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生日&夢想
那天去周白焰家裏面的時候,她到得早了十分鐘左右。
進去的時候,她愣了一下,今天周白焰居然有了客人。這也是她在周白焰家補習那麽久,第一次看到他家來客人。
他們應該是吃了飯,還在桌子上聊天,桌子上還放着生日蛋糕,和吃得差不多的菜。
秦益深把她迎進來,滿面笑容:“唉,小老師,上次跟白焰說今天讓你來早一些來家裏面吃飯,你怎麽不來啊?”
溫冬琢磨了下,估計應該是周白焰的生日。
她對面坐着另外兩個人,一看就知道是學生,穿着和周白焰同款的藍校服,一個白白淨淨的女生,一個戴着眼鏡的男生。
周白焰坐在那兩個人中間,正對着她。
別人碗裏面都是飯,只有他面前是一碗吃了一半的面,裏面還有兩個雞蛋,他正慢條斯理地吃着。
應該是秦益深給他煮的生日才會吃的面,平時周白焰都不怎麽吃面食。
秦益深一坐下就開始招呼她們:“于佳同學,你再吃點飯吧,現在的女孩子怎麽都吃這麽少?你們現在是高三,應該多吃點飯,不然怎麽有力氣學習呢?”
那個戴眼鏡的男生笑了笑:“阿姨,她平時可能吃了,今天是不好意思呢。”
“高雲漢!你別亂說!”那個叫于佳的小聲喝止了一句,“阿姨,我吃不了多少,早就飽了,你別那麽客氣。你做菜真的很好吃啊,怪不得周白焰從來都不在學校吃飯呢。”
她聲音甜美,笑眯眯地,眼睛彎成兩個月牙,帶着年輕女生特有的青春活力。
溫冬低了低頭。
秦益深笑了笑:“這孩子就是被我養刁了,嬌氣着呢。”
“我哪裏嬌氣了?”周白焰回了句嘴,挺不耐煩的樣子,又轉過頭去跟溫冬說,“小老師,你吃飯了嗎?再吃點吧?吃不下你吃點蛋糕,意思下,今天我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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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冬想了下,感覺有點不太好意思,而且她也吃過飯了:“嗯,你們聊你們的,不用管我,我吃過飯了。”
“再吃點吧……”秦益深也開口勸,“白焰,給小老師切蛋糕啊。”
“阿姨,真的不用了……”
說話間周白焰已經切了一大塊蛋糕放到她面前:“吃吧,小老師,挺好吃的。”然後笑眯眯地跟她指了指那塊油膩膩的蛋糕。
她和自己面前這塊蛋糕對視了一下。
他自己喜歡吃甜的,好像就覺得別人也會喜歡吃。
溫冬也不推拒了,反正也沒用。她拿起小叉子,小口小口地開始吃。
秦益深和周白焰都跟她更熟悉些,語氣态度都稍許自然很多,旁邊的于佳突然搭了句話:“周白焰,這是你的家教老師吧?”
周白焰漫不經心地:“對。”
他看上去不太想聊太多的樣子,于佳看了看周白焰,他連介紹都沒介紹一下,她又把臉轉向溫冬,綻出一個笑臉:“姐姐,你還是學生吧?你在哪裏念大學啊。”
“C大。”
“姐姐大幾了啊?”
“快畢業了。”
“這樣啊,姐姐學什麽專業的啊?”
溫冬終于擡起頭:“學醫。”
于佳笑了笑:“學醫好啊,我家裏面也說過讓我學醫。但是又覺得學醫太累了,還是想讓我報個輕松點的專業。”
“小老師成績很好的,當年高考數學145呢。”秦益深開口說了一句。
“啊,好厲害啊!”于佳笑了笑,“這個姐姐一看就成績很好!看上去就很成熟穩重!”
然後話題又變成了高考和專業,幾個人熱烈地讨論着,周白焰一向對這個話題非常不感興趣,溫冬又低頭吃着,現場倒成了他們兩個最安靜。
溫冬這個時候也沒仔細聽他們說話,她在看自己眼前的菜。
秦益深明顯做的都是周白焰愛吃的菜,他的口味是明顯的廣東口味,但又喜歡甜一些的菜和零食。他面前放着一盤蜜汁燒鵝,已經吃了一大半。
“小老師——”周白焰突然隔着桌子叫了她一聲。
“嗯?”她回過神來。
周白焰從自己面前那盤燒鵝裏面夾了一塊肉,遞了到半空中:“想吃吧?你都看了多久了。”
本來秦益深、于佳、高雲漢幾個人正說到學金融的前景,看到這邊動靜都往他們這裏看了看。
溫冬看旁邊人都看了過來,感覺不接過來又有點不好意思,就拿起自己面前秦益深放上的空碗準備去接。
周白焰正打算往她碗裏放的時候,突然眼睛一閃,迅速地把自己拿着筷子的手收了回來,又迅速地把那塊燒鵝放進了自己嘴裏……
然後他很幼稚地做了個鬼臉,嘴裏還吃着東西,就開始開心地笑起來。
他身邊的于佳和高雲漢都一臉震驚,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眼神中傳遞着‘這個人是周白焰嗎’的氣息。
溫冬手頓了頓,被他的無聊弄得默了一下,然後習以為常地低下頭繼續吃蛋糕,什麽也沒說。
雖然她反應很平淡,但是周白焰好像非常開心,嚼着肉含含糊糊地打趣溫冬:“小老師,還要不要吃?”
秦益深笑着罵他:“你怎麽整天逗人家小老師呢,別鬧了。”
高雲漢也推了他一把:“平時在學校這麽高冷,你對熟人真是不一樣啊,太幼稚了啊周帥。”
“你才幼稚。”周白焰哼了聲。
于佳看到這一幕,臉色有點不好看,但她看了溫冬一眼,神色就緩了些,很快又換上一副笑容,拉着秦益深繼續聊周白焰學什麽專業好。
吃完飯,于佳和高雲漢走了,溫冬和他走進他的書房,兩個人繼續又開始補習。
從書包翻出要用的資料,她擡頭就看到周白焰呲牙咧嘴的不知道在幹嘛。
溫冬默了下,看他還在那呲牙咧嘴,有點忍俊不禁,“牙疼嗎?”
周白焰笑了下:“我在學卷舌頭,小老師,你會嗎?”
“……”她看着他的臉,“學那個幹嗎?”
“好玩兒啊。”他笑得特別開心,“我跟你說,我們有個同學舌頭特別靈活,還能扭起來呢,他還能舔到自己的鼻子。”
溫冬有點無奈,但是也能感覺到其實周白焰是知道自己不善言辭,每次來補課他都變着法地要跟自己聊天。
“你同學都說,你平時不喜歡說話。”溫冬想起剛剛那個男生,“怎麽我覺着你在我跟前話這麽多?”
周白焰看了她一眼,“我覺得跟你說話好玩不行啊?”
溫冬沉默了一下:“其實我朋友很少,我也不太會聊天。”
周白焰笑眯眯地:“我也是啊,我其實很怕吵,很讨厭有人在我旁邊一直說話。”
“……”或許你是沒發現,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一直都在說話,溫冬有點好笑。
“我覺得逗你玩挺有成就感的。”周白焰笑了下,眼睛清澈,面容俊朗,“唉,你不明白。”
溫冬怔了一下。
她翻開習題本:“我們接着上次的講吧。”
“……再休息一下吧。”他看着溫冬,不打算合作,“讀書好無聊,小老師,你這麽喜歡讀書,你也好無聊。”
溫冬:“讀書本來就不好玩。”
“我就不想讀書,我覺得好浪費時間。”
“說這些有什麽用,還不是要做題,要高考。”她耐心哄着。
“不讀書我以後也會有出路的。”他挑起眉毛,“你不信我?”
“……”溫冬看了他兩秒,指了指練習題,“繼續吧。”
“……不要。”
說完,他就靜靜看着她。
是那種沒有什麽情緒的眼神,沒有別人眼裏的鄙視、厭惡、驚訝,只是很簡單的,在看一個普通的人的,想把對方記住的那種打量。
他每一次看過來的時候,溫冬都會有一種,隐隐的——被尊重的感覺。
至少在他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神中,她知道,周白焰只是把她當成一個正常人,不是一個難看的胖姑娘,不是一個不會打扮、穿着難看的胖姑娘,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沒有任何标簽,沒有任何形容詞的前綴。
哪怕可能是因為他的高傲,是因為別的人在他的眼裏都只是一顆塵埃吧。
周白焰趴在桌子上,整個人懶洋洋,無精打采的,他突然開口問:“大學裏面有意思嗎?”
他還是看着她,但那目光又好像穿過了她的臉,不知道落在哪裏。
溫冬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眼神,也掩住了她有些失措的目光,她推了推眼鏡,壓住呼吸:“你想知道哪方面?”
“你随便說說。”
“看你想怎麽生活吧。”她謹慎地回答,“你想熱鬧,就可以活得熱鬧,你想安靜,就可以平靜地過。大學也只是一個過渡人生的地方而已,比起高中,也沒有多大區別。”
“你說話真的跟老師一模一樣……”
溫冬的手緊了緊,她看着他柔軟的頭發,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問:“你想考哪個大學?”
“我嗎?”周白焰閉了閉眼,好像有些疲憊,“我不想念大學,我不喜歡讀書。”
“那你想做什麽?”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坐直了身子,看着窗外開始發呆,好半天才回了句:“唱歌,拍電影,做藝術家,讓世界記住我的名字,像邁克爾傑克遜,黑澤明,像這些人一樣,而不是……”
他推了一把面前的習題冊:“在家裏做這種無聊的三角函數。”
他臉上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神色,仿佛在說一個事實。他的語氣那麽篤定和自信,像是說一件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一樣。
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樣的,溫冬看着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覺得自卑,但是是因為相貌以外的事情。
溫冬默了一下,突然指了指他的手:“你的手……是因為彈樂器嗎?”
周白焰的手不太好看,有些變形,還有很多老繭。可能這是他全身上下最不好看的地方了,溫冬早就注意到了。
周白焰點了點頭:“你眼睛挺尖啊。我媽是拉小提琴的,我從小就學琴了。”
“只拉小提琴嗎?”溫冬想了下,“我看到過你彈鋼琴,而且你家裏好像還有個琴房吧。”
“嗯,琴房裏面都是我和我媽的琴,你想看可以帶你瞧瞧。”他摸着自己的手,“你能說上來的,我估計都可以劃拉兩下。鋼琴,吉他,大小提琴,薩克斯,貝斯,架子鼓,不能說多厲害,糊弄糊弄人是夠了,厲害吧。”
他跟溫冬眨了眨眼睛。這是一個有些輕佻的動作,溫冬看得心底一跳:“很厲害。”
“厲害也沒什麽用。我家裏人就不想讓我幹這行。”周白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當時幹嘛讓我學,明明知道我就喜歡這個。”
溫冬其實也不太懂,這麽有天賦就應該幹這行,但她還是安慰:“其實你也可以念完大學再去……實現夢想,參加比賽什麽的。”
“幹嘛浪費時間?”他嗤笑。
“但是這是大多數人都要經歷的一個階段,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
“我為什麽要跟大多數人一樣?”他淡淡說着,“你看着我是普通人嗎?小老師,你別不相信,如果讓我現在發唱片去唱歌,我絕對會紅,你信嗎?”
他說這話不是炫耀的口吻,而是篤定的陳述。在說這些的時候,溫冬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種鋒利的銳氣,怎麽形容呢……
她突然想起初中那會兒學過一首詩,有一句是——
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
就像是這個感覺,面前的周白焰。
莫名地,溫冬又羨慕他,又覺得有些心酸。
她覺得心裏有些慌亂,但是她嘴上說出來的卻是:“我信有什麽用,你媽不是不想讓你當明星嗎。”
周白焰被戳到痛處,氣得翻了個白眼。
他又趴到桌子上,不知道又神游天外去哪裏了。
過了會兒,他又轉過頭來,問她:“小老師,你有什麽夢想嗎?”
溫冬愣了會兒,擡起頭呆呆地看着他。
第一次,有人問她這個問題。
夢想嗎?
變瘦?變漂亮?建模比賽拿世界冠軍?考第一?……
這些念頭一個個閃過去,她定定地看着周白焰,想到了什麽。
“我,有吧。”她輕輕道。
周白焰:“什麽?”
溫冬只是看着他,搖了搖頭。
周白焰覺得她很奇怪,但他很快就失去了興趣,又撐着頭,開始發呆。
其實那天溫冬一直很後悔,她一直都沒有勇氣,在離開他家之前,跟他說一聲生日快樂。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為什麽不敢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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