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宿遺要逢誦早間走,逢誦便趁着宿遺未醒走了。後來的幾天,逢誦真的沒有來,宿遺沒再等他,只是經常心緒不寧。
最近極苦之境的天象十分不好,經常寒風呼嘯,烏雲壓頂,宿遺細心的照料院中已經長成的梨花樹,生怕有個差池。
宿遺希望的折欲,在第八日,來了極苦之境。從前三百年未見,折欲在狐王宮過得不好,再見時也是滿面紅光眉眼帶笑,但最近不過幾百年,如眨眼的時光,折欲消瘦許多,眉眼一動便是惑人的暖笑早就不見蹤影,眼底是越來越深的絕望。
折欲看着宿遺的眼神,再不是眷戀,而是掙紮,是恨意。
宿遺忽略折欲那翻湧情緒的眼神,關心道:“折心,不好了?”
宿遺的關心更加刺激了折欲,面色不善的譏諷道:“這都是誰做的好事,如今倒來假惺惺了,嘁,現在的你,居然也變得這麽虛僞。”
宿遺對這些譏諷絲毫不在意,從櫃子裏拿出一只新的茶杯,給折欲倒了杯茶,沒遞過去,就放在桌上。
“大哥今日來,看望我?”宿遺抿了一口茶,問道。
“呵,看你?宿遺啊宿遺,你總是這麽漫不經心,別人對你是好心還是惡意,你都疏離的幹淨,怎麽偏偏,就看上了那個逢誦!”折欲眼中閃過寒意:“昔日做太子時,你睥睨六界,一心将他往高處捧,如今,卻學着凡人自辱做了逢誦身下的脔寵。”
宿遺微微一笑,不接話。
折欲一遍一遍的提醒他曾經的身份,又一遍一遍的說着逢誦,讓他沒法忘了,此時的逢誦,已經是太子。
宿遺的笑不達心,眼底更是有什麽一閃而過。折欲看着忽然收起譏諷,冷冷的道:“但似乎,你唯一的不疏離,也看走眼了。”
“知道天宮最近發生了什麽嗎?神官分站兩派,一派主張立天後,安六界;一派,主張立太子妃。每日雲霄殿裏,都會因這事吵上一番,十分精彩。”
“那些要立天後的,說你的逢誦血脈不正,非龍非鳳又是仙骨化身,怕是受不住繼位天帝那一百八十道天雷,你的伯父戚離在雲霄殿公布了逢誦是白澤之後,這太子之名是正了,可主張立太子妃的那一派,就更積極了。”
寒風吹過,衣袂飛揚,宿遺袖中的錦帕掉了出來。
從前宿遺身上從不帶這個,自從那日與逢誦歡好後就備着了,以便擦拭殘留。宿遺彎腰去撿,衣襟彎折間,折欲就看到了穿在宿遺身上的那件白衣。
回過神來時,宿遺已經将錦帕收回袖中,折欲輕哼一聲,接着道:“天宮的話題就是這樣,争個幾百年幾千年總要有個論斷,你覺得你的伯父戚離,最後會不會給逢誦立太子妃?”
宿遺不答。會不會立太子妃他不知道,但總有一天,逢誦會立天後,早晚而已。
“啧,原來你這般大度,連他立妃你都不在意,還是...你覺得不會?那我不防,再提一件有趣的事,你猜逢誦是怎麽當上太子的?”
怎麽當的?師尊之命不可違逆,就像當年父帝着手讓他繼位天帝時一樣,亦或者,更多的,是為了他。
宿遺表情的變化,折欲自然沒有放過,冷峻的嘴角忽勾了起來:“想的沒錯,是為了你。戚離授逢誦太子印,他不想接,可戚離只拿出護靈衫多說了兩句,逢誦就接了,七天內受完八十一道天雷冊封太子,養了一個月的傷才來見你。”
天宮這些事,折欲一直都知道,但從前那回來說這件事,卻不是這麽講的。
“灼華是保了你的性命,卻換你一生孤苦,還讓自己的親兄,愛人的獨子都為他的業報贖罪,這樣的父帝,也值得你為他傷心?”折欲忽然提到灼華,滿嘴嘲意,仿佛這個父帝,與他毫無關系般。
“上回你天劫到來時,恰好逢誦去了昆侖山,他不知道你天劫的日子,你又避着他去了凡間,所以才錯過了。”
說到這裏,宿遺忽然問:“那些年,你一直跟着我們?”
凡界受天劫和逢誦祭拜昆侖山都是私密的事,天宮的神仙們都不知曉,折欲卻知道,若不是一直暗中跟着他們,宿遺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折欲對他的執念,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折欲對他的欺瞞也是貨真價實,宿遺從不往後看,抽絲剝繭才收回的坦誠自然不會再給同一個人。
也正是這樣,宿遺一心一意對逢誦好,去哪裏都帶着他,全然沒有發現身後還跟了折欲。也就是說,折欲親眼看着他與逢誦交好,才會漸漸心生憤懑,答應了狐後什麽,父帝才會...
宿遺曾對逢誦說謠歌被害是頭,父帝是因,現在的局面都是果,可現在,他竟然分不清究竟因果如何了。
折欲卻沒理會宿遺的話,接着說:“可這些事,逢誦從前不知道,現在不可能不知道,戚離也是天胄,他受天劫時逢誦必然見識過天劫的可怕,如今你法力封鎖,血脈卻還在,天劫之下,你有多少把握不去陪你的父帝母後?”
竹屋外忽寒風肆虐,早間尚在高處的烏雲直直壓了下來,雷聲不斷,裂電聚集。
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有好有壞,太多太多,多到宿遺自己都忘了,他的天劫就要來了。
宿遺出竹屋的院,看着頭頂這熟悉的異樣,難怪最近極苦之境天象不好,他也總是心緒不寧。
宿遺走出來,折欲也跟了出來,繼續說着未完的話:“戚離就是用你的天劫,讓逢誦接下了太子印;他說天劫之下,誰也護不住你,只有這認主的護靈衫可以。說起這護靈衫,逢誦當了太子,還拿着它去了一趟泠月湖底。”
難怪曾經他勸解數百年無果的若何,逢誦會說他回了朱雀一族。
狐貍攻心,折欲更甚,有些話總是點到為止,任宿遺自猜自想。
“戚離可是塊老姜,兩句話關于你,逢誦就能不顧你的意願接下太子印,那這太子妃、帝位或者天後,逢誦的選擇,是不是也一樣呢?”
宿遺不用想也知道,不論怎麽選,兩人都痛苦。
“往後的日子想必相當精彩...”折欲忽拖了個尾音,擡頭看了看天,再低頭時眼神變得淩厲,手中一道紅光徑直飛向宿遺,口中冷冷的道:“但前提是,你有命活着看。”
宿遺沒了法力,自然躲不過朝他而來帶着殺傷力的紅光。這一道,折欲用了五成法術,打在宿遺身上,一下子就沒了知覺,倒在地上。
折欲冷冷的看了一眼狼狽的宿遺,轉身離去。
一炷香後,盤桓在極苦之境上方的雷電聚集成形,幾道枝末雷電蜿蜒而下,落在空蕩的地上,轉眼就是一片焦土,正中那一束,帶着駭人的沖擊力垂直落下,劈在無法力與靈識護體的宿遺身上。
太子宮內。
長息看了一眼和衣而睡的逢誦,默默關上水天一色的房門。
一轉身,言和就在身後輕聲問:“睡下了?”
長息點頭,拉着言和走遠了些,才出聲道:“哎,總算是睡下了。”
這些日子,逢誦沒日沒夜的批閱文書和校對天條,活的比天帝還累,長息都看不下去,擔心宿遺殿下的事還沒着落,別這個又垮了。
言和點點頭,眼神悠遠的看向東方,面上略顯擔憂。
“言和你怎麽了?”長息關切的問。
“你可記得宿遺殿下的天劫?”言和道。
長息剛因逢誦休息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緊張的問:“你是說...”
“嗯,就在這幾日。”言和道,面上的擔憂越發明顯。天胄千年天劫一事,長息與言和都知道,但宿遺從前的兩次天劫都不在天宮,長息不清楚具體時間,言和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天帝灼華曾說起過。
東方極苦之境離天宮甚遠,且受三界影響,若有天劫降下,這邊也很難一眼發現。
想到此長息便準備往外走,言和見狀拉住他問:“你去哪?”
“極苦之境。”長息想也不想便道。
言和就知道是這樣,便抓的更緊不松手:“你去了有何用?別說我兩的法力根本進不了極苦之境,便是進了也對宿遺殿下毫無助益,反倒讓天宮那些無聊的神官們抓着把柄。”
言和與長息雖是仙,卻屬于文這一列,法力不是上上等,等飛到極苦之境,法力消耗大半,也破不開那裏的結界,最近逢誦忙的腳不沾地,天宮的神官們更是争得呶呶不休,他們不能再給太子宮添麻煩。
長息也明白這裏面的事态,轉身又玩水天一色走,言和還是拉着他:“逢誦殿下難得歇下,等醒後禀告也不遲。”
長息躊躇好一會,才歇了下來。天界最近就沒一件順心的事情。
“宿遺。”
長息與言和愁眉未展間,水天一色內忽傳來一聲急呼,緊接着一抹藍影掠門而去,只留下半開的宮門和一陣風。
兩人幾乎是同時站起,言和驚道:“原來就在今日。”
天劫降下,天宮一時感受不到,可宿遺身上有逢誦給的護靈衫,認主的寶物總是有靈的,平時穿在宿遺身上逢誦沒什麽感觸,都是穿了脫脫了穿,可只要宿遺受傷,護靈衫護不住的時候,逢誦便能立即感覺到。
逢誦雙眼布滿血絲,飛身出天門時吓到了一衆天兵,卻是無人敢攔,只差人去報了天帝。與情動時的血絲不一樣,逢誦這完全是為了事務熬出來的,戚離得知消息,不免心疼,卻也由逢誦去了;待感知到東方的天劫時,只餘下一聲輕嘆。
天兵得到命令返回天門的途中遇上了兩位老君,行禮之後也沒停留,職責所在。
“太上老兒,你拿着個盒子上哪兒啊?”月老看到太上老君難得在天宮晃蕩,走過去問。
“是月下老兒啊,你又拿着姻緣線上哪兒啊?”兩人平輩拱手作禮,邊走邊說。
“你從前不是怎麽瞧宿遺那小子都不是回事嗎?怎麽現在關心起來了?”月老攥着兩根姻緣線拆着結玩,悠悠地問。
“你從前不老是盯着太子讓立妃嗎?現在換了個殿下,你怎麽反倒站中不說話了?”太上老君握着個紫金盒子反口诘問道。
說完這句,兩人瞪眼,步伐不停的往太子宮走去。
“你現在倒是不心疼你那丹爐了,從前宿遺一碰,你都得到天帝那哭訴好久,我在姻緣宮聽得頭都大了。”月老道。
“那也好過你拿着那堆被宿遺小子扯壞的姻緣結到雲霄殿裏撒潑打滾的強。”
兩位老君各揭彼此的短兒,卻又齊聲一嘆。
“宿遺這孩子,也是苦啊。”老君嘆道。
“可不是嗎?這回天劫,又是一番苦頭。”月老也應和着道。
“龍鳳一脈傳承至今本就稀缺,你怎麽也不攔着點?”太上老君忽然埋怨道。
“姻緣本是天定,我如何攔?太上老兒你這是老糊塗了。”月老瞪了太上老君一眼,吹着胡子道。
“天定?”太上老君迷惑的看着月老。
意識到說漏了嘴,月老立即學起來佛家的禪語:“不可說不可說啊。”
老君還想再問,卻是已經到太子宮門外,守門的天兵過來行了禮。
“兩位老君安。”
太上老君正了正衣襟,問:“太子殿下可在?”
“回老君話,殿下剛出去。”
“長息和言和呢?”月老又問。
“兩位仙官倒是在,”天兵回着話,瞥見走出來的兩道身影,話鋒一轉:“喲,您看,這不來了。”
“太上老君,月下老君。”言和與長息一同行禮。
“兩位老君一同造訪太子宮,真是稀奇啊。”言和笑道,目光掃過老君手中的盒子以及月老手中的紅線。
“小言和在這太子宮也是紅光依舊啊。”月老與太上老君從前都是雲霄殿的常客,是以與言和較熟。
“托二位老君的福,逢誦殿下寬待,言和輾轉方能身立心安。”言和恭敬的道,話裏沒有絲毫谄媚奉承。
“你家殿下,去了哪兒啊?”月老問道。
“不知老君尋殿下何事?”言和沒有直接回答逢誦去了何處。
“小言和還是和從前一樣。”月老眯着眼笑道,從太上老君手裏拿過盒子,一并遞給言和:“等你家殿下回來,交給他,都是好東西。”
太上老君瞪月老,哼了一聲,站到一旁。
言和知兩位老君送的東西必然不簡單,出言謝過。
“行了,也沒別的事,我們就先走了。”月老說了這麽一句,拉着太上老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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