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宿遺醒來時,看到玉冠束發身着藍衣的逢誦坐在榻前,擡手按着眉心。怎麽會出現幻覺。。。

逢誦主動開了口:“天罰宮法度造冊太多,昨日看着便忘了時辰,抱歉,讓你等了一夜。”

逢誦帶露歸來,回到太子宮找宿遺時被長息叫住,“逢誦仙君,太子殿下還未醒。”

雖有疑慮,還是沒去打擾宿遺,回去水天一色換了身衣物,才有些不放心的走到孤芳自賞。等看到宿遺手中的簪子和那盞未滅的燈,才知宿遺等了他一夜。

宿遺放下手什麽都不想說,将逢誦拽了下來,讓他壓在自己的身上,雙手用力的抱住他。突然被拽到榻上趴在太子殿下身上,逢誦有些不适應,掙紮着想起來,宿遺卻是更加用力,聲音沙啞的道:“別動。”讓我抱一會。

逢誦聽到果真不動,任由宿遺這樣抱着,感受着他身體的溫度,聞着那淡淡的荷香。

逢誦曾是怨靈,陰邪之靈,被戚離祛除怨氣後得火鳳的仙骨化身,然而因着前身,所以體溫比旁人低,從前宿遺抱逢誦都是輕攬輕放,這會卻像鐵了心要将他的身軀捂熱,緊緊抱着逢誦,不說話也不放手。

直到真的能從逢誦身上感受到熱度,宿遺才撤回了雙手,放逢誦起來。起來後逢誦整理了有些淩亂的衣襟,又幫同樣爬起來的宿遺穿戴好衣物。

宿遺也想不起這五百年來是什麽時候起,一向親力親為自理日常的他,會偶爾讓逢誦為他整衣戴冠。

剛睜眼看到逢誦的那一瞬,以為是錯覺,待聽到他的聲音,就産生了一種念頭,想禁锢他,将他永遠留在身邊,這念頭一出來就瘋狂的蔓延,仿佛他身體的每一寸血脈都在叫嚣着別再讓他離開太子宮,現在冷靜下來,卻好像不知該說什麽。

氣氛有些詭異,逢誦為宿遺束發戴上了那只玉簪,“往日都是我陪你處理事務,如今,可否...換你陪陪我?”

宿遺拿住逢誦還放在他玉簪上的手,“奉陪到底。”

天界的仙女仙童又聚集在太子宮外的玉雕柱下議論,瞟着金輝的殿門說這裏頭白日又空置了,千年前太子宮空置是因為天後魂消,而這次,則是因為逢誦仙君。

起初,太子殿下在宮裏批完折子後,就會去天罰宮尋逢誦仙君,或者天宮事少時,逢誦仙君會早些回太子宮,可一來二去兩人都忙的多尋的少,太子殿下索性早上便與逢誦仙君一同去了天罰宮,太子宮的事務在言和仙官送到太子宮後吩咐長息仙官一應搬過去。

天界的法度天條真的是多,多的太子殿下瞧着都頭疼,心想自己這算是給逢誦挖了個坑,同時埋了兩個人,一疊疊的法度堆着,沒個幾載根本看不完,也難怪那天逢誦看的忘了時辰。

好在逢誦過目不忘,看一遍就能記得,也不用循環往複的一直看,不然,他真的是...

太子宮每日送來的事務不多,長息都是撿着重要的送,宿遺看完後總會湊到逢誦對面,陪着他看,等逢誦看累了,順手拿着法度天條一條一條的念給逢誦聽,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消除他內心那一點坑了逢誦的慚愧。

因此,天界又多了一件奇聞,經過天罰宮時,若幸運的,便能聽到太子殿下朗朗的念書聲,雖然念的內容是天界又臭又長的法度天條。

這事天帝也聽說了,這日處理完事務空閑下來,想起這樁事就往天罰宮去瞧瞧兩個小輩,剛到宮門口就聽到了太子念天條的聲音,帶着稀奇古怪的心思走進去,卻看到宿遺坐在桌旁,一本正經的念着,新上任的天罰仙君逢誦已經靠在一旁,睡着了。

宿遺很快就發現了站在門口的天帝,起身行禮後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言和見了忍不住側目,讓天帝莫要吵醒一個臣子,也只有太子殿下會是如此行徑了。

天帝什麽都沒說,眉頭都沒皺的帶着言和退了出去。

逢誦已經睡着,宿遺也不念了,許是真的太累,宿遺将他放置到內殿的榻上,逢誦也沒醒來。

借着逢誦睡熟,宿遺打算去雲霄殿走一趟,方才天帝來過,雖然什麽都沒說,但他這個做兒子可不能當他沒來過。

到了雲霄殿,宿遺才知自己撲了空,天帝離開天罰宮并沒有回雲霄殿,但想來也不會耽擱太久,宿遺就在雲霄殿內等着。

雲霄殿金碧輝煌,陳設的用具皆是上等,但因天帝喜好太少,所以置放的東西不多,宿遺一眼望去,就看到了書案上壓在文書底下露出的半截書簽。

翻開堆疊的文書,才看清書簽的原貌竟是一只梨花,用了龍鳳一族特殊的法術,哪怕梨花裏面的靈氣散盡,仍保持了原貌,沒有一絲損壞,被人細心的夾在一紙陳舊的文書裏。

文書被損了一半,像是被法力生生劃成兩半,字跡也被暈染,宿遺用了全數修為方才看清上面的內容,這是昔日月神謠歌的婚書,婚配的是誰,婚定的日子,不在這半紙文書內。

是誰他不想去深究,母後已去,左右這些都是父輩的舊事,宿遺施法還原了書案上的一切,沒再等天帝,又折回了天罰宮。

天罰宮內,逢誦已經醒了,宿遺不在也沒問,獨自看起天條來。

“我不過去了一趟雲霄殿你便醒了,當真是少眠。”

藍衣墨眸擡頭看着一步一步走進的白衣太子。原來是去了雲霄殿。

“在其位謀其職,怎麽能偷閑太久。”清冷的聲線裏飄過一絲波動,白衣的宿遺已經在身旁坐下。

淡淡的荷香飄進心間,耳畔響起溫潤好聽的聲音:“看了這麽久,不頭疼嗎?”

這等數量的公事,倒還不至于讓逢誦頭疼:“還好。”

耳畔傳來一聲輕笑,接着額間就傳來暖意,宿遺學着平時他所做在給他揉按,雖是頭一回,但舒适度真的沒的說。

宿遺擡着手給逢誦按了一陣,就被逢誦拿了下來,想是怕他這樣舉着,手臂會酸疼。

宿遺空下來的手,又伸去桌上将法度天條拿起遞給逢誦,藍衣仙君順手接下,細細閱讀。

宿遺也拿起一本閑書随便看着,天界的閑書記載的都是些神仙的風流事,宿遺翻了幾眼就沒了興趣想放下,覺得還不如那些生硬的天規。

這五百年他是怎麽待下來的?一雙好看的丹鳳眼不自覺的往旁邊看去,一個人時,習慣了閑雲野鶴到處走,有人陪着時倒舍不得日曬雨淋了,只要看着這雙如墨的眼,就想靠近,說不出哪裏來的自信,就是覺得這雙眼睛可以陪自己很久很久,厭不了,舍不得。

被盯得太久,逢誦也看了過來:“怎麽了?”

四目相對,也不知是誰的心跳漏了一拍,宿遺的眼睛閉了又睜,語氣堅定地道:“逢誦,明日我陪你去吧。”

墨眸閃過一絲詫異,沒有拒絕,也肯定的道:“好。”

這五百年裏,每隔一百年,逢誦都有一天會向宿遺告假,獨自離開天宮,去做什麽,逢誦沒說宿遺也沒問,人人都總會有點自己的私事,他也由着逢誦,等他主動說的那天。

可五百年裏,他沒等到逢誦開口,有一次卻偶然瞧見了。逢誦那日獨自外出,宿遺恰好落了閑就去了泠月湖底度化那個執念太深的若何将軍,在回來的途中看到站在昆侖山下跪拜的逢誦,那虔誠的模樣,像是在祭拜什麽人,宿遺就幹脆停在那裏等逢誦。

後來逢誦欲言又止的,宿遺也沒介意,只道想說的時候便說。時到今日,逢誦依舊沒說,但也什麽都沒瞞着,宿遺已經猜的七七八八,昆侖山上應該有對逢誦十分重要的人。

如今又到了祭拜的日子,宿遺想陪他一起去。

昆侖山下,逢誦朝山上的方向,跪下行禮,宿遺也跟着跪拜。

太子宿遺,這一生不跪天不跪地,卻甘心跪這昆侖山。一拜下去,宿遺忽然握住逢誦的手,一起跪完三拜。

跪的幹脆,起的也利落。逢誦為宿遺拂去腿間衣物上沾的塵埃與碎屑,卻意外的遭到了頭頂上方那人的調笑:“方才咱們這樣,像不像凡間的拜天地?”

宿遺是存着什麽心思說的這句話他不知道,他只看到彎腰的那抹藍站了起來,擰着眉頭道:“不要胡說。”

宿遺也不在意,依舊笑着,“好好好,我不該在你祭奠先人的時候胡言亂語。”

逢誦停住,問:“你為何不問我祭拜的是誰?”

“等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宿遺收起笑,正色道:“不過,我能問一句別的嗎?”

逢誦轉頭看他,“嗯?”那眼神像是在說,我何時阻止過你問什麽?

“為何五百年了還不能說?”

“還不到時候。”逢誦道。

宿遺繼續追問:“何時才算到時候?”

逢誦想了想,“時候若是到了,師尊會來找我的。”

“師尊?”宿遺一驚,“此事與戚離神君有關?”

“是。”

得到一半答案後,宿遺轉而說起了別的事情,“法度天條那部分已經看完,剩下的,就比那些有趣多了。”

“天罰宮的造冊,一成是法度天條,九成是被處置的神仙卷宗。你說的有趣,就是剩下的那九成?”

那些法度天條他和宿遺看了好些時日,現下還有九成的卷宗。從前天罰宮一直都是降羽天尊管理,那些卷宗記載後就擱置在一邊,從未歸類整理,如今他們接受,怕是有諸多麻煩在裏面。

宿遺笑笑,“呃,原來天界已經處置過那麽多神仙,倒是讓我意外。”

“。。。”

兩人拿着些天宮的話題打趣,一邊說着,一邊收拾着前來祭拜帶的東西。

卻不知後方的竹林裏,藏匿着一抹紅影,面上哀婉,眼裏也帶着傷:宿遺,五百年了,你何時才願轉身看到我?

折欲像他的母後,通體鮮紅,是火狐的血脈,只有尾巴上帶了一抹金色,藏在蔥翠的山林裏,本只要随意掃一眼就能輕易發現,可眼前的太子與仙君,笑得燦爛十分惬意,哪裏會發現身後的狐族少主。

一白一藍兩道身影已經遠去,折欲還站在林子裏獨自出神。

“大哥!大哥?”一只白狐在林子裏飛奔,跑到折欲身前就變幻了人形,歡喜的叫着。

收回前視的目光,折欲側目看着身邊的少年,斂去眼裏的哀傷,道:“折心?你怎麽來了。”

折心,狐族的小少主,與折欲不是一母所出,但兩人感情不錯,折心喜歡纏着折欲。

折心沒有回答折欲的話,就着剛才折欲落目的方向看去,轉而又看了回來:“大哥在這發呆,是在看天界太子嗎?”

被看穿的折欲也不惱,嘴角噙着笑道:“沒有,四處走走罷了,倒是你,怎麽又偷跑出來了?仔細父王罰你。”

折心畢竟還小,話頭被折欲一挑便繞過去了:“這回不是偷跑,父王恩準的,我同父王說新練會了隐身術要給大哥看,剛好大哥不在,我就找了出來,父王瞧見了也沒攔我。”

“你啊,既然如此就回去吧,剛好看看你最近有沒有用心修煉。”對這個弟弟折欲也有些頭疼,真的對他的練會一說不抱希望。

果然,折心聽了大哥的話,心裏有些難受,“大。。。大哥這是什麽語氣,不相信折心嗎?”

折欲無奈的扶額,“沒有--大哥怎麽會不信你。”他這個弟弟,修行的天賦仿佛天生被雞啄過般,實在。。。

“真的嗎?”小折心可憐兮兮。

“。。。真的。”

“那就好。”折心立即笑逐顏開,“那大哥指點指點折心如何?”

如果遇見宿遺那年如沐暖陽,分別那年搔首踟蹰;

“你啊,也別回去了,就在這裏吧。”

如果再相逢是冷若寒冰,那。。。

“好勒,大哥看我的。”

折心就是那三百年裏,唯一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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