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責罰
貧窮吃不起飯的也行?暗七聞言,眉頭微皺,覺得有些不妥。
容宛轉身瞧了,微微歪了頭,沉吟片刻道:“男兒多嬌弱,你身上這身侍衛衣服當真不覺得硌得慌?”
暗七眉頭皺更深了。
被鳳君派來保護容宛時,私下裏,暗三便提醒,容宛,喜歡調戲男子。
當時暗衛地宮之中,一身黑衣的暗三背靠在牆面,冷冷嗤笑一聲,只說他固執迂腐,遇上這樣一個主子,怕是要吃苦頭。
如今,暗七望着面前的大人,清冷白衣,被容宛穿得如晨曦之雪,姿容秀婉,她正淺笑盈盈地望着他。暗七抿了抿唇,有些刻板冷硬,公式化答道:“禀大人,不硌得慌。”
大人剛剛那一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若是無意......暗七又抿了抿嘴,他這樣一個冷硬毫無其他男子嬌媚的侍衛,哪裏值得大人這樣捉弄。但,若是有意。那大人一定知道,若随意仍由閑雜人等跟在大人身邊,那大人的安危......
暗七想的頗多,容宛見暗七眉頭緊鎖額樣子,聳了聳肩,有些無奈道:“還真是無趣。回答都是一板一眼的。”
暗七見大人說他無趣,一時有些失語。不知該說什麽。從來,以前地宮的大人只會說他武功、隐匿怎樣,而暗衛,自小深深刻在腦子裏的,便是絕對服從命令。
有趣,在各種暗殺刺殺計劃中,是絕對不允許的。藏匿在暗處,收斂全身氣息,與樹葉石頭合為一體,只等待最佳時機,出其不意,奪人性命。血月殺戮。
或者,整個地宮,唯一被訓練成有趣的,便是那些.......侍奉人的暗衛。被調。教成妩媚勾人的殺人利器。只是,他不是。他是被訓練成完成刺殺暗殺,護衛工作的暗衛。
“請大人責罰。”暗七忽單膝跪地,領罰。瘦削背脊,脊梁骨挺得直直的。讓大人覺得無趣,便是他的過錯。
容宛一挑眉,望着跪在地上的暗七,責罰?這兩個字還真是容易說出口。微微移了目光,望向後面數十名鐵甲士兵,冰冷刀鋒層層護衛。百姓被隔離成兩路。遠遠望去,就好似容宛因這場暗殺,而害怕并發怒,遷怒于暗七。
“背屍工,囚犯和貧苦百姓人數對半。”容宛冷冷吩咐道。便轉了身不再理睬跪在地上的暗七,徑直向前走去。踏了兩步,忽地停下來,又道:“今晚到我房裏來。”
“是。”暗七低頭領命,不疑有它。
禮部尚書,主管禮儀、祭司等,其中,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便是會試。會試也由她主考。前禮部尚書一夜之間慘遭滅門,容宛也不希望有一天,自己的頭顱和前禮部尚書的頭顱堆在一起。
臨近會試,諸趕考的舉人,大部分皆聚在一起以文會友。而容宛,則忽地臨時起意,去了國子監,也不訪問抽查學子的課業,僅僅是高堂一坐,大手一揮,讓人去把今年所有參加會試的舉人全部叫來。若有違命者,取消今年考試資格。
把今年參試者全部叫來?國子監內的祭酒望着高坐的新禮部尚書,不知容宛打的什麽主意。坐下諸官員夫子議論紛紛,竊竊私語。這新禮部尚書,前丞相嫡孫女,容家貴女,新科狀元。才貌雙全,滿腹詩書。其天資聰慧,亦曾是國子監的學生。更是付祭酒的得意門生。
付祭酒猩袍官服,烏紗帽,不怒自威地坐着。滿是溝壑的蒼老的臉,帶着嚴謹凝肅,望了一眼容宛。
厚重睿智的目光,明明因為年老衰邁而眼球渾濁,但卻又清澈銳利一眼望透人心。對上這樣的目光,容宛深思了一會兒,起身鞠躬,行了個師門大禮。
并無言語,靜默。
付祭酒将視線移了開來,容宛是她的門生。是她最得意的門生。曾經那個謙恭儉讓的學生,雖有謠言,容宛大逆不道,為虎作伥,氣得老丞相家門吐血。甚至前禮部尚書已死,她容宛便新上任。
一樁樁一件件。付祭酒望着面前那些竊竊私語的博士、助教,有些力不從心地無奈閉上眼。索性不見。若說她一生忠心耿耿,效忠陛下。卻培養出來了個大逆不道的逆臣,她付祭酒是要羞愧撞柱而死的。只是,旁人不曉得容宛心性,她卻是明白那個孜孜不倦刻苦用功的學生的。
如今前丞相一族已經沒落,三朝元老也被鳳君輕易罷免。足以見得陛下勢微。如今,容宛的做法,又何嘗不是在保容家一家?留了容家一絲血脈,所謂效忠陛下效忠鳳君,最後不都是為了黎明百姓?容宛堪得大任,若得此容宛輔助,國家必當昌盛,百姓和樂。誰若當權,又如何呢?付祭酒在心中一遍一遍說服着自己,面部肌肉不受控制抖動,渾濁老眼一滴清淚。
她也是保皇黨,國家大義,祖宗戒訓。前禮部尚書亦是她的友人。友人逝去,對她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容宛望着付祭酒,這位白發老婦,儒生氣質濃郁,這類身浸古賢聖人的人,最為刻板迂腐。怕是絕對不能接受鳳君篡位。原身出身名門,豪門貴女,也定是國子監的學生。
果然見老婦坦蕩受了她的禮,容宛禮後,又坐回了原坐。垂下眸子,她需要尋個由頭,把原身資料全部弄到手。細長的指尖微微敲着沉木桌面,她的這番坐姿,稍稍不羁,一股位高權重的放蕩。絕不是以前容宛的謙虛守禮。
此番姿态,讓以前熟知容宛的人,皺了眉頭。意識到,這不是以前的學生容宛,是從一品禮部尚書,鳳君心腹。但心底,還是有一絲餘地,留給當初那個容宛。或者說,她們絕對不去設想,曾經那個她們寄予厚望的學生,是如何辜負她們,成為了鳳君的爪牙。當真與容宛為敵,無疑對現在局勢是雪上加霜。
雖費了近一個時辰,但總算将今年報考的學子召了過來。烏泱泱一片,人擠人,一眼望去全是一片腦袋。容宛的命令,來得突然,甚至有些荒唐。國子監裏,大多都是一心為民的,常年浸在聖賢書中的讀書人,他們也不想見到十年寒窗苦讀的書生,因為容宛突然的命令,遲到而錯失考試機會,讓國家失去一個人才。便也自發地派人去尋。有些書生,明顯是匆忙而來,着着便服,來不及換。有些手上還沾了墨跡。
也是運氣使然,有些今日聚集以文會友的書生,那定是儀表端正。若是正好在家埋頭苦讀的書生,那就要慘上許多。穿戴不齊,匆匆忙忙。那給這個新任禮部尚書的第一印象,就要差了許多。衆人向前方望去,看着那個瘦弱纖柔的白皙年輕女子。只見她面容風清朗月,右手綁着繃帶。
坊間傳聞,新任禮部尚書,就是用那一只斷手,換來了從一品官職。
這裏也不乏一些古板書生,心中對于鳳君篡位,那心中定是不滿的。但無論滿不滿,初衷不變,平步青雲。只有這樣,才能在朝堂贏得一席之地。若當真心有陛下,此時能做的,也便是隐忍。不然,謀不得一官半職,即使心有鴻鹄之志,又和街坊愚夫有什麽差別?于是在這裏的每一位舉人,都是希望給容宛留個好印象。事實上,容宛的名聲,絕大部分人都聽過,甚至一度崇拜她。才華無人及,三元及第,除了她長得不英武,也不會武之外,她符合一切完美女人的标準。長得太陰柔嬌弱了,比男子還漂亮。
容宛瞧着這烏泱泱一片人,換了個坐姿,比剛剛的坐姿還要不羁。背倚靠在後面,眉頭微微皺着。
容宛的一舉一動,有上千雙眼睛看着。其中,付祭酒也瞧了一眼容宛。又轉過頭瞧着那一大片學子。容宛是鳳君新任禮部尚書,此番她前來,意思不言而喻,要挑選鳳君的人。
朝堂新鮮血液,鳳君的人和陛下的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付祭酒嘆了一口氣,忽地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她真的老了。朝堂變換,已經是年輕人的天下。諸多無奈,付祭酒此時才清醒認識到,史書中朝代更替,對于老臣,是多麽殘忍的一件事。一将功成萬骨枯,如今她只希望,不要牽扯百姓。這一點底線,付祭酒望向了容宛。無論她是否想保容家,被迫走了這一步。付祭酒都希望,容宛即使大權在握,風雲變幻,仍能不忘初心。以民為本。
所有人都知道,容宛此來此舉,是在選出陛下的人,剔除。确保朝堂新鮮血液,核心位置,全部是鳳君的人。只是不知道,她容宛如何分辨。即使國子監中一些貴胄女子,明确是鳳君的人,那也只不過是會試通過名額的十之一二。
容宛望着前面的學子,整個殿內靜悄悄的。人一直排到了外面,望不見盡頭。
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新任禮部尚書容宛的第一把火,便震驚了所有人。甚至引得付祭酒拍案而起,怒罵容宛“混賬”。容宛曾是付祭酒的得意門生,能讓付祭酒氣憤至此的,也的确是容宛的荒唐。
她讓參考的舉人,一個個依次排着隊上前,轉個圈。然後容宛像是鑒賞某個物件似的,入了她的眼,便過。不入,便取消今年參加資格。可是,引起憤怒的是,容宛的選取标準。儀容不整為理由,已經夠荒唐的了,容宛只是敲了敲手指,随意瞧一眼,随口而又淡漠道:“太高了。
下一個。”
“太黑了。下一個。”
“太矮了。下一個。”
人的高矮胖瘦都能成為被拒的理由,也太過兒戲,太荒唐了。付祭酒氣得站起身,一拍桌子。她對容宛太失望了,怎能拿國家大事兒戲!
容宛沉默地看着付祭酒憤怒而去的背影,又望了一眼剩下的人,默了一會,道:“繼續。”
就這樣,參考的人,被容宛随随意意,人數少了兩層。一開始衆人以為,新禮部尚書是有什麽高深莫測的慧眼。後來越看越明白,她根本就是在随意剔人。
科舉之事,事關國體。怎可兒戲。
此事,也自是傳到了帝薇耳中。
隐于木柱背面的夏歡,古樸青銅面具半揭。帝薇眺望着湖光春色,波光粼粼,楊柳微拂。
容宛斷臂接任禮部尚書之位。氣得容老丞相家門吐血之事,也自是第一時間傳到了帝薇耳中。容老丞相忠心耿耿,不容有疑。而至于容宛......帝薇冷笑。
做得太刻意了。以為旁人看不出她容宛意欲保護容家嗎?容家三朝赤心,要說服她們投向鳳君,無異于癡人說夢。寧可身死而不屈。想必容宛也自是知曉這一點。公然與容家決裂,這樣鳳君那裏,自是可以保全容家。而她這裏,與容宛決裂的容家,依然還是那個效忠她的容家。
好一個周全的想法。帝薇的手,捏着欄杆,細碎木屑粉末紛揚。帝薇的怒火,不在于容宛的心思。而是在于,即使知道了,也無可奈何。她目前勢力微薄,的确需要容家的支持。全部落在容宛的計劃裏。這種被人算計的滋味,當真是讓人惱火。
“陛下,需要臣去殺了她,以絕後患嗎?”夏歡出了聲。文臣的勾心鬥角,夏歡不懂。但她知道,花樣再多,人命只不過一條。殺了,陛下大業,便少了一個障礙。
“殺了?”帝薇冷笑,她容宛可當真是怕死得很。居然置了背屍工,一半囚徒,意在彰顯自己所屬派別,向谄媚鳳君。一半尋常百姓,這不是特意留了個空缺,讓人混入刺殺她嗎?故意空門大敞,怎麽,是在向她這個陛下示好?今日容宛剔除的人,也有鳳君的人。如此不作為的作為,倒還真是符合她容宛油滑的性子。
帝薇如此一冷哼,讓夏歡也沉下了思緒。難道陛下是在憂心容宛之父,司逸景?司逸景是個尋常男子,可是他的身份不普通。鎮國大将軍嫡子。可是被鎮國大将軍寵在心尖尖上的嫡子。而邊塞蠻夷,全部被鎮國大将軍的名聲威懾。最重要的是,司逸景那愛女之心,偏執到人人皆知。
容宛小時候,被家仆偷偷帶出去游玩。家仆一個不慎,丢了容宛。而那時,正值流民入城,魚龍混雜,亂得狠。司逸景發了瘋,擅自動了軍權,将那片區域的人,殺得幹淨。一片哀嚎怨魂,司逸景找到了他的小宛。跪在血泊裏,司逸景将容宛抱在懷裏,笑得柔和。
這事,被鎮國大将軍壓了下來。就這麽悄無聲息過去了。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動了容宛,怕是鎮國大将軍會起了二心。如此想着,夏歡微微感覺到了棘手。明明容家、鎮國大将軍都是站在她們這一陣營的,怎麽偏偏容宛便投到了鳳君陣容?
帝薇不知何時,踱步到了夏歡的面前,夏歡僅僅一剎那的面部表情,帝薇便猜到了夏歡的心中所想,道:“你在疑惑,容宛為何投向了鳳君?”
夏歡望向陛下,還未開口,帝薇便道:“她容宛知曉自己圓滑多面,不為我所喜。女子當青雲直上,她知曉自己在鳳君處,能謀得更高權位。”
所以容宛便背叛了陛下?夏歡沒想到,僅僅是這麽個理由,容宛便可輕易抛棄祖宗、祖訓。
“但是,她又不能完全割舍身後的容家。”話未畢,帝薇轉過了身,嘴角揚起一抹冷笑。成大業者,不拘小節,不顧私情。人,才能沒有弱點。
魚與熊掌不可得兼。如今容宛明面是鳳君心腹,暗裏,又圓滑她這個陛下。這樣容宛做事只能束手束腳,終成不了大事。
入夜,皎月,清冷月輝灑下來。淡淡,仍飄着血的味道的禮部尚書府。
容宛換了一身淺藍長袍,纖細身影被勾勒出來。燭光之下,白皙細膩的肌膚,秀美且朦胧。
暗七直直站在容宛對面,堅毅俊美的面龐,薄唇微抿。他已經在這直直站了近一個時辰。
除了剛進來時,大人吩咐,派人去查今日國子監被取消會試資格的人的底細。若當真是有才學的人,則上報給她。雖說人數較多,但比之整個會試人選,那是少之又少。更何況,只是查查,對方是否有真才學,當真是輕而易舉。
如此簡單的事,說完之後。容宛忽地冷臉,讓他在這站着,一動也不不許動的站着。暗七不知自己犯了何錯,惹得大人不快。大人的吩咐,他絕對不違抗。但,若他真的犯了什麽錯,大人只要說責罰,他自會去地宮領罰。
忽地,容宛擡眸,看了一眼暗七,問道:“你在想什麽?”
暗七劍眉微皺,不自覺看了一眼大人,大人的直覺太過敏銳。他僅僅是細微的表情變化,大人便捕捉到了。
抿一下唇,暗七一板一眼,将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大人,屬下若是惹得大人不快。大人只需吩咐,臣自會去地宮領罰。”
“地宮?”容宛反問。
“是。”
容宛看着站了一個時辰,依舊筆挺的暗七。對方容貌英俊,比之這裏尋常男子,眉宇稍顯冷硬。雙腿筆直修長,臀部挺翹。薄薄的唇,英挺的鼻。沒想到還有地宮那種玩意兒,不過不問,容宛也大致能想象出,是哪一種陰冷潮濕的地方。正如那夜見到的花冥萩,血衣陰嬈。
“去了地宮,你會受到什麽責罰?”容宛問。
暗七神色不變,眉頭沒有皺一下,道:“不聽主人命令者,鞭刑三百下。脊仗三十鈎。”
鞭刑、脊杖。容宛放下了手中文書,“受了這些刑罰,你還能站起來嗎?”
大人覺得這些刑罰過輕?暗七神色動了動,雖然他至始至終不知道哪裏讓大人不快了。但大人要責罰,他便要聽從命令。暗七依舊一板一眼道:“大人若是不滿意,屬下再自領脊杖三十。”
“回答我,你還能站起來嗎?”容宛起身,慢慢走至暗七面前,秀美容顏,神情微冷。
暗七微微低了一下頭,“不能。”
“那同樣是站不起來。我為何不罰你脫了衣服,取悅我。”容宛神情冷冷道。
“大人!”暗七眉頭緊皺。他沒想到大人會這樣說。“大人您若是需要......”話至這,暗七頓了一下,他到底還是個男兒身,薄唇抿了又抿,接着道:“屬下這就去幫大人尋少年兒郎。”
聽此,容宛眸光閃過一絲異色,快速劃過,又消失不見。又接着道:“我說了,這是懲罰。告訴我,你是不是絕對服從命令。”
暗七俊美面容繃緊,艱難答道:“是。”
“所以,我的懲罰,是将你壓在那張桌子上,你也不能反抗。”容宛淡淡說着,清冷目光,明明清澈如泉水溪流,但又鋒利直逼人心。暗七在容宛的目光下,忽地覺得羞辱,難堪。仿佛自己被那視線穿透,不着寸縷。暗七神情緊繃,就要用內力震碎衣裳,聽從大人的吩咐,以極羞辱的姿态,趴在那張桌子上。
只要......只要大人玩弄過這具身體,這是大人的責罰。暗七心頭蒙上了極大的羞恥,努力放空思維,不想清醒認知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所以,不要輕易說出責罰兩個字。”
容宛看着被她逼得退無可退的暗七,忽地,貼在暗七的耳畔,輕輕道。暗七的耳根,一下像是火燒般。鮮紅欲滴。
容宛的身上,帶着淺淺香味。白皙秀美的臉,淡淡冷漠,又因為暗七,稍稍柔和一些。漆黑眸光,冰冷帶着微微暖意。不要輕易說,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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