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師千縷發現師雁不見了之後, 起先并沒有覺得不對。

師雁這個人胸無大志,對修煉也并不怎麽上心, 在師千縷看來, 是個得過且過不求上進的廢物。哪怕是最開始被洗去記憶,什麽都不記得的時候, 也有種渾然天成的懶散。

不過好在她這些年總還算聽話, 當初為了能徹底控制她,在她失去記憶的前兩年, 他一直沒有讓師雁接觸其他的人,這樣才培養出了師雁對他們兩個人的依賴。

只是當她一連一天一夜都沒有回來, 師千縷用秘法搜尋她不到, 在她身上放的尋蹤之術也被破了, 師千縷這才發覺不對。

莫非出現了什麽他不知道的變故?師千縷有不好的預感,立即令師真緒前去尋找師雁,誰知卻得知了一個令他無法接受的消息。師雁竟然在冬城, 在他們千方百計想要避開的司馬焦身邊。

這些年來師家幸存下來的人被司馬焦殺了七七八八,師千縷這個家主手中能用的人不多, 為防萬一不得不獨自帶着師雁躲避司馬焦的搜尋。

為了掩藏師雁的蹤跡,他布置許多障眼法,讓剩下的師家人前去擾亂司馬焦的視線, 靠着一次又一次的精妙布置,這才能完全将司馬焦的目光引向他處,藏下了師雁近十年。

而他花費這麽多時間和心力人力,到頭來竟然是白忙一場。

“掌門, 或許師雁去了司馬焦身邊,能按照我們多年影響與他動手,就算殺不了他,能傷他也是好的。”師真緒也不想前功盡棄,只得這樣安慰神情難看的掌門。

師千縷當然也想相信有這個可能,可他與師雁相處這麽多年,能不了解她嗎?他為什麽遲遲不把師雁這個秘密武器用在司馬焦身上?無非就是不相信她會按照自己所設想的去做。

“不管如何,要盡快查清楚師雁如今在冬城的情況。”

“是,掌門。”師真緒問道:“我們是否要暗中聯系師雁?”

師千縷沉着臉思索片刻後,道:“如今主動權已經不再掌握在我們手中,司馬焦恐怕正等着我們自投羅網,師雁一旦回到他身邊,我們就再也無法動她。這把原本屬于我們的利器,如今恐怕已經沒有了多大用處。”

師千縷想到這裏就覺得自己氣血翻湧,甚至有入魔的征兆。

這些年司馬焦實在是欺師家人太甚,如果說最開始師千縷還想着能光複師家,重振庚辰仙府,殺死司馬焦,那到了如今,他只想着能盡量保存師家的血脈,留待日後東山再起。

怕只怕司馬焦連東山再起的機會也不肯給他們留下。

師千縷和師真緒并沒有在鶴仙城多留,在發現師雁失蹤沒多久,師千縷就立刻轉移到了鶴仙城外。等到發現師雁回到了司馬焦的冬城,他更是毅然接連退了幾座城,藏到了魔域南方的幾座城中。

不得不說師千縷十分了解司馬焦。就在他們離開後不久,司馬焦派的人已經到達了鶴仙城。這群人速度特別快,還是沒能抓住老奸巨猾的師千縷。

這一回仍是大黑蛇帶着隊伍,十幾位修為到了魔将級別的魔修前來抓捕,人雖不多,各個能與師千縷正面剛。

大黑蛇面對司馬焦時是一臉萌蠢,對師雁這個有主人氣息的飼養者也非常天然。但面對其他人,它的天然就變成了天然兇殘。尤其是有着師家氣息的人,它這些年都不知道咬死了多少。

它對氣息的敏銳,總是能讓它在追捕師家人的過程中如魚得水。在鶴仙城沒有找到師千縷的蹤跡,大黑蛇用它那并不大的腦仁思考過後,覺得自己現在回去可能會被狗逼主人罵,于是它只能耍賴,跟在其他魔将身邊轉道前往南方的赤牢三城。

因為司馬焦一句話,如今南方那三座盛産赤櫻果的城,正被冬城魔将鋪天蓋地包圍,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收入冬城麾下。

這幾年司馬焦收複魔域的腳步勢不可擋,幾乎有些腦子的都知道,他統一這個長久四分五裂的魔域已經成為了大勢所趨。

所有冬城魔域的魔将都做着統一魔域,然後跟随司馬焦這個魔主一起打進修真界的美夢。然而他們的魔主司馬焦,如今對打地盤沒有什麽興趣,一心只想着失而複得的失憶道侶。

因為師雁哪怕不記得從前的事,對他的态度也并不排斥,所以司馬焦對師雁的失憶其實也并不太在意,甚至覺得這樣還挺有趣。

她經常在心裏腦補一些奇奇怪怪的劇情和場面,每次都能把司馬焦逗笑,而且她還沒反應過來他能在她情緒激烈時聽到她的心聲,所以時常在心裏毫無顧忌地罵他或者誇他,說些奇奇怪怪漫無邊際的話,這些都有趣。

只是這幾天,司馬焦火氣超大,攪得冬城不得安寧。

他為什麽生氣?因為司馬焦知道了師雁這些年殺過不少人,于是怒不可遏——他當初強迫她殺了一回人,她那噩夢連連的樣子至今還記得,而且她還哭成那樣,他當時答應不讓她殺人,意思是不止他自己不會逼她殺人,也會保證她日後不需要殺人。

可是現在呢?她被迫學會殺人了。

師雁說起自己殺的人,語氣平平,眼睛也一點都不紅,沒有要哭的意思,似乎也不害怕了。

司馬焦:我殺師千縷!

他心裏生出天大的戾氣,把來告狀的支渾氏魔将燒成一把灰。

是這位支渾氏的魔将前來禀告他,說支渾氏裏有兩位準魔将被師雁殺了,希望能給出一個說法,司馬焦才知道師雁殺人的事。

支渾氏是魔域裏的大姓,還是冬城之前的老牌家族,難免自覺矜貴,再加上他們修為高的魔将多,司馬焦嫌麻煩重用了他們一些人,導致這位支渾氏魔将有些飄,被某些別有用心想要試探的人一托,就過來摸了這個老虎屁股。

司馬焦把人燒成一把骨灰,灑在了臉色鐵青的支渾氏主臉上。

“求魔主饒恕!”那位修為挺高的支渾氏主二話不說就是賠罪。

本來,魔域就是弱肉強食,人死了問為什麽?哪有為什麽,被殺了就是自己沒用,若是不服氣,能殺就殺回去,可動手的人現在是魔主罩着的,他們動不了,自然就只能算了,閉嘴就是。

這個道理,大家都知道,只是總有人覺得可以不守規矩。

師雁這幾日在司馬焦身邊,看到的就是個瘋貓一樣的年輕男人,偶爾還顯得挺可愛,不像別人口中的司馬焦,對他聞名四野的兇殘暴戾并沒有準确認知,直到這回,她才見識到了司馬焦所謂‘心狠手辣’是怎麽個狠法。

司馬焦此人和師雁完全不同,是一個動不動就要暴起殺人的男人,對他人的冒犯和惡意,他太過敏感了。師雁有時候看着他都覺得,這位大佬一個人就能包圓暴君和寵姬的所有戲份。既能像寵姬一樣作妖,也能像暴君一樣暴躁。

因為這一時不高興,他決定殺支渾一族洩憤。師雁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生氣。

她本來不該說話的,大魔王不高興要殺一群魔域魔修,這跟她有什麽關系,在她看來,就跟古代帝王要殺人一樣,雖然號稱是因為女人,但實際上跟女人也沒什麽關系,主要還是發洩他自己的憤怒找回自己的面子罷了。這樣的話,她勸也沒用。

只是,她去城外的白山林散步的時候,一群支渾氏的老少婦孺跑過來跪了一大片,哀哀哭泣,都是些在前世坐公交會被讓座的人,哭喊的樣子十分可憐。與自己無關的人死在看不見的地方,沒那麽容易觸動人心,但在眼前的話,就難免令人覺得不忍,所以師雁還是決定為他們說一句話。

只說一句。

“你要是不生氣了,少殺點支渾氏的人行嗎?”她回去後對司馬焦說。

生着氣的司馬焦看了她好一會兒,說:“如果你不想殺,那就算了。”

這個之前還兇殘地要滅人家族的男人又非常寬容地摸着她的頭發,說:“如果你不想殺其他人,只想殺那兩個已經死了的兄弟洩憤,我可以讓他們複活,再殺他們一次。”

師雁:“???”複活了再殺?她從沒聽過這麽騷的操作。

但這種事,司馬焦不是第一次做,他幾年前殺了師家那麽多人,而師家一些人還未用掉一生一次的寄魂托生機會,所以他們紛紛被親人好友複活。司馬焦沒有阻撓他們複活,而是等他們複活了,找過去再一一殺他們一次。

從前靈氣充沛的庚辰仙府太玄峰,如今沒人敢去,就是因為那裏用柱子挂滿了師家人的人頭,很多都是兩個腦袋串在一起,那就是複活了又被殺,殺了兩次的。

師千縷帶走了廖停雁讓他找不到,司馬焦就把所有殺死的師家人頭顱挂在他們的故地,令師家人甚至不敢前去收屍,只能任他們曝屍荒野。

師雁不知道這些,她找到了重點,一個翻身坐起來:“人死了還能複活!”

“能幫我複活一個人嗎?”師雁迫不及待地問。

司馬焦對她很好,幾乎是要什麽給什麽,但師雁除了點吃喝,并沒有向他要求什麽,只把自己當根種錯了地的大蔥,先茍着過就是了,這是她第一次明确想求他什麽事。

“我有一個朋友叫紅螺,對我很好,你能讓她複活嗎?”

司馬焦說起複活別人的時候語氣随意,顯然并不覺得這是多大的事。如今聽師雁說起,他自然答應。

“只要你想,我當然會為你做到,不過小事而已。”

師氏用的寄魂托生,是脫胎于司馬氏當初使用的禁術,由司馬氏一位前輩所創。

用屍身或者死者生前常用的物事,喚出完整的死魂,将之用秘術洗去死氣,用特殊的靈氣滋潤,封入還未生出胎靈的早胎之中,再令孕胎者吞下一枚珍貴的還魂丹,此人就會在出生之後擁有上一世的記憶,也繼承上一世所有的感情,重活一回不過覺得自己恍若大夢一場。

普通投胎轉世,三魂七魄中主記憶與感情的一魂一魄會消散天地,其餘二魂六魄也會在輪回之中洗滌破碎,與其他魂魄融合,變成一個新的完整魂魄,再世投胎。所以輪回轉世一說,大都尋不到前世完整的人,只有這寄魂托生之法不同,是真正的逆天之術。

司馬氏專出這些逆天的玩意兒,或許這也是他們一族毀滅的緣由。

司馬焦答應後,很快就解決了這事。寄魂托生之術最好是需要被寄魂孕者與死者有一絲血脈聯系,可是紅螺沒有親故,只能費了些功夫找了個與她魂魄最相融的孕者,巧合的是,那位與她最相融的孕者,是支渾氏的。

這一族的人奪去她性命,也由這一族的人給予她新的生命。

躲過一劫的支渾氏因為此事一改先前的惶恐,喜氣洋洋,支渾氏主更是保證絕對好好對待那位即将出生的紅螺。

“如果真有你說的那什麽重生,一出生就有我現在的記憶和智力,我肯定不會混成這個鬼樣子!起碼統領一座城當個魔主吧!”紅螺曾經跟她閑聊時,聽她說起過重生穿越這些東西,很有興趣地說了很多。

師雁想起來她那會兒拍桌子的樣子就想笑。

“這麽高興?”司馬焦看着師雁臉上的笑。

師雁也給了他一個笑:“對,她是這些年來唯一真心對我的人。”

司馬焦撩了一下她耳邊的發,淡聲說:“我也曾真心待你,只是你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沒關系,你還在就行。”

她失去的記憶,是給他的教訓,對疏忽她性命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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