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扈國國君司馬焦, 從幼年開始,就少眠多夢, 他常有許多亂夢, 大多沒什麽具體意象,就是大片的紅色天空, 鮮血和火焰, 偶爾還有黑黢黢的宮殿和壓在頭頂的鎖鏈,令人倍覺壓抑。

就如同曾經那些教訓他的老師一般, 冗長的說教,帶着輕蔑與排斥的眼神, 都是令人感到不快的。

只是, 偶爾, 他也會夢見一個人,一個女人。

有時她坐在山溪邊,赤腳踩着水, 伸手折下頭頂一枝鮮嫩的綠葉,将綠葉随意地在清澈的溪水中拂動。陽光落在她的腳踝, 落在她的長睫和面頰上,落在她挑起水花的手指上。

他在夢中感覺到非常平靜,甚至帶着柔軟的情緒, 注視着這一切,他仿佛也通過這個夢感覺到了那冰涼的溪水。

有時,她躺在一團錦繡溫柔的被褥中,陷入軟綿的包裹, 像是一枚裹在糕糖裏的蜜棗,帶着點香甜的氣息。她偶爾會翻一個身,将手伸出來,搭在床邊。而他在夢中會擡起她的手,一一捏過她那些手指。

還有的時候,她在夢中對他流淚,仿佛他傷了她的心,令她在夢中都不得歡趣,非得對他垂淚,逼得他無處發洩心中痛楚才夠。

夢中那個人的臉随着他的年紀增長從模糊到清晰,也越發生動,只是,她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好些年。

“你是誰?”

“廖停雁,我是廖停雁。”與他相遇的時候,她就是廖停雁了。

司馬焦站在廖停雁身前,伸手摩挲她的下巴和臉頰,手指帶着微微涼意,看着她的目光也有許多探究。

廖停雁已經哭夠了,終于從久別重逢裏恢複了過來,她坐在那仰頭看司馬焦,像是注視時隔多年再次開放的花,澎湃的心潮退下後,海浪仍然一下又一下地拍在沙灘上,激起小朵的浪花。

如果不是旁邊還有許多人在看着,她可能會忍不住也去摸一把他的臉。

嗯……是這樣的,她仔細看了下,目前這位陛下還是個小陛下,十六歲的模樣,和她從前熟悉的樣子不太一樣,顯得更青澀些。以前的司馬焦是個青年模樣,畢竟活了那麽多歲,平時神情神态動作,都帶着成人的氣質,可現在這個司馬焦……真的很嫩。

眼睛還是那個眼睛,但因為沒有了幾百年的記憶疊加,顯得清澈許多,還有一點圓,臉部輪廓也比長大後的模樣柔和,沒那麽鋒利,鼻子和嘴唇也是,可可愛愛的。

不行,這個感覺就好像突然回到十幾歲的少年時期,看到年少戀人的模樣,都快要被萌死了!哪怕對方從前是個自我的老狗逼,也無法影響他現在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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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臉可真水嫩啊。

廖停雁沒忍住還是伸手摸了一把陛下的臉。

司馬焦:“……”?

面前這個剛才還哀哀哭泣的美人,算是被他搶回來的,他當然想摸人家的臉就能摸,可她又是怎麽回事,這麽自然地反過來摸他的臉,到底他才是那個吓人的壞名聲暴君,還是她是?

司馬焦古怪地看她:“你摸孤的臉?”

廖停雁:“……”實不相瞞,陛下,其實你的屁股我都摸過,臉又算得了什麽呢。

司馬焦發現自己被冒犯了竟然也不覺得生氣,反而有些奇怪問:“你看上去似乎并不怕孤?”

廖停雁:啊?我現在還要表現出怕你才行嗎?

但是她才剛來貴地,都沒補完前道侶的新人設,也不知道這暴君做了些什麽令人害怕的事情,所以現在要從哪裏開始害怕起?老實講這麽多年她的演技完全沒進步,不知道能不能應付這個司馬焦。

司馬焦:“你莫非沒聽說過孤殺人如麻?”

廖停雁:“哇哦?”

司馬焦對她懵懂的樣子很不滿意,覺得這女郎大抵是年紀太小,又在家中被養的太好了,不知人間疾苦,連他的名聲都沒聽說過,恐怕她也沒法想象他殺人是怎麽回事。

司馬焦于是大搖大擺坐在她旁邊,往幾上一靠,揮手讓那些站在一邊的侍從們都下去,然後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廖停雁,用一種變态變态的語氣說:“孤曾将一個對我破口大罵的人剝了皮,挂在宮門口,等到他被風吹雨淋變成了一具白骨。”

廖停雁:嗯,那還真的是好可怕——如果沒有以前那個動不動要滅人家一族,一動手就搞死整個庚辰仙府內環人員,燒掉大半魔域魔将用來做花肥的司馬焦做對比的話。

司馬焦看得出來面前這美人沒有覺得害怕,低低笑了兩聲,挑了下她的下巴,“你就不怕若是惹怒了孤,也會被孤如此料理?孤可非是什麽憐香惜玉的人。”

當然,這男的和憐香惜玉這個詞生來無緣,她記得,她當初剛入庚辰仙府,被選進他的三聖山高塔,就看着他弄死了一堆堆的大美人,他想殺人,從來不分男女。

對,當初的記憶她想起來了一小部分,是司馬焦把自己當蠟燭燒了之後想起來的,可能是當時給她刺激大發了。

十六歲的司馬焦,湊近她故意吓唬人似得說自己的“豐功偉績”,廖停雁不僅不怕,甚至還想笑。

算了,還是給陛下一點面子吧,畢竟也是好可怕的陛下呢。

“好……好怕哦。”她嗓音有點顫抖,忍着笑的那種抖。

司馬焦:“……”總感覺面前這女人怪怪的。

司馬焦:“你看樣子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孤乃國君司馬焦,而你,會随我前往燕城王都。”從今以後就要離開家鄉,被關進那個宮城牢籠。

廖停雁矜持地點點頭:“好,我答應了。”

司馬焦:“……孤不是在詢問你,孤是要告訴你,從今以後,你就是孤的女人。”他意味深長的目光掠過她的身體,等着看她倉皇失措的模樣。

倉皇失措什麽的,是不可能的,廖停雁猶豫地看着小陛下水嫩的臉蛋,心道,年輕真好,就算是說這種屁話,看到他的嫩臉也不生氣了。

不過,做他的女人,這不太好吧?現在就考慮開車這種事實在太早了。

雖然這不是現代,但司馬焦現在這身體才十六歲,貓可能都沒長齊,他又大概率沒想起來以前的事,心智還是個十六歲的叛逆少年,她真的下不去手。

不行,我的良心不允許我睡未成年的小男孩,至少再等兩年。

“陛下,我們兩年後再說好嗎?或者一年後?”廖停雁委婉的把下一句話的主語從‘你’變成‘我’。

“我還小呢,有些害怕。”

司馬焦:“……”這人到底在說什麽屁話?

他沉下一張小白臉,“你以為你能選擇?只要孤想,你立刻就能屬于我。”

廖停雁:別,別逼我犯罪,我的意志可是很薄弱的,道德感也越來越少了,一個不注意就真的動手了。

也許是因為她現在是個比司馬焦強很多的強者,聽十六歲的小男孩怎麽拱火都覺得想笑,廖停雁自覺如今自己是個成年人,還是個一根手指能把司馬焦摁在床上動不了的大魔頭,所以很是包容。

呵,你說什麽,我都不會跟你這個小屁孩生氣。

結果等她被“搶”到寬敞的馬車上,押回去王都燕城的路上,司馬焦看她理所當然躺在自己旁邊安安穩穩準備休息的樣子,冷不丁對她說:“你是不是傻,怎麽都沒反應,你這樣要是入了孤的後宮,能被孤後宮那些女人生吃了。”

成熟大人·絕不生氣·廖停雁:後宮那些女人?什麽女人?司馬焦你要死了,你幾十年的生命到現在就要提前結束了!

看廖停雁終于變了臉色,司馬焦感覺十分舒爽,心道,怕了吧,他略帶得意地道:“你若能得孤歡心,孤自會保你無憂。”

他盤算着自己現在的後宮情況,想着近來最出風頭的幾個是長什麽樣,他出來一趟有點記不太清了。

作為一個皇帝,他當然有個後宮,裏面的美人有按照規矩采選上來的,也有人送的,各地的王侯都愛互送美人,扈國風氣如此,司馬焦這個國君尤其愛送給別人美人姬妾。

他看哪位臣下不順眼,就會送哪位臣下美人。他送出去的,都是在他那後宮争鬥裏名列前茅的佼佼者,随便拉一個出去都不是省油的燈。

他養着各方送來的美人,就好像是養一群蟋蟀,讓她們鬥,誰有手腕有心計能勝出,就是他眼中能用得上的東西。

這個糟心的陛下,每回送出去一個美人,都美其名曰,君臣相和,可人家扈文王送自己的将軍後宮美姬是因為人家兄弟感情好,不分你我,他呢,他都是打着搞不順眼朝臣的想法去的,送一個美人,能把一個臣子家裏搞得翻天覆地,雞飛狗跳,他都不知道搞散了多少個大臣和諧的家庭。

搞得現在那些臣下最怕的就是逢年過節陛下心血來潮開宴會,他宴會上總要送出去幾個美人,那哪裏是送美人,簡直就是送喪神。

廖停雁不知道這些內情,她磨了磨牙,看着大爺似得坐在那的司馬焦,忽然擡手揮了下。司馬焦眨眨眼,忽然慢慢閉上了眼睛,他的眼皮蓋了下來,只是眼珠仍然在轉動,好像想掙紮醒過來。

廖停雁手臂攬在他的脖子上,輕聲安撫了句:“你困了,睡吧。”司馬焦這才沒有再試圖掙紮,慢慢睡了過去。

廖停雁把人弄睡着了,這才捏着他的手腕按了按,旋即撇嘴。

呸,這個童子雞。

不過,他這個身體,是真的很不好。

廖停雁仔仔細細給他檢查,發現他的神魂還是在當年受了損,也與現在這具身體融合的不是很好,他大概時常會覺得頭疼。眼下有烏青,這麽一閉眼安安靜靜地就看出來了,睡眠估計也不好。

他是祖傳的睡眠不好嗎?怎麽都換了具肉體,還是睡不好。

還有身體太弱了,有神魂的影響,也有胎裏帶的病,他自己可能也不太在意,年紀輕輕的,如果是普通人沒有靈藥來治,可能最多活個三十多歲。

她剛才還有點生他的氣,可現在看到他這具破身體,心裏又開始覺得心疼。還好她是修仙人士。

“你怎麽到哪裏都能把自己折騰的這麽難受?”廖停雁低聲說,啄了口陛下的臉頰。

她摸出來一個玉壺,這是谷雨塢師兄送的參露,靈氣不是很多,修仙之人大概就喝個味道,但對普通人身體來說是頂尖的滋補良品,她這裏有很多更好的,但現在這個最合适。

她抿了一口,低頭吻住司馬焦的唇,給他喂了一小口。他現在連這個也不能多喝,以後可以每天給他喝一點。

司馬焦擰起眉,手指彈動了一下,不太安穩的樣子。廖停雁攬着他的脖子,一手在他腦門額心拂過,讓他平靜下來,然後靠在他胸膛上。

他的感覺很敏銳,哪怕是個普通人身體,神魂也還是那個司馬焦。

他如今的胸膛有點單薄,果然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胸口不像從前那麽冷了,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暖意,只有手是微涼的。他的心髒在緩慢跳動,代表着進入了沉睡。

廖停雁注視他的下巴出神了一會兒,也蹭了蹭他的胸膛,一起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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