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審問”

“莫希, 你到底怎麽了?”

我只是聽到了這句話, 就知道我最不想面對的還是來了。

校園主幹道上, 我回過頭臉一擡,眼睛觸碰到他責問的目光,又趕緊避開, 低下頭把他的手甩掉,對着身後追上來的男孩裝作無辜地問道:“什麽怎麽了。”

“你怎麽這幾天一點都不理我?為什麽躲我?”他的目光一直在尋找我的視線。

我終于擡起頭對上他的眼睛,他的執拗都寫在臉上, 我看着他,決心漸漸弱下來:“我沒有,我只是,走的着急了一些。”

“那連電話也不接?我發的短信你也沒有看見?你把手機拿出來我看看。”他伸手要看我的手機。

“......”我攥了一下手心, 在心裏不停地敲打自己, 站直了板着臉直視他的眼睛:“朱寧,好玩嗎?”

“什麽?”

“一點都不好玩朱寧,高三了,你應該比我知道什麽最重要吧,你是有你媽媽給你撐腰,可我呢, 我不想讓班主任把我爸媽叫過來然後因為我批評他們一頓, 我也不想被別人議論着說是我耽誤了你,說我害人害己, 我們還是劃清界限比較好。”我一口氣全說出來,我甚至不知道這裏有幾句實話幾句假話, 亦不知道這是我久來的心中所想還是臨時編纂。

不重要了,只要結果好,一切都不重要了。

“早戀沒有好結果的。”那天在辦公室我向班主任表态許諾之後,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語重心長地告訴了我這一句。

那到底什麽是好結果?結婚?生子?

“你都在說什麽?我不是說了嗎?你從來沒有影響過我,什麽劃清界限,你告訴我怎麽劃清,什麽是界限?”他迷茫地看着我,眼神摩挲過我臉上的每一寸,似乎要找出個清晰的原因來。

他的眼神仿佛一次次鉛錘砸在我的心口上,我又把手心攥緊了些,努力平靜地說道:“界限就是,你不要喜歡我,我也不會再喜歡你。”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也不想這樣的。

朱寧,如果我是匹諾曹就好了,這樣我一撒謊鼻子就會變長,你就會知道我有多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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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的沉默,路上已經沒有人了,萬籁寂靜,只有風聲,我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還有朱寧的心跳,半晌朱寧才動了動嘴巴:“可我還是喜歡你怎麽辦?”

“別去想,你現在應該做的是考一個好大學,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去......”

朱寧立馬冷笑了一下,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吻,語氣低低的說道:“說什麽去考好大學,追求夢想,可你明明就是我的夢想之一。”

我的天靈蓋好像被重錘敲擊了一般,頭暈目眩,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做錯了,是不是我太過分了,是不是我從頭到尾就沒有對過,喜歡上一個人不是一件必要的事情,尤其是對于中學生來說,但是我到底還是喜歡了,他也是,能怎麽辦呢。

上帝爺爺,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把朱寧打包好,捆成圓筒狀,把他從我的腦海裏移出去,我以為很簡單,只要輕輕一推他就圓潤地滾出去了。我以為自己的感情就是水龍頭,說大就大,說小就小,說停就停——很遺憾并不是,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很難,比數學試卷上的最後一道大題要難。沒有邏輯。我的腦子總是不受我的控制,我的心情也悶悶的,我甚至不敢回頭,每天機器人似的直挺挺地坐在位子上,我往後傳試卷的時候非要別扭地從窗戶這一邊往後轉過身子,我一節課只有一半的時間在聽課,我放學總是第一個沖出教室,後座的同學說我,比地震演習時跑得還快。

我怕走晚了朱寧在教室門口等我,我已經不忍心再說第二遍那樣的話了,我的防線那麽脆弱不堪,朱寧一個眼神就一擊即碎,我怕我再看到他執拗的臉會扔下書包不管不顧地擁抱他,告訴他我說的都不是真心話。

我不知道這對他來說難不難。

我只知道朱寧每天早上來的要晚了一些,以前多是我第一個到,他第二個到,現在他好像都是踩着上課鈴進班。但又聽顧安東和陳熠說,朱寧挺好的,和往常差不多,說說笑笑,沒覺得有什麽不同。

好了,挺好的,這就好。

“反正人生不就是有失有得。”晚飯前我和李芷柔一起趴在欄杆上對她說。

那時我還不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趴欄杆。高中畢業之後,我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趴欄杆了。

“你跟誰說呢。”李芷柔沒好氣地埋汰我一句,她這次非常不支持我,她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的時候脫口而出說我是個慫包軟蛋。

“跟你說啊,還能跟誰說。”

“我看你是跟自己說的,自我安慰呢吧。”李芷柔轉了個身,背靠在欄杆上,胳膊彎起來架在上面。她那麽高,我暗暗怕她栽下去。

“我不是自我安慰,你難道不贊同這句話嗎?”我執拗地問她。

走廊上來來往往的同學,大多上完廁所甩着手上的水珠進了班,或是從班裏出來小跑着去廁所,欄杆上除了我和李芷柔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聊天,李芷柔思索了一下,說:

“我贊同有失有得,我也可以比你更潇灑,只要失去的不是我特別珍貴的。”

“我......”我不知道,我不想想了,我什麽都不知道。

“吃飯去吧。”李芷柔轉身走向樓梯。

我擡腳跟在後面,剛走了兩步,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下,在掏出手機的那一分鐘裏,我心裏像一團亂糟糟的毛線,既隐隐約約盼望是朱寧,又希望不是朱寧,我真他媽的奇怪。

是短信——“莫希,我是朱寧的媽媽,你晚上有時間和阿姨一起吃頓飯嗎?”——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我忙叫住了李芷柔,把短信拿給她看。

“你去呗,我一個人去吃飯就行。”見我左右猶豫,又說,“他媽媽還能把你給吃了?”

“不是這個。”我時不時按着鍵盤中心的那個大圓鍵不讓手機屏幕暗下來。

“難道你怕是騙子想把你騙去再把你拐跑?”

“哎呀,不是。”我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擡頭看了她一眼,她正在用輕蔑鄙視的眼神看着我,我迅速拿起手機啪嗒啪嗒按了幾個鍵,“去就去。”

——“好的老師,我有時間。”

回複不一會兒就來了——“你來家屬院的這家火鍋店吧,知道地方嗎?”

李芷柔也八卦地探着腦袋看我的手機,被我瞪了一眼後挑釁似的問我:“知道地方嗎你?”

“我知道。”我邊說邊打了這幾個字發了出去。

那是朱寧帶我去過的一家火鍋店,在那裏朱寧告訴了我他爸爸的事情,還一臉樂觀地說自己會“重振雄風”。我甚至沒有安慰他的機會他就自己調節好了,只是突發奇想地帶我去學校後面吃了一頓火鍋。

這一次我也沒有安慰他的機會。

到了火鍋店之後,朱寧媽媽已經坐下了打開火了,面前火鍋的騰騰熱氣氤氲在阿姨臉前,顯得她今天格外年輕,她在玻璃牆裏面看到我對我招了招手:“莫希,這裏。”

我迅速在走到門前她看不到的位置捋了捋頭發,推門走了進去。

“阿姨好。”我到了跟前說。

“快坐,我已經點了一些菜,你看看喜歡吃什麽再點一點兒。”她把菜單往我面前推。

“老師我不餓,就這麽多就夠了。”我客氣着。

“行。”她笑了笑,“先吃着,不夠再說。”

我也拘束地一笑。

“莫希,阿姨今天找你來,是想問問你和朱寧,發生什麽事兒了嗎?”朱寧媽媽雖是老師加長輩,但是和我說話時依然有些試探的語氣,我突然感覺自己在被當做大人對待,我甚至因為覺得自己不配而有些愧疚。

“阿姨,我和朱寧沒什麽的,我們已經不說話了。”我忙說,我知道我需要讓一個媽媽安心。

“你是說一直就沒什麽,還是原來有過什麽現在沒什麽了?”

我被她的這句話問的一怔,大人果然能慧眼如炬地捕捉到關鍵問題,只是我該怎麽回答,我好像覺得自己被押到了衙門大堂審問,被一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審問。

“原來,原來有一點什麽。”我把頭埋下去,像是在承認錯誤似的吞吞吐吐,“後來......又沒什麽了。”

“哈哈哈哈哈。”對面突然傳來一陣笑聲,“你很害怕我嗎?”

“不......怕......”

“哈哈哈哈還說不怕,頭都要伸到桌子底下了。”對面又是一陣笑聲,這笑聲讓我稍稍放松一些。

我勉強着把頭擡起來,但眼睛依然看着桌子,眼皮耷拉得像是在閉目養神,兩只手在桌子下互相摳着。

“你是說,你和朱寧以前有點什麽,但現在都已經不說話了是嗎?”朱寧媽媽的聲音溫和下來,似乎怕吓到我。

“是。”我弱弱地回答。

“那為什麽呢?”

“因為......我不想影響他......也不想影響自己。”我很耍心機地把影響朱寧這個理由放在了前面,以讓阿姨看在我首先為朱寧着想的份上不怪罪我。

“是你提出來以後不要聯系的?”“嗯。”

朱寧媽媽不說話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欣慰我及時打斷了這段弱小的感情而放過了她的孩子。這家火鍋店總是人煙稀少,老板戴着耳機捧着MP4在看電影,店裏安靜極了,靜的只能聽到面前火鍋咕嚕咕嚕的聲音,我擡了一點眼皮,盯着鍋裏一個沸騰的水泡,看它初初冒起來,破裂,又接着盯着另一個沸騰的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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