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據說不能贏的官司
區法院受理曾念平一案後,傳票就送到了安和財險,并且很快安排了雙方的證據交換。
排的開庭日期跟預計的一致,12月09日。
表面看上去就是簡簡單單一樁保險糾紛,但伍琴的心無論如何也定不下來。
“你知道對手是誰嗎?”
她都快被這一位公司合作律所的律師氣笑了,坐在自己法務部的辦公室裏,一臉的冷笑。
“那是程白,不是你以前應付的阿貓阿狗!”
坐在她對面的律師叫錢興成,油頭粉面,真沒把她這話聽進耳朵裏,一條腿翹着,整個人的肢體語言都顯示着他的不在乎:“什麽程白不程白的,掉毛鳳凰不如雞!那天證據交換的時候我都見過她了,除了長得漂亮點真的沒見有什麽本事。提交的證據也都亂七八糟的,中規中矩,半點威脅都沒有。這麽普通一案子,伍總監您還要我怎麽重視?”
這就是一個中等律所的普通律師。
保險公司都有自己固定合作的律所,有大有小。
遇到大案子的時候,會委托大律所的厲害律師代理;但如果只是幾萬十幾萬的小案子,委托的律師就很一般。
無疑,曾念平這十來萬,對安和財險而言就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案子。無論是從案件的複雜程度來看,還是從成本支出的角度看,都不可能花大價錢請厲害律師——
就算他們早聞風聲,知道原告律師是程白。
錢興成在他這個等級的律師裏面已經算是小有一點名氣了,接下這個官司真的也不賺多少錢,一半是因為法務部新任的副總監推薦,能借機跟安和財險打好關系;一半是因為原告律師是以前在北京十分出名的大Par程白,且這個案子原告勝訴的幾率極小。
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
送到自己腳邊上的踏腳石,不踩上一腳都對不起自己。
贏了這官司,他的履歷上可就能添上漂亮的一筆,就算案子不怎樣,可怎麽說也是贏了程白呀。
伍琴根本不用問,光看他的神情就能知道他現在是怎麽想的,一張漂亮的臉上頓時滿布着陰雲。
但僅僅過了片刻,她就有了決斷。
這個人雖然不靠譜,可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一個機會。
那小綠茶才進公司幾個月就已經提拔成了副總監,但好死不死在這節骨眼上遇到這個官司,還為了顯示自己的人脈和能力推薦了錢興成。
平心而論,這一點律師費能請到錢興成,的确很能耐了。
然而要對上程白遠遠不夠。
在職場上老板是不會搭理你有多少難處的,給一毛錢都想看見一萬的效果,而這就是那小綠茶失算的地方。
太嫩了。
伍琴望着錢興成,忽然就笑了起來,變得平和許多:“不管怎麽說,這樁官司我不是很放心,開庭的時候我會跟你一起出庭。”
“行啊,您要去我沒意見。”
保險公司有訴訟,有的是法務出面,也有的是委托外面的律師,當然也有兩方同時出庭的情況。
錢興成只覺得伍琴大題小做。
“反正有證人證言和視頻,騙保是板上釘釘的事,這官司不可能輸!”
——
“诶,這床的病人呢?”
醫院病房門口,邊斜看着空蕩蕩的床位,一時有些驚訝,問身邊的褚賢文。
褚賢文知道他最近老往醫院跑,都是因為那個老曾,好像跟什麽官司有關,但也沒打聽。
此刻便解釋:“換病房觀察,準備做手術了啊。”
“做手術?”
邊斜一怔,手揣在衣兜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那張背面寫着密碼的銀行卡,十分意外。
“他們交手術費了?”
“肯定交了啊。”
褚賢文心說邊斜問的這是廢話,不交手術費哪裏能安排準備做手術?
“你這一驚一乍的……”
邊斜不自覺便皺了眉頭,站在這暫時還沒有新病人進來的病房裏,有些不相信。
要知道,老曾急着打官司就是因為籌不到手術費。
現在忽然又有錢了?
怪事。
但想也想不明白,他轉身便要跟褚賢文從這病房裏走出去。但在經過病床的時候,眼角餘光一晃,就看見了床腿邊落着一張小小的紙。
撿起來一看,是買書的小票。
去年十一月,在文軒書店購買《我與地壇》《建築起重機械安裝拆卸工》《病隙碎筆》《烏合之衆》《保險法》《律師的職業道德》……
一串書。
這看得真是夠雜的。
邊斜數了數,就忍不住一挑眉,但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保險法”三個字上。
褚賢文湊上來看:“這小票有什麽好看的?”
邊斜道:“是沒什麽好看的。”
說着他就要把這小票扔進一旁的垃圾桶,但臨到要松手時,腦子裏忽然一道靈光閃過,一下就頓住了。
邊斜沒來由地問:“這病房裏住過的人多嗎?”
褚賢文道:“人肯定多啊,除了老曾那兒子在這兒有一段時間之外,隔壁床位都是來來去去的。我說你今天怎麽神經兮兮的?”
“我哪天不神經兮兮了?”
邊斜笑了一聲,但看這張小票,不知為什麽,心裏格外介意,竟也不扔了,就折了一折,揣進兜裏。
老曾這時候應該去了律所。
他想了想,便跟褚賢文告別,從醫院出來。
今天已經是12月08日,距離老曾的案子開庭已經只剩下一天。外頭的天氣已經算是寒冷,又下過了幾場雨,凍得厲害。
站在醫院門口,邊斜就拿出了手機。
他原是想打個車,但手機一拿出來,鬼使神差就翻到了微信界面。
跟周異的聊天記錄挺多。
但再往上翻翻,就看見了程白那張微信名片,是他前不久強迫周異發給自己的。只是好友申請過去後,一直沒被程白通過。
幾乎是習慣性地點開了那張名片。
傘斜靠在巷子裏的頭像,下雪打傘的昵稱,朋友圈不對陌生人展示,半點多餘的信息都沒有。
邊斜其實總覺得程白頭像上這傘靠的地方有些眼熟。
有一點像他那棟洋房附近的弄堂,給人一種破舊的感覺。
不過上海的弄堂左右都那樣。
也不知道程白這照片是哪裏拍的。
想了想,他給周異發了消息。
邊某人:明天開庭,一起旁聽去?
周異:出差深圳,去不成。
邊某人:????
周異:呵呵。
邊某人:咳,忘了。那什麽,那我就自己去了。
周異:帶好身份證,提前占座。
邊某人:有這麽誇張?
周異那頭其實正在跟工作室的人開會,因為邊斜上一回從高書朋那邊挖來了一票人,所以不得不租了個新的場地,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協調。
看邊斜回的那條消息,他就想起當年。
那是剛畢業時候,他偶然一次去北京,趕上某一次程白出庭,就進去聽了一場,至今記憶猶新。
京滬律師圈裏,現在還比較活躍的青年律師裏,有兩個人是基層法官特別不想在庭上看見的。
一個是方不讓。
不折不扣的訟棍,為了擊垮對方律師的防線經常不擇手段,而且對庭上法官從來不看在眼裏,就踩在藐視法庭的紅線前面,偏又抓不着他,讓人恨得牙癢。
另一個是程白。
但她不是讓人恨,而是讓人怵。
只要打點有争議的官司,分分鐘教對方律師和庭上法官學法。
周異想了想,回了邊斜一句:一點也不誇張。
邊斜站在醫院門外看見這條消息,眉梢微微一動,幹脆一個電話給程白打了過去:“程律,明天開庭,能帶我一起去嗎?”
——
開庭的前一天,程白都是不去律所的。
接到邊斜電話的時候,她正赤腳站在玻璃鋼前面,用竹簽插了一條小魚,喂缸裏那只巴掌大的烏龜。
但今天它好像食欲不振,趴着半天沒動。
“你既不是當事人,也不是代理人,更不是相關證人,我帶不了。”程白的聲音裏帶着幾分說不出的閑适,半點沒有明天就要上庭的緊繃,“旁聽帶張身份證就能進,也不麻煩。不過國內的庭辯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樣,尤其是民事庭,沒什麽意思。”
邊斜還真不知道國內是什麽樣:“難道庭辯不都是你來我往、暗藏機鋒,就說句話都刀光劍影那樣,特別精彩的?”
“你是美劇看多了吧?”
程白一哂,輕笑一聲,看着缸裏那小龜還是一動不動,便把那小魚扔進了水裏。
“國內辯論最精彩的地方,一個是奇葩說,一個是菜市場。”
反正不是法庭。
邊斜有點懵。
這回答是認真的?
他只覺得程白現在這聲音、這口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聽得人心裏毛毛的。
手舉着電話,外頭冷風吹着,他想了想,道:“成吧,那我明天還是自己去,就不打擾程律了。”
電話挂斷。
程白收了手機,目光卻沒從魚缸裏移開。
先前被扔進去小魚,浸了水,一下開始掙紮起來。而旁邊靜止不動的殼中,一顆不大的腦袋閃電般探出,迅疾而猛烈,瞬間将小魚咬住!
很快就吃了進去。
程白放下竹簽,只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魚缸玻璃:“慣得你,餓幾天還不是什麽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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