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天界換了新主,逢誦依舊在天罰宮當值。那日從東方回到天宮,被雲霄殿的新仙官雲流引到了戚離面前。

戚離已是天帝,身上的紅衣不曾換去,只是遵照禮制紋上帝紋。

“師尊。”逢誦到殿中見禮,用的是從前在盈澤墟那套,連稱呼也未改。

戚離不喜歡坐在那雲霄寶座上,就同逢誦站在殿中,俨然如前,朝雲流那邊一望,雲流立即會意,拿了印信過來,遞給逢誦。

旁人可能一眼認不得這印,但宿遺看了幾百年自然認得,這是太子官印。

“收下吧。”戚離道。

逢誦沒想到,他師尊竟真讓他做這個太子:“師尊,逢誦不願。”

戚離一嘆,拿着那方太子印,揮退了雲流等人,只剩下他與逢誦。

“我知你為了宿遺,不願做這個太子,那你可曾想過,你不做太子,如何護他?”戚離看着逢誦的眼,像是看到了某個人。

萬年前決定成全,到天宮請了盈澤墟做仙府,遠離一切,不再過問,安安心心在盈澤墟栽種梨花,那日聽到謠歌的求救聲,匆匆忙忙趕到冥界時,冥君正在剝離一女子腹中的胎靈。

“我求求你,他不願意離開我,你放過我的孩子吧。”

女子音容月貌都沒變,正是看了五萬年的倩影佳人。

“謠歌。”戚離惶恐的看着這一幕,飛身上去阻止冥君的施法。

“啊。。我的孩子。”謠歌雙手被冥界的鬼差抓着,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冥君的法術傷害。

那胎靈還沒有意識,只是靠着本能緊緊纏着母體,冥君施法許久都沒能讓胎靈脫離母體,此時被戚離神君驚到,竟這樣被取了出來。

胎靈離體,怨念極重。

謠歌看到他,一雙眼早已沒了往日的靈動,“戚離,救救我的孩子!”

他怎麽也沒想到,曾經放開執念成全的女子落到了這般地步。

冥君見到戚離,給了幾分薄面,瞧倆人相識,就放了兩人獨聊。

戚離從冥君手中抱過胎靈,轉頭去問:“謠歌,到底怎麽回事!”

謠歌接過胎靈,因驚慌不忍而不安的心像是放了下來,眼裏閃着柔光:“可惜這孩子,終不能出世...也好,免得活在那世上無依無靠,孤苦伶仃。”

戚離摟着謠歌,急聲問:“灼華呢?還有你的仙骨,究竟發生了什麽?”

懷中的胎靈剝離母體,怨念極重,因不足月沒有靈識,逮着謠歌的手就咬了上去,謠歌也不呼痛,只是輕拍着哄她,許是母子連心,到後來胎靈也不再咬她,安穩的靠在懷裏。

胎靈安定下來,謠歌才去看戚離:“幸好,還有你在。”

這句話裏,藏着多少心酸:“如你所見,現在的謠歌,不過是凡人死去魂魄留存的一只鬼罷了。”

雖見時已有猜測,如今親耳聽到,依舊忿恨難擋:“灼華負了你!”

戚離拔高的聲線吓到了胎靈,瞪着兇狠的眸子看他,不耐被謠歌抱着,謠歌又耐着性子哄了他許久。

聽他不如往日親切的喊灼華,謠歌一嘆,解釋道:“不關灼華的事,是我識人不清才會落入輪回鏡。他不知道這些,你別去告訴他。”

她在人間已經活了一世,那些情愛傷她徹底,如今看淡了。

輪回鏡在天界共有兩處,一處在天界的天罰宮,神仙跳入,只會封了法力去往人間,于仙體無害,算是歷劫,那些神仙觸犯天條要被貶入凡間的,往往都是先剔除仙骨,再從輪回鏡扔下,進入輪回;

而昆侖山的那一處,無論是神是仙,從那裏跳下,都會輪回成凡界事物。

戚離聽的一知半解,謠歌卻不願再多說,将手中的胎靈交給戚離:“戚離,能幫我照顧他嗎?是我對不住這個孩子。”

戚離将胎靈抱在手中:“你放心,我會好好安頓他的。”

謠歌感激的看着戚離,又低頭戀戀不舍的看着這胎靈,終是轉身往奈何橋走去。

戚離一急,攔住她:“謠歌,同我回盈澤墟吧。”

謠歌搖頭,道:“戚離,忘了我吧,情愛,終是傷人。”

戚離不置可否,又道:“你既說情愛傷人,又何苦再去轉世?同我回去吧,我照顧你們母子。”

謠歌還是搖頭:“你能照顧他我便無憾了,至于我,再不想碰情愛了。”

謠歌意決,戚離再多挽留也沒用,只能看着謠歌走上奈何橋。

後來冥君告訴他,謠歌沒再轉世為人,她選擇生生世世做一只孤鳥,再不為任何停留。他從冥君那裏看到了謠歌凄苦又短暫的凡界一生。

謠歌的第一世出生在書香之家,父親是位德高望重的夫子,學生衆多,教出的狀元無數,這一屆裏,有兩位他最中意,一位是大弟子,出生顯貴之家,一位是四弟子,出生寒門。兩人同時愛上謠歌,夫子想将女兒許給家世顯赫的大弟子,一生容華,女兒卻喜歡上寒門的四師兄,情投意合下交付身心,卻不料四師兄高中後便始亂終棄,身懷有孕的謠歌被父親責罵,最後帶着忿恨跳湖自盡。

昔日那團胎靈已經長大,在天宮地位尊崇。

逢誦看着戚離,不明白戚離的用心。

“宿遺如今困于極苦之境,若往日嫉恨他的仙侍尋他的麻煩,你如何護他?天罰仙君縱然沒人會惹,可以權謀私的罪名扣給你,你該如何自處?”

“宿遺沒了法力,但尚是仙體之軀,等那千年一劫到來時,你又該如何護他?”

戚離字字直中要害,逢誦的心越來越沉,現在的他,根本護不住宿遺。

不到萬不得已,戚離從未逼過逢誦,但大是大非面前,只能如此。戚離拿出專屬太子殿下的法寶——護靈衫。

“此物只認太子,也只有他能護住宿遺。”

月前的敘話還在耳畔,逢誦睜開眼便想起,看着身旁不着寸縷紅痕斑斑的宿遺,眉目見的淡漠終是消去,歡情持續了一晚,宿遺定是累極了。

逢誦變來了一桶溫水,抱着宿遺前去清理。水霧缭繞,逢誦擦拭的動作十分輕柔,還是激醒了宿遺,因為實在太癢了。

宿遺的肌膚如雪,逢誦将他從水中撈出,将那件護靈衫套在宿遺身上,抱着他躺回了床榻。

逢誦接受太子印後,就是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承襲太子位,得護靈衫認主。不想宿遺看到他滿身遺留的天雷傷,就在太子宮裏養傷。

雲霄殿易主,言和就到了太子宮,與長息一同留守,如今太子宮住了從前的逢誦,他們也被留了下來。長息依舊是太子宮掌事仙官,有言和做了副手,便沒有以前那麽忙。

逢誦依舊住在從前的水天一色,孤芳自賞裏的一切都沒動,只是養傷的這一個月,時常到裏面坐坐。

長息每天都挑着天罰宮的公文往裏送,怕多了累着這位新太子。

“殿下喜歡這裏,何不搬過來?”每每送公文,都是到孤芳自賞,偏偏這逢誦還住着水天一色。

長息是天後為宿遺挑的仙官,對宿遺十分盡責,如今為逢誦留在太子宮,是見識過太子與逢誦的情意,他甘心将這人奉為主。

“等宿遺回來再搬。”逢誦道。

長息一愣,問:“太子殿下還能回來嗎?”

“我會讓他再回來的。”逢誦肯定的道。

逢誦說的話,宿遺信,長息也信,可這件事,确實渺茫,宿遺身上背負的是天罰,一不小心,輕則逢誦與宿遺灰飛煙滅,重則,天界動蕩。

話題有些沉重,長息看着孤芳自賞裏的每一物,忽然想起了從前一件小事:“當年逢誦殿下初來太子宮,殿下一出手便将水天一色給了您,倒是讓長息震驚不已。”

逢誦也想起了那時長息的表現,好奇的問:“為何?”

長息一笑:“太子殿下百歲時,天後命人打點了太子宮,挑中了兩處,宿遺殿下那時過來瞧中了這裏,給院子提名為孤芳自賞。”

“娘娘覺得這名字不好,卻又耐不得殿下如何,只能斥着殿下給那院子題個體面的名,殿下便提了水天一色,娘娘高興不已,背後囑咐長息,那院子就留着往後給太子妃居住。”

其實太子宮的每處院落宿遺後來都提了名,偏偏就是那麽巧,将水天一色給了逢誦。

逢誦墨眸一閃,長息卻笑的更歡:“想來都是注定的。”

後來逢誦拿着護靈衫,去了趟泠月湖底。

結界開而合,若何自然知道有人來,心想宿遺也許久未來看他。

染着笑意的丹鳳眼望去,看到的卻是藍衣的逢誦。

“今日竟然是你獨自來,宿遺出了事?”笑意收起,若何擔憂的問。

逢誦點點頭,将護靈衫遞給若何。

“護靈衫為你所驅,宿遺呢?”若何抓着逢誦問。雖然囚于湖底對外界的變化一無所知,可護靈衫的來歷他還是知道的。

“天帝犯錯被天罰所誅,宿遺...被鎖了修為,困在極苦之境。”逢誦道。

灼華犯錯身死,宿遺必定被廢,那天界如今做主的是誰,若何也猜得到,所以這逢誦便是新的天界太子。若何眼神不明的看着逢誦,似乎無法理解,沒去接護靈衫。

逢誦見對方不收,道:“将軍天劫将至,魔障未消,恐有性命之危,宿遺心憂将軍,此物,還望将軍收下。”

忽然,若何就全明白了。護靈衫認主,逢誦做這個太子必定是為保宿遺。

“不必了,我堂堂朱雀将軍,不至于受不住那天劫,此物既是你為宿遺所得,便該物盡其用,那孩子...哎,你既願意護他,就好好護着,莫舍棄了他。”

若何拒絕,逢誦也不勉強,将帶來的兩壇梨花釀拿給若何便準備走,走之前,忍不住說了一句:“逝者已矣,後人所溯,逢誦若是将軍,必不會久困于此令先人不安。”

“你知我為何不肯離開?”若何眼中閃過驚愕,問逢誦。

逢誦沒點頭沒搖頭,只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卻總在不得時,糾結着情該落在何處,天後娘娘身歸混沌,精魂無遺,只剩下這薄弱的結界還有半絲氣息。”

宿遺想了千年都不明白的事,終是被逢誦看透,寂滅的神,在天地間再也找不到分毫痕跡,若何只有在這裏,才能看到一絲妃臨的影子。

“若何将軍,保重。”這一句,算是告別。

今後,逢誦不會再來,而這裏,再也不會囚着一個因情入了魔障的神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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