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解毒(1)

昨夜半夜才睡, 可是天剛蒙蒙亮素梨就醒了。

似乎是在做一個噩夢, 她一個激靈就醒了,醒來卻忘記了是什麽夢, 擡手摸了摸臉,一臉的淚。

素梨起身,一邊洗漱, 一邊想着心事,待洗漱罷, 她也做出了決定——不管了,人命關天,她上午就去臨河別業求見趙舒。

用罷早飯, 素梨把陳老爹拉到一邊,低聲問道:“姥爺,咱們說的那種秘藥, 沒中毒的人吃了會不會中毒?”

陳老爹聽了笑了:“這種藥就是清心解毒, 你吃得再多,也不過瀉肚罷了!”

得了姥爺這個保證, 素梨心中大定,急急去了花圃, 一路小跑到了最北端那叢灌木前, 彎下腰去細看, 發現無數黃中透青的果實中,有五六個居然黃透了,在晨曦中透出黃澄澄的光暈來。

素梨深吸一口氣, 伸手摘了一個塞進袖袋裏,随便找了個理由,徑直出門去了臨河別業。

看到趙舒的瞬間,素梨一下子愣住了——短短一段時日不見,趙舒怎麽到了這個地步?

她有些遲疑,腳步很輕,有些怕自己腳步重一些,趙舒就會消失。

素梨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錦榻邊,看着晨光熹微中病體支離的趙舒,輕輕問道:“你怎樣了?”

眼前的趙舒,和前世在金明池行宮見到的趙舒很像,臉瘦得只剩下巴掌大,一向色澤淺淡的唇帶着一抹血痕,越發顯得肌膚雪白,眉目濃秀,整個人仿佛如一股輕煙,随時都會消散......

見到素梨,趙舒忽然覺得有些委屈,眼睛濕潤了,擡起白得快要透明的手,落在了自己胸前:“我......這裏好疼......”

當着父皇母妃的面,他也未曾如此,不知為何,此時見到素梨,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老是想撒嬌,想要素梨照顧他。

素梨見狀,擡手抹去眼淚,聲音有些啞:“我有話要單獨和你說,讓侍候的人都退下,好不好?”

趙舒“嗯”了一聲,眼睛看向立在一旁的阿保等人。

阿保拱手行了個禮,做了個手勢,帶着侍候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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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梨掇了張錦凳坐在錦榻前,略想了想,從袖袋裏掏出那個黃澄澄的果實來,身子前傾,靠近趙舒,用極輕的聲音道:“這是我姥爺家傳了很多代的傳家秘藥。每年到了中秋節左右,這些果實會變成金黃色,用銀刀劃一道口,會流出一種青色半透明的汁液,立即口服的話能解毒,片刻後等汁液變成白色,不但不能解毒,而且含有劇毒。”

她看向趙舒:“這種藥得在夜間子時服用一盞,服後立即用這種藤煮水蒸浴,雖然不能立即解除身中之毒,可是服用一次,毒性就會解一些。”

說罷,素梨繼續湊近趙舒,輕輕道:“我不能保證一定能解你的毒,不過我建議你試一試。”

見趙舒怔怔看着她,素梨以為趙舒擔心自己下毒,便湊得更近,幾乎要靠近趙舒耳畔:“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先服用——”

“我信,”趙舒咳嗽了好幾聲,輕輕道,“咱們做好準備,今夜子時服用。”

素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眼睛眨了眨,呆呆看着趙舒:“真的?你相信我?”

趙舒“嗯”了一聲,見一向精靈似的素梨變得呆呆的,心中滿是歡喜,輕輕道:“你若是下毒,我就在黃泉下等你。”

說完他意識到這句疑似調情,臉一下子紅了,耳朵也紅紅的,忙垂下眼簾不說話了。

素梨沒有發現他的異常,身子移開,擡頭尋找叫人用的金鈴,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你用早飯沒有?”

因為擔心連累家人,她剛才幾乎是耳語,就是怕外面侍候的人聽到她和趙舒的對話,這會兒話談完了,自然要提高聲音,讓外面的人聽到了。

阿保在外面靜候,他耳朵好得很,聽到素梨這句話,擔心趙舒又不肯用飯,顧不得許多,當下便在窗外道:“秦姑娘,我家公子還沒用早飯呢!”

趙舒:“......”

一碗排骨湯小馄饨很快就送了進來。

潔白細膩的素瓷小碗,噴香的排骨湯裏浮着一粒粒晶瑩剔透的小馄饨,上面飄着碧綠的碎香蔥,單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動。

趙舒看了端着托盤的阿保一眼。

阿保會意,當即一臉的哀求:“秦姑娘——”

素梨見阿保如此,便知喂趙舒用飯事件苦差事,她從來都不怕麻煩,當下便卷起衣袖道:“我來吧!”

馄饨小小的,馄饨皮薄而透明,馄饨餡又彈又鮮,趙舒第一次覺出了食物的美好滋味,眼波流轉看向素梨。

素梨會意,知道他還要,便用銀湯匙又舀了一個,吹涼了才喂趙舒。

阿保立在一邊目光炯炯注視着,待素梨喂到第五粒小馄饨,他的崇拜已經噴湧而出了——王爺能吃兩粒馄饨就很罕見了!

素梨有些稀奇古怪的講究,最愛“六”這個數字,待趙舒吃了六粒小馄饨,便不再喂了,舀了一湯匙排骨湯,吹涼後小心翼翼喂趙舒喝了。

阿保侍候趙舒漱口的時候,素梨在一邊道:“這會兒太陽正好,不知道趙小哥能不能曬太陽散步?”

阿保聞言大喜,忙道:“沈......沈大夫說可以的!”

素梨看向趙舒:“外面太陽很好,又沒有風,出去散會兒步,然後曬會兒太陽,怎麽樣?”

趙舒不說話,可是清泠泠的眼睛卻似會說話一般看着素梨。

素梨總覺得趙舒就像那嬌軟可愛的雪白小貓咪,正擡着雪白的貓爪祈求自己帶他出去玩,她的心似被小貓咪的軟毛拂過,軟得一塌糊塗,便反客為主吩咐阿保:“阿保,你讓人在背風朝陽處準備好躺椅,我扶着你們公子過去。”

阿保歡喜無限,生怕素梨後悔,喜滋滋答了聲“是”,兔子般竄了出去,指揮着人擺放躺椅。

素梨見旁邊衣架上搭着件寶藍緞面雪貂鬥篷,便拿了過去,服侍趙舒穿上,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攙扶着趙舒往外走。

趙舒身子極輕,素梨扶着他出了屋子,走到鋪着雞翅木地板的廊上,見青石臺階對趙舒來說有些難行,便低聲道:“我抱你下去。”

說罷,不待趙舒反應過來,素梨便打橫抱起趙舒,輕輕松松下了臺階。

她抱着趙舒單撿有陽光照射的地方走,一直走到了前面平展些的青磚小徑上,眼看着離前面的躺椅沒幾步了,這才把趙舒放了下來。

趙舒俊臉微紅,垂下眼簾,扶着素梨慢慢往前走。

一個多月不見,素梨似乎比先前又豐滿了一些,身上依舊香香的,個子似乎也高了一些,如今已經到他耳下了......

趙舒眼波流轉看了素梨一眼,心道:素梨不會長得比我還高吧?

他在男子裏面算得上高挑了,素梨若是比他高,會是什麽樣子呢?

素梨專心致志扶着趙舒走到了躺椅前,見躺椅上鋪設着厚厚的青竹紋白绫褥,趙舒自己躺下去有些費時,便直接抱起趙舒,輕輕放在了躺椅上,然後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阿保:“把錦被給我。”

阿保聽話得很,雙手奉上了疊得齊齊整整的錦被。

素梨展開錦被,搭在了趙舒身上,又細細掖好,然後笑盈盈道:“這下舒服了些吧?”

趙舒輕輕“嗯”了一聲,擡眼看了阿保一眼。

阿保會意,輕輕一擺手,與其餘侍候的人一起悄悄退了下去。

素梨要和趙舒商議夜間子時用藥的事,見狀便掇了張錦凳放在趙舒右手邊,自己坐了下去,低聲道:“咱們商議一下晚上的事吧!”

趙舒眼神溫潤看着她:“我頭有些疼......”

他全身都疼,不過這疼痛對他來說早已習慣,他只是忍不住要向素梨撒嬌而已。

趙舒的眼神就稚兒渴求的眼神,柔軟,祈求,嬌氣......素梨沒法拒絕這樣的眼神,當即道:“我幫你按按。”

她解開趙舒束發的發帶,把他的長發全都鋪展開來,心道:他的頭發可真好,跟緞子似的。

一般長期生病的人會頭發枯黃幹燥,趙舒的長發卻烏黑柔軟似烏緞一般。

素梨一邊按摩着趙舒的頭,一邊和趙舒說着今晚子時的安排。

趙舒閉着眼睛享受着素梨的按摩,待素梨說完了,這才道:“不去你家。你把使用的法子告訴我,再悄悄把藥給我,到時候我吩咐人來做。”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了,素梨和她的家人要受連累。

素梨聽了,手上的動作一下子停了下來。

她自然明白趙舒這樣安排的用意,半日方道:“不讓我姥爺過來,我來陪着你。”

趙舒默然。

素梨見狀,當即停下手裏的動作,把茶盤裏倒扣着的素瓷小盞拿了過來,拿起水晶盤裏切橙子的銀刀,取出袖袋裏的黃果,用銀刀在黃果上拉了一道口,對準了素瓷小盞,只見那道裂口上開始湧出半透明的青色汁液,一滴滴滴了下來,落進了小盞裏。

一陣奇異的清香彌漫開來。

趙舒正要開口,誰知素梨已經端起素瓷小盞,一口把裏面的青色汁液給喝了,然後微微一笑:“是甜的。”

她把已經擠癟了的黃果送到趙舒鼻端:“你聞聞!”

趙舒聞到了一股怡人的果,甜絲絲的,卻又不膩。

素梨這人頗有格物致知的精神,索性拿了水晶茶盤放在躺椅的扶手上,然後用銀刀把這黃果給細細解剖了,一邊解剖一邊解說,還把黃果被肢解後的遺體杵到趙舒眼前讓他看。

趙舒專注地看着素梨忙活,心裏彌漫着歡喜,這歡喜令他暫時忘記了身體的疼痛。

原來這世上有這樣有趣的人,說她善良吧,她又莽撞得很;說她莽撞吧,她偏偏又細心......

素梨忙活完,阿保送來清水、手巾和香胰子,親自服侍素梨洗手。

素梨一邊用香胰子搓着手,一邊道:“你們這香胰子沒我制的好,我送你們一盒香胰子——不要錢!”

阿保笑眯眯行禮:“多謝秦姑娘!”

趙舒舍不得素梨走,他人躺在躺椅上,眼睛卻一直追随着素梨。

素梨察覺到趙舒對自己的依戀,更加覺得趙舒像小貓咪了,而且是剛斷奶那種小貓咪,心裏越發憐惜起來,便好人做到底,洗罷手,繼續給趙舒按摩。

秋陽溫暖,河邊空氣濕潤,素梨身上的馨香萦繞,她的手指令趙舒頭皮酥麻,他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

待趙舒睡熟了,阿保這才長長籲了一口氣,神情肅穆,端端正正給素梨行了個禮:“秦姑娘,我們公子已經一夜未曾入睡了,多謝!”

素梨看着趙舒的睡顏,微笑了起來:“趙小哥好像嬌氣的小貓咪呀!”

阿保:“......”

素梨要回家了,見趙舒睡熟,便和阿保告辭離開了。

用罷午飯,素梨也有些累了,回到樓上擁被高卧,一直睡到了傍晚時分,這才醒了過來。

她沏了一壺雀舌芽茶,送到花圃裏去找陳老爹。

陳老爹品着茶,聽素梨一一說了趙舒的安排,嘆息了一聲道:“趙小哥這是怕萬一出事連累咱們......真是善良的好孩子!”

素梨端起茶壺給陳老爹斟滿:“姥爺,你教我一遍,我過去教他身邊的阿保。”

陳老爹飲罷茶,讓素梨準備了銀刀和黃果,細細演示起來。

素梨學會後,又和姥爺講了一遍。

陳老爹美滋滋躺回竹制躺椅中:“素梨,這件事辦完,我教你培育這種藥,将來能幫人,就幫人一把。”

他拿起一邊放着的用竹子挖成的小茶葉罐,搖了搖,聽着裏面僅剩的一點茶葉的聲音,又道:“趙小哥若是要感謝咱們,不用送金銀,那樣不好,送我些上好的雀舌芽茶就可以了。”

素梨撲哧一聲笑了:“姥爺,我不是剛給你買了茶葉嗎?”

陳老爹理直氣壯道:“你買的茶葉瞧着嫩,卻不是明前茶,還是上次趙小哥身邊的那個小厮阿壽送來的茶葉好!”

上次阿壽過來送的竹箧底下,居然還有兩罐貴州湄潭産的雀舌芽茶。

要知道這種茶一向貢上,餘下的都被達官貴人給包了,一般人根本見不着,趙小哥卻一送就是兩大罐,堪稱大手筆了。

素梨笑着答應了下來。

進入亥時之後,阿保按照趙舒的安排,屏退其餘侍候的人,關閉了後花園,獨自一人做好了各種準備工作,又在約定的時間讓親信用船接了素梨過來。

這時候距離子時只有半個時辰了。

素梨一進來,見卧室裏只有她、趙舒和阿保,便從衣袖裏掏出一個匣子來,摁開消息遞給了阿保。

阿保見裏面是兩個黃澄澄的圓果和幾節切割好的綠色藤蔓,當下便拿了藤蔓煮洗澡水去了。

待一切齊備,已近子時了。

素梨割開這兩個黃果,共接了一小盞半透明的青色汁液。

她當着阿保的面,左手扶起趙舒,右手端着小盞喂他飲下。

趙舒只覺得素梨身子柔軟,馨香襲人,頓時心神一蕩,恰在此時,素梨把小盞送了過來,清香撲鼻,他當下收斂心神,開始服用藥汁,覺得入口清甜,便慢慢都喝了下去。

待趙舒喝完,素梨和阿保配合默契,素梨留在房裏,阿保服侍趙舒去浴間用這種藤蔓煮的水蒸浴。

趙舒在浴間蒸浴的時候,素梨甚是擔心趙舒,有些坐不住,便走到浴間外面:“阿保,你們公子怎樣了?”

趙舒聲音傳出:“我很好,不必擔心。”

聽到趙舒聲音氣息很穩,素梨沒那麽擔心了,卻因為酷愛格物致知,特別想親眼見識解毒的過程,被極其旺盛的好奇心煎熬得恨不能沖進去瞧一瞧。

若趙舒是個女孩子,那該多好啊,她就能進去看看了。

此時浴間內,趙舒身上被熱氣蒸騰出了一身細汗。

阿保擡手在趙舒肩上抹了一把,驚喜地把手伸到趙舒眼前:“王......公子,這......這汗是黑的!”

居然是灰黑色的汗!

素梨在屏風外聽到了,确定符合姥爺說的藥效,忙道:“不是還有一浴桶藥湯麽?待出的汗多了,再換一桶重新泡!”

阿保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嘴角卻一直往上翹,一邊哭一邊嘟囔:“主子,我想着這回咱們是病急亂投醫,都做好了......準備了,還想着絕對不能連累秦姑娘,奴才都擔下得了......”

趙舒清晰地感覺到元氣在一點點恢複,往日那種徹骨的寒意一點點退去,體內開始熱乎起來,他心中歡喜,用極輕的聲音道:“我不是留了給......爹娘的信麽......”

他怕自己若是去了,會連累素梨和阿保,因此下午醒來後,他屏退阿保,勉力寫了一封給父皇母妃的親筆信。

在信裏,除了交代遺言之外,趙舒也為阿保和素梨做了安排。

阿保聰明謹慎,卻又有一份正義之心,他打算讓阿保進入仕途。

至于素梨,趙舒沒想到自己這一生會遇到秦素梨。

他不能陪伴素梨,卻可以保證她一生平安喜樂快快活活,這樣到了黃泉之下他就不用擔心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給我灌溉了營養液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青蛙媽媽 80瓶、zlxzllx 10瓶、maomao 10瓶、桃紅柳素 5瓶、yuki 3瓶、湯圓小妹子 1瓶、白蘿蔔 1瓶、時雨 1瓶、28877290 1瓶、媛來是我 1瓶、茶"喝到沒味^_^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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