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這一年冬日格外冷, 南部幾郡從入冬起就下了好幾場大雪,比往年冷上許多的天氣讓平民們的日子難熬起來, 沒有足夠抵禦嚴寒的衣物火炭, 很快就開始出現凍死的人。
最開始只是路邊無家可歸的乞丐,如漆黑的石頭一般被凍在路邊, 然後就是一些偏遠村子, 貧民棚戶區,體弱的老人小孩……因為這一場寒潮來得突然, 一時間死的人又太多,底下的官員不敢上報, 強行将凍死的人掩埋, 不允許任何人離開原籍地。
因此這一場災禍, 最開始燕城王都方面并不清楚,等到消息瞞不下去了傳開來,大臣們匆匆前去皇宮尋找陛下商讨, 卻發現陛下根本不在王宮裏。他總是如此,說走就走, 如今越發誇張了,竟連一點消息都沒傳出去。
王宮裏如今只有個小殿下,坐在司馬焦常坐的那張椅子上, 晃着腿一臉天真地看着他們。
大臣們:要亡國了!肯定要亡國了!
他們心中聲讨譴責了一番陛下,又痛心疾首一回,然後聚在一起讨論怎麽面對這場百年一遇的大雪災。反正陛下平時也不管這些,他們自己處理就好了。
然後問題又來了, 畢竟不是所有官員都大公無私,大家各有各的想法,又開始扯皮起來。
他們在扯皮,陛下和貴妃此時卻在千裏之外的南明郡,也就是讓他們争論不休的‘受災區’。
前兩日廖停雁在宮裏待得無聊,發現今冬燕城王都沒有絲毫下雪的預兆,反倒南方寒氣迫人,她便突然起意想要去看雪。她在修仙地界,好些年都沒看到大雪了,有些想念,所以在商量過後,她帶着陛下乘着飛行靈器飛到了南明郡賞雪。
漫天的白雪和鉛灰色的天空,讓這個婉約的南方大郡變成了雪嶺,雖然确實好看,但廖停雁只看了幾眼就擰起眉。
有時候修為太高真的不太好,她的感知能力非常強,強到她能透過重重雪層,看到裏面被凍住的屍體,神識再拉高一些,一眼望去,甚至有些死靈怨氣徘徊。
廖停雁沒了賞雪的心情。她的神情變化引起了司馬焦的注意,兩人站在南明郡一座城樓之上,司馬焦身上搭着一件黑色的狐裘,他溫熱的手掌蹭了一下廖停雁的臉,蹭掉了落在她臉頰上的一片雪花。
“怎麽,這雪不好看?”
“這裏死了不少的人。”廖停雁牽住他三根手指,有些恹恹的。
司馬焦沒什麽表情,“既然如此,那就去個沒有死人的地方看雪。”
廖停雁:“……”忘記了,這個祖宗從前在修仙界就是手一招帶來腥風血雨的人物,他并不在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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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停雁重新說:“看到這裏死了這麽多人,我覺得不舒服。”
司馬焦這才眉頭動了動,“那就處理一下。”
廖停雁思考了片刻,仰頭看天,天空之上,隐隐有什麽在閃爍。她忽然揮手,磅礴的靈氣直沖雲霄,震散了那些冰冷的雪雲。天光突然間明亮了許多,陰沉了一個月的地方終于出現了一絲太陽的蹤跡。
她聽到隐隐的雷聲,沒放在心上,就是看了眼司馬焦。她得到靈火之後,但凡做點什麽事,總能聽到雷聲,只是得到靈火之後,她也不怕雷聲了。
就好像司馬焦給她的不止是靈火,還有他的某一部分特質,讓她對這個世界少了許多畏懼。
“不止南明郡,寒流一路往南,我現在震散一次,過段時間又會聚集起來。”廖停雁決定把魔将們找來幹活。畢竟一個人幹活太累了,拯救世界需要人手。
她和司馬焦一起住進了南明郡郊枞景山的一處莊園裏,這裏的山林也被雪覆蓋,還未化去的厚厚積雪在陽光下閃耀,天地清朗,這景致讓廖停雁感覺稍微好了一點。
先前駐守在燕城王都的魔将們趕到,滿臉迷茫地領取了自己的任務——清雪救災。
魔修:“我們……我們可是魔修啊。”
魔将危厄滿面猙獰:“爺爺我也記得我們是魔修,可是魔主不記得了!要不你去提醒她一下?!”
魔修轉了轉眼睛:“我們真的要去救這些凡人?都死了這麽多人,魔主肯定也是随口吩咐,不如我們——”
魔将危厄瞬間露出了忠君愛國的濃眉大眼,一擡手:“來人,這人違抗魔主之命,把他綁到魔主那裏去!”
魔修:“!!!”
試圖陽奉陰違偷偷搞煉屍材料的魔修被燒死×1
魔将們帶着老實下來的魔修們各自奔赴受災嚴重的幾個郡,驅散寒流,人工停雪。這事其實并不難,就是有些瑣碎,幹完活回來彙報的魔将得到魔主的認可後,紛紛放松離去。
魔将危厄是速度最快的一個,他見過魔主準備離去時,恰巧在走廊遇上了司馬焦。這個前任魔主統治魔域的那段時間,所有人看到火焰都覺得心驚肉跳,危厄也是一樣,他從未見過那麽強大又殘暴的魔主,幾次三番差點給他吓破膽子,哪怕他現在是個凡人,危厄也下意識感到恐懼。
他忍不住屏息,站在一邊想等這祖宗自己離開。反正他現在又看不到我,魔将危厄在心裏這麽安慰自己。
“危厄。”
魔将危厄一僵,對上司馬焦的眼神,背上一瞬間寒毛直豎。他看到我了!看到我了!
等到司馬焦走了,他才恍然回神,想起來剛才他說了什麽——“将雪帶到這一處枞景山。”
只說了這麽一句,就直接走過去了。
危厄忽然猛地一拍手,嘿呀!前任魔主他、他竟然記得我的名字!忽然覺得好榮幸好驕傲啊!
不過,“将雪帶到枞景山”這是什麽意思,枞景山就是這一片山頭,他老人家想讓這座山下大雪?現任魔主想讓雪停,前任魔主想讓下雪……嗯,他是不是知道太多了,是不是遇上事兒了?
他的一位下屬聽聞此事後,搖搖頭,“将軍,您可還記得前任魔主在魔域時嗎?道侶要什麽他給什麽,就算不要,只要喜歡也會尋來給她,你看這如今這做法不是很熟悉嗎?依我看,是咱們現在這位魔主想看雪,或者從前的魔主想同道侶一起看雪!”
危厄:“啧啧,道侶實在也太麻煩了!”
小小抱怨一句,然後乖乖去做,将寒流與雪雲趕至這一片荒無人煙的山林,給山莊裏的兩位主子人工降雪。
廖停雁在見紅螺,紅螺偶爾會從魔域過來看看她,順便帶一大堆清谷天送的特産,給廖停雁改善一下生活。
紅螺一來就看到她把魔将們指使的團團轉,她不明白了,“你這是在幹什麽,閑着沒事管這些幹什麽?”她畢竟還是個土生土長的魔修,很是不理解廖停雁的做法。
廖停雁也沒多說,只說:“可能因為我終究是個凡人。”
紅螺翻個白眼:“你這個修為,你跟我講你是凡人?”
可是有再高的修為,心是凡人的話,也就确實算是個凡人了。這可能就是她能看着魔域和修真界裏面那些鬥來鬥去,各種死人,卻受不了凡間這一國一地的雪災死人的原因。
能接受波瀾起伏人生中的犧牲,但看不得平凡人生裏的災難。這大概就是所有普通凡人的心理。
紅螺也不願意拿這種小事和她多說,“算了,這點小事,你想做就做吧,反正只是些普通人。”
廖停雁就是這個時候發現了外面在下雪,她先是一愣,然後閉目一瞬,神識發現雪只存在于這一片山林,存在于她眼前所見。
後山松林上的雪還沒化完,這一場大雪下來,大概又能維持很久的純白世界。
廖停雁大開着窗戶,任由紛飛的雪花飄進來,帶走屋內的溫暖氣息。她來這裏是想看雪的,知道這一點的只有一個人。
紅螺正和她說起司馬焦,“你到他身邊大半年了,他想起來多少了,有沒有想起你?你們現在怎麽樣?”作為廖停雁最親密的朋友,她總是很擔心自己的朋友出現感情問題。
她說了半天,發現廖停雁沒回答,她看着窗外的雪,臉上帶笑。
算了,不用問了。
她耳朵一動,忽然快速說:“我說完了,先走,下回再見。”說完從窗戶跳了出去,瞬間消失。
紅螺一走,司馬焦就走了進來,他自然地坐到廖停雁身後,抱着她一起看窗外的雪。廖停雁習慣性性靠在他懷裏,手指微動,屋內的暖爐就開始散發熱度,他們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溫暖如春。
下着大雪的時候,天地之間總是格外寂靜。廖停雁有那麽一瞬間想問司馬焦,想起來多少了。他讓這場雪出現,就表示他确實想起來很多。
可是,廖停雁終究沒有開口問,她只是覺得很安心。
她很早就知道,司馬焦遲早是會想起來的,他畢竟不是轉世,而是寄魂托生。
如果說轉世是一臺電腦零件拆開,分開重裝到其他的電腦上,那寄魂托生就只是一臺電腦重裝了系統,還是備份了資料的那種。就算當初生下他的孕者沒吃還魂丹,他的記憶也會慢慢找回來,只是之前廖停雁不知道這個過程需要多久。
真要說的話,她自己的記憶想完整找回可能還更難些。因為司馬焦他只要随着年齡增長,就自然想起來了,而她每次都需要神魂的疼痛,才能想起來被洗去的記憶。
廖停雁這一輩子都在“順其自然”,她捏着司馬焦的手,感覺道他身體裏那一點微弱的靈力湧動,慢慢困倦地閉上了眼。
順其自然吧。世上的事都是越想越複雜的。
南方幾個郡的大雪都停了,唯一沒有停雪的只有無人踏足的一片枞景山。
司馬焦和廖停雁去後山松林漫步,一把紅傘落滿了雪,變成了白色,林中有一處小徑,通往山上一處野亭,兩人反正無所事事,幹脆拾階而上,踏雪尋亭。廖停雁少有這種願意自己爬山的時候,往常她都待在一個地方‘冬眠’。
正所謂春困夏休秋乏冬眠,是所有社畜的生活習性,哪怕廖停雁不做社畜很多年,還是沒有改變。
兩人走在山徑上,司馬焦走在前面一點,他頭上沒有傘遮着,肩上落了雪,廖停雁落後一步,她舉着一把傘,自己遮着雪,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走着。廖停雁轉動傘,唰唰唰有雪落在司馬焦的狐裘上,被他輕輕一抖就落了。
他扭頭挑下眉,又繼續不緊不慢走着,沒把她的騷擾放在眼裏。
山上那個野亭荒涼敗落,破的差不多了,幾乎被雪掩埋,兩人轉了一圈,踱步到亭邊的一棵枯樹下。司馬焦伸手搖晃了一下,枯枝上的雪瞬間落了廖停雁滿腦袋,她才剛收了用來裝逼的傘。
廖停雁:“……”
司馬焦在她反擊之前,折下了那根抖落了積雪的枯枝。他的手指在枯枝上點了點,那根枯枝飛快長出花苞,眨眼就開了幾朵粉色的山桃花。
這是回春術,很普通的一個術法。
廖停雁默然片刻,接過那枝在雪中露出粉色的山桃花。
司馬焦便牽着她的手回去了。
“我知道你在怕什麽,但是我以前說過,只要我在,你就什麽都不用怕。”
廖停雁晃着那枝不合時節的桃花,心想:我又有什麽好怕的,在這個世界,我唯一怕的不就只有你嗎。
但她的陛下就像這一枝花,想開就開了,半點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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