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謝無憂

自從錢寶春來了之後，每天纏着厲原，再加上那天二人鬧得很不愉快，林絡已經兩天沒看見厲原了。

林絡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大澤城。眼見着玉關城已經近在咫尺，若是不去走一遭的确有些遺憾，但，如今這番情景，确實不适合過去了，尤其是和厲原一起過去，林絡總覺得有些別扭。

下了決心，林絡決定再知會厲原和亢五味一聲，不管他們同意與否，自己勢必是要回去的了。

她走向亢五味慣常待的藥廬，卻被玥玥告知，亢五味此時并不在，因此又返了回來。剛走到院子之中，便看見亢五味急匆匆奔了進來，後面跟着身上背了一個人的杜衡。

“前輩，這是怎麽了？”林絡見狀，上前問道。

亢五味剛才沒在意，見是林絡，這才半是惱怒半是心疼地連連搖頭，指着杜衡背上的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看看都糟蹋成什麽樣了！現在的孩子，一個兩個的，都不讓人省心！”

林絡聞言，這才将注意力放在杜衡背上的人身上，這一看不要緊，直把林絡驚得瞠目結舌，“無憂！”待看清了這人面目，林絡趕緊上前一步，卻發現謝無憂雙目緊閉，形容憔悴不堪，林絡喊了幾聲都沒喊醒他。

“你認識這孩子？”亢五味驚訝的問道。

林絡點了點頭，“嗯，是我的救命恩人。前輩，他怎麽了，怎麽這副模樣？”

“哎，別提了。這小子，一看就是酗酒過度，糟蹋壞了身子。”亢五味搖着頭嘆息，“也不知道什麽天大的仇怨，非要這麽折騰自己。”

林絡心下覺得異常，但此刻也顧不得許多，畢竟他的身體要緊，“他可能醒來？”

“無妨，我給他配幾副藥，好好調理一番就行了。”亢五味摸了摸胡須，眼睛轉到杜衡身上，這才一拍腦袋，“哎呀，先不說了。趕緊的，杜衡，把他背到廂房去。”說着，帶着杜衡風風火火地往廂房走去。

林絡也急急跟了上去。

……

亢五味讓玥玥煎了側柏葉茯苓柴胡的湯藥，給謝無憂喂了進去。林絡看他一身髒污，便喚來小厮給他全身上下清理一番。待收拾完了，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林絡坐在一旁的桌子邊，看着臉頰明顯凹陷下去的謝無憂，心裏一陣憐惜。好好的一個孩子，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怎麽就折騰成這樣了？謝墨薰怎麽不在他身邊，還有那個謝墨薰的夫人，兩個人怎麽可能放任自己的親生骨肉這般頹廢，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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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絡腦海中忽然湧現一個念頭，随即又搖了搖頭，但願不是她想的那樣。正沉思着，床榻上的謝無憂，此時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你醒啦。”林絡擡頭，正好看見謝無憂睜開雙眼，連忙上前，做到了床榻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感覺如何？可還難受？”

謝無憂見是林絡，暗淡無光的眼神有了一絲光亮，瞬間又湮滅下去。他支着手臂坐了起來，喃喃道：“林姐姐。”

林絡拿了個墊子放在他背後，握着他的手，語氣輕柔：“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弄成這副模樣？”

謝無憂聞言，立刻紅了眼眶，聲音哽咽，“林姐姐，我…”話還沒說，就撲到了林絡懷裏，林絡的衣襟片刻便被沾濕了。

林絡心下大震，已經預感到了什麽。她輕嘆了一聲，伸手攬着他的肩頭，一手撫着他的後背。

謝無憂一邊哭着，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了謝墨薰和陸沉的事情。果然不出林絡所料，謝墨薰和陸沉已經雙雙殉情而亡。

二人都是聰明之人，知道隔着母仇，是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厮守一生的，但相忘于江湖又何其困難？二人見面之時，就已經打定主意共赴黃泉，一塊服用了毒藥将離。只是，陸沉自打謝無憂出生，就不曾見過謝無憂，十分不舍。遂在臨死之前，為彌補這許多年的遺憾，便帶着謝無憂四處游覽。一直到了玉關城西邊的符禺山，二人的将離之毒，正好夠了七七四十九天，毒發身亡。他們彌留之際留下遺願，說是自覺愧對謝墨薰母親，不願魂歸故裏，讓謝無憂将他們葬在了符禺山。

林絡聽完，沉默了良久。原來，這世間，真的有生死相許之情。她看着哀痛不已的謝無憂，心中更是難受。這種喪親之痛，她也曾經歷過，痛不欲生。

“你爹娘既然将前因後果都告訴了你，也是覺得你長大了。他們放下了擔心，才會決意共赴鴻蒙。這對他們來說，未嘗不是一種幸福，一種解脫。你如今這般糟蹋自己，豈不是讓他們放心不下？”林絡溫言軟語，勸慰道。

“可是，他們怎麽舍得留我一個人，孤苦無依的在這世上？”謝無憂抽噎着，眼眶已經腫的高高的，裏面猶泛着淚光。

“哪家的父母不心疼自己的骨肉？但是，你想想，他們一生背負太多，生生離別十幾年，也不過是為了一個你。如今，你長大了，他們也想為自己一回啊。一生不得自主，難道連生死也不由自主了嗎？你再這樣，他們在天之靈，豈不是更加愧疚擔憂？”林絡順手拿出一個手帕，将他臉上的淚痕輕輕擦掉，輕輕哄道：“不哭了，好嗎？”

謝無憂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悶悶地點了點頭。

見狀，林絡輕輕抿了抿唇，到底是謝墨薰的孩子，的确知情達理，聰慧乖巧。她愛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扶着躺了下去，輕聲細語地哄道：“那你先休息一下，養養精神。”

林絡正要轉身，袖子卻被拉住了，她轉過身，看着拽着她衣袖的謝無憂，溫柔一笑，“怎麽了？”

“林姐姐，您能不能不走，陪我一會兒？我…”謝無憂垂着眼睑，嗫嚅道：“我不想一個人待着。”

林絡心下了然，有些感同身受。他如今孑然一身，最是孤獨彷徨的時候，所以想有個熟悉的人陪着自己吧。“我是去給你拿一些細粥小菜，去去就回。”

謝無憂聽後，這才不好意思地松開了手，乖乖順順地躺好。

林絡給他掖了掖被角，這才輕手輕腳走了出來。她沒有帶上房門，因為林絡知道，這個時候，最害怕的就是一個人待在緊閉空寂的房間裏，那樣，會更覺得無助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