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先是朋友消失,跟着又是男朋友。面對接二連三的事故,楊薇薇六神無主。她想打聽林臻的消息,卻又不知道問誰。
最後,她想到唐銳。
電話撥通時,蕭蜜正渾渾噩噩躺着。kitty貓的卧室門窗緊閉,燈也關着。
對這個年紀的少女而言,被全網群嘲就是一場浩劫。她過不去,怎麽想都過不去。那些惡毒的語言像毒針,刺進肉裏,紮進腦子。連做夢都會被吓醒。
她不明白,為什麽人可以這麽惡毒、肮髒?每天就這麽來來回回想,越想越走不出。
手機放在電腦桌上。響了一遍,她沒接;跟着再響第二輪、第三輪。
蕭蜜毅力不如人,從床上爬下來。拿起手機才知道是楊薇薇。
剛接通,電話那端傳來凄切痛哭。“蕭蜜,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出什麽事了?”蕭蜜有氣無力。這時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顧不上朋友。
“林臻爸爸犯事了,好像要被判刑。具體我也不知道……嗚嗚……反正林臻不見了。他消失快兩星期,我找不到他……嗚……”
楊薇薇哭一陣,說一陣,不過蕭蜜還是聽明白。可她不知怎麽安慰,沉默半晌。許久之後,那端說話聲變得小心翼翼。
“蕭蜜,你把電話給唐銳好不好,我打他手機一直關機。求你了……”
聽到這,蕭蜜才明白她的用意。這些日子,她幾乎沒和唐銳單獨碰面。遲疑片刻,還是打開房門。沒想到唐銳就在門外。
少年看上去憔悴疲倦,像是很久沒睡。
“給,楊薇薇找你有事。”蕭蜜将手機遞過去,故意側了側身。
唐銳一手攥拳,一手将手機貼到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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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還不清楚情況。他只和我說他爸爸已經在牢裏,現在很多事得他拿主意。”
“破産、債務清算這些,總之情形不樂觀。”
“安全應該沒問題,你不要太擔心。那你和蜜兒說吧。”
蕭蜜就聽到這幾句,電話這便講完了。她刻意避開唐銳的注視,握着手機回房。
門又被關得嚴實。房門合上的前一瞬,她仿佛聽見唐銳幽幽的嘆息。
“蕭蜜,你這段時間怎麽樣?”楊薇薇夾着哭腔的聲音拽回她的神智。
蕭蜜逼自己打起精神。“不好,感覺天快要塌了。”不能自已地,她眼眶也開始酸脹。
“我的天也要塌了。我好擔心林臻,從沒這麽害怕過……”
哭聲會傳染。一個女孩的崩潰順着聽筒傳播,又将另一個女孩弄崩潰。也只有共享這不相上下的痛苦,兩人才能在此刻同病相憐。
門外枯守的唐銳聽到一陣賽一陣的哭聲,心疼又有點放心。能放聲痛哭一場,才能快點熬過這個坎。
這些日子女孩自閉,他也一樣不好過。突如其來的變故将所有計劃打亂,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是全知全能的神。除了要整理被現實打得七零八落的自信,還要為蕭蜜懸心。
青少年自殺率年年刷新,他是有所關注的。怕蕭蜜也一時鑽進死胡同,只能每天守在門口聽動靜。不敢勸慰,因為對沉迷悲痛的人,所有語言都是打擾。
是以,此刻遲來的哭聲反而像是天籁。
緊繃多日的心弦一松,唐銳忽地生出倦意,靠在門上閉目。伴着裏頭的嗚嗚痛哭,他很快睡死過去。
不知何時,簡茹站到樓梯口。透過青綠的滴水觀音葉子,她看清少年席地而卧的狼狽。
也聽見卧室裏忽高忽低的哭聲。
對蕭蜜這些天的狀态,全家人都不放心。但沒人敢勸,包括簡茹自己。一家人生恐将女孩逼急了,鬧出不可挽回的大事。小姑娘說要自己靜靜,他們也只能同意。
不過她靜得也夠久了,事情總得有個收場。
簡茹扭頭下樓梯,進到二樓書房。一直等到鄭英明回來,她起身将門鎖上。
“蜜兒怎麽樣了?今天肯吃飯嗎?”鄭英明揉揉眉心,一屁股跌進U形沙發。
簡茹沒回話,默了半天開口:“我們離婚吧!”
男人吓得從沙發坑彈出,“你吃錯藥了吧?好端端說什麽離婚?”腦子将最近生活檢驗一遍,确認一切無誤。他涎着臉湊過去,悄咪咪問:“我哪裏讓你不滿意了?你說,我改。”
“離婚不離家。”簡茹扔出一顆重磅炸.彈,将男人轟炸得七葷八素。
見他似明白過來,她意味深長看着他,“咱倆離婚,兩個孩子就不用受這份苦了。”
聽到這,鄭英明長舒一口氣,“我就說,我又沒犯什麽忌諱!”委屈嘀咕一陣,他轉頭開始罵罵咧咧,“那個臭小子,果然是個坑爹貨……”
将唐銳裏裏外外罵完,他又定着眼珠琢磨,偶爾瞥簡茹兩眼。離婚不離家,照目前情況看确實是個解決辦法。不過他還是不大放心。遂強調:“真的離婚不離家?”
簡茹白他:“你要是想離家也成啊,我不攔着。”
“不不不,我不想,我連婚都不想離。不都是為了孩子嘛。你看蜜兒每天傷心不見人,那個臭小子也天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鄭英明趁機纏着老婆親熱半天。
此刻,蕭蜜和楊薇薇抱着電話痛哭完畢,已是筋疲力盡,外加又餓又渴。想出去喝點水,門一拉開,唐銳順勢倒上地板,後腦勺的砸地聲相當響亮。
蕭蜜看着他蹙眉坐起,說不清心底什麽滋味。想到這些天他都這麽守着,鼻子再度發酸。
兩人一站一坐發愣,都不曉得怎麽打破沉默。
怔忪間,鄭英明風風火火沖上三樓。“唐銳,蜜兒,你們下來。”
叫兒子的名字像在叫仇人,叫蜜兒卻是軟乎乎的調子。若讓外人聽見,只當蕭蜜才是親生。
兄妹倆一前一後進書房。
簡茹開口便振聾發聩:“唐銳,還是按照先前的約定,只要蜜兒考上B大,我就成全你們。現在,我跟你爸爸商量好了,成全的方式就是——等通知書下來,我們離婚。”
蕭蜜聽得一臉呆滞。她根本不知,他們曾有過這樣的約定。想到唐銳默默承受這份重壓,想到他為她做的一切,胸口感動似有實質。
可再想起“離婚”一詞,感動瞬間被壓下。她不能接受母親這麽大的犧牲。
“這怎麽可以?媽媽,你不要和鄭叔叔分開……”
簡茹知道她的擔憂,手一揮:“放心,我們離婚不離家。只是結束婚姻關系。”
“對對,結束婚姻關系,不結束戀愛關系。”鄭英明笑嘻嘻補充。
蕭蜜愈發迷糊。還能這樣?結束婚姻關系,保留戀愛關系?
唐銳倒是醒悟過來,疲憊的臉瞬間展顏。“多謝爸,多謝媽!”
某人太識時務,趁機将稱呼改口。
簡茹忍不住笑:“你這也太早了,蜜兒可還沒考上呢!”
“一定會考上的。”少年信心滿滿。
有了長輩的承諾,唐銳再無後顧之憂。至于蕭蜜,當然只能順勢朝前走。從三月的明媚走進五月的悲傷,再走進充滿希望的六月。
時間不會因為誰停留。
兩人過完周末,在新的周一返校。劫後重生的蕭蜜瘦了許多,臉上嬰兒肥褪去少許,不如以前萌,卻更漂亮。
消失半個多月再進教室,免不了被人議論。但她不怕了。回到教室,她始終表現得很平靜。
方瑩沒想到她還會回來。下課時分走到她邊上,假意安慰:“你瘦了好多。別多想,好好準備高考吧!反正過兩月就畢業,到時候誰認識誰呢?”
方瑩神色如常,不過歷經磨難後的蕭蜜敏銳多了。想起楊薇薇早先的警示,她刻意仰頭盯着對方。眉眼沉靜,不喜也不怒。
沒想到蕭蜜會是這個反應,方瑩笑笑:“你趕緊補進度吧,都掉了大半月的課。我去拿随堂筆記給你。”
跟着轉身。
蕭蜜定定望着她的背影,感覺到了。從她話語間隙中,的确流露出一種詭異憐憫。
方瑩很快握着筆記本過來,“每堂課我都有做筆記。你看看,應該有點幫助。”
楊薇薇實在受不了,陰測測瞪她:“不用在這假惺惺!把事情捅上微博的,不是你還有鬼?”
方瑩不慌不忙:“楊薇薇,話不可以亂說的。就像你男朋友家裏的事,現在不也沒結果?給我安罪名你得拿出證據。”
淡淡垂眸,她收回遞筆記的手,神情受傷。再擡頭,她幽幽看着蕭蜜:“有學神替你補課,是我多管閑事了。”
聲音和眼神都夾雜着失落。
此時正是休息時間,蕭蜜和方瑩倆又都打眼,注視這一幕的少說也有十幾人。
有女生替方瑩打抱不平:“真是狗咬呂洞賓。人家方瑩好心好意借筆記,楊薇薇你胡扯些什麽?”
“就是,也不看看你自己什麽樣。找個男朋友是什麽好東西,他爸還犯罪的!”
“對了,林臻還能不能回來了?恐怕回不來了吧?”
“肯定回不來,已經破産了。聽說家裏住的房子都被法院查封。”
“林臻肯定完了呗。龍生龍鳳生鳳,他爸坐牢,他自己平時不也花天酒地,以後說不定也得坐牢!”說話的人是王潇雨。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逃不開類似戲碼。
想明白方瑩這出戲的目的,蕭蜜渾身一陣惡寒。再看楊薇薇,死死咬住唇,兩只杏眼拼命瞪着。
當初他倆好的時候,林臻動不動請全班吃吃喝喝,紅包更是發了不少。可那幫受益過的人今天罵起來一樣不遺餘力。
蕭蜜能想象楊薇薇的痛,從桌子下握緊她的手。但還是沒能摁住女孩噴薄出的怒火。
“他爸爸的事怎麽算到他頭上?你們有沒有良心?林臻從前不仗義嗎?你們求他幫忙時他哪次不是盡力盡力。現在才剛出點事,也沒指望你們扶危救困,你們就這麽唾棄上了。你們的嘴臉才惡心!”
楊薇薇痛痛快快罵了一頓,罵出這些天的無助、恐懼、委屈,還有那份對未來的茫然。
但罵痛快又能如何?林臻還是回不來。
想到他生死不知,她心髒疼得一抽一抽,捂着胸口沖出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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