...人民精神境界極大提高...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展的共.産.主.義社會”那句話中靜靜地走進了樓道。

上樓的路上我想,那共.産.主.義真的很好啊,我們要努力生活,加速進入共.産.主.義!

時間對丁琪來說很緊張了,她最近只把精力放在政治上,聽她說考研中的四個科目,只有政治在最後的時間裏提分最快。

時間對我來說也很緊張了,期末考試的到來意味着和我媽的對賭協議就要到期。

進了家我趴在桌子上做了一節化學習題,書房裏的桌子在窗戶旁邊,我能聽到外面北風呼呼的聲音,心裏卻是安寧。

一點也不困,又對着答案訂正了一遍,有一題實在不知道錯在哪兒,厚着臉皮發短信問王子霖,他給我解答了一句,還對我的作業進度表示出吃驚,頗有士別三日刮目相待的意思。

可兒以前說得對,王子霖內心其實很木讷。

丁琪還沒有回來,我輕手輕腳到卧室打開電熱毯,再去洗漱,爬到床上又做了一篇閱讀理解。

外面的風還在呼嘯。

這樣心懷希冀,踏實安寧的學生生活,竟是十年後的我最懷念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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