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折欲深深一笑,千年前他們都是年少無知,都是按自己心裏所想為事,無法評斷對與錯,但都不曾違心就是。
折欲忽然在宿遺面前變出了通體赤紅唯尾尖一點金色的狐尾,纖長的手一掃,抹去那點金,宿遺便能清晰的透過折欲的額間看到他的真身,是一條赤龍。
宿遺輕笑,從父帝出事昆侖山,他就猜出折欲是父帝的兒子,那折欲又怎麽可能只是一只紅狐呢?
“狐後當真好本事。”能讓龍身的折欲維持紅狐形态這麽久而不暴露于天道,讓天界無法發現這位天胄。
“當你是誇贊我了,聽狐王說我自出生便是人形,母後怕我暴露,每日都教我念啊想,我是紅狐,久而久之,我竟真的化作了紅狐。”
“哼,這就是你騙我的第一步。”宿遺忽然瞪着折欲道,語氣有那麽點傲嬌。
折欲苦着一張臉,心想這真是冤,當時那情景,換誰也無法坦然告知吧。心裏這麽想,嘴上卻讨饒:“好好好,是我的錯,我道歉,可你一聲不吭的疏離我,我也着實冤枉啊。”
“你哪裏冤枉,那日在竹林裏,狐後訓你時你的反應我可全看見了。”
折欲細想,那兩百年裏,好像是有這麽回事,那次随宿遺從妖界四苦洞殺妖獸回來,身上染了血怪惡心,帶着宿遺到深山泉水裏泡了一會,出去那會遇到了母後,認命的挨了一頓訓,那些年也習慣了被訓被罰。
好态度讓狐後的恨意與怒氣熄了點,可每每看到折欲尾巴上那點金色,總忍不住扭曲了一張臉斥道:“別忘了你是誰的兒子!”
“母後放心,折欲記得自己是狐族的少主,狐王之子。”
折欲那時候是這樣回答的,卻不想原來被宿遺聽了去。
往事總是這般不可追憶,但好在,都過去了。
見折欲陷入回憶,宿遺接着道:“不過,大哥的救命之恩宿遺銘記,若不是大哥那一掌,宿遺興許真的沒命挨過天劫。”
回憶起這千年來與宿遺見面的幾場,折欲有些不忍面對,對宿遺堕落的恨鐵不成鋼,對自己的口不擇言,但又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一切都接受了。
“好了,敘舊就到這兒吧,大哥,今天帶了什麽消息來,我...都受得住。”場面忽然變得寂靜,宿遺平淡的道。
折欲眯着那雙含笑的眼,長嘆一聲道:“天帝戚離身歸混沌,逢誦,繼位。”
宿遺的丹鳳眸愕然大睜,問:“什麽時候的事?”
折欲從不送及時的消息,從前來告知的,要麽是日後必然發生的,要麽是已經發生了許久的事。
“三年前。但我也是近日才知曉。”折欲沉聲道,心裏卻在暗罵逢誦的好算計好手段。三年前長息尋到他,送了他救治折心的丹藥,他才不問世事閉關醫治折心,這若不是逢誦的主意,他是不信會有這麽巧。
“具體情況...你知道嗎?”宿遺問折欲。
宿遺表現的太過平靜,讓折欲略微不安,沉寂片刻道:“聽說,天帝身歸混沌前,降羽天尊帶着一只饕餮回來了,天宮因逢誦欲廢改天條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天帝撤了逢誦的天罰君位。”
“降羽天尊竟然願意在這個時候回來?”對這事宿遺有些不解。
“不清楚,不過有傳聞說降羽天尊與從前的戚離神君有幾分交情。”折欲将從前聽過的消息說給宿遺聽,畢竟是天界,再多的他也不清楚。
“逢誦已是天帝,繁衍子息也是天道,你都想好了嗎?”折欲擔憂的問。
宿遺給一個安慰的笑,潤聲道:“這事還用想嗎?天道無情,這盤死局,我總會尋到一條出路。”
折欲還想再問,卻被門外掠進來的一陣風奪去了注意力。眨眼之間,一只白狐閃過,落在竹屋內化作一個面容姣好的少年。
“好你個折欲,又丢下我。”少年質問道。
宿遺打量一眼,認出了這人是誰。折欲看着折心來了,又怒又無奈:“你的內丹才剛結好,你是瘋了不成,極苦之境的結界你說闖就闖。”目光認真仔細的檢查折心是否有礙。
“明明是你先丢下我,現在反倒指責我!”折心癟着嘴十分委屈的道。
宿遺在一旁看着,折欲也不好放低身段去哄,只能勸慰道:“我哪裏丢下你了,只是找宿遺有事罷了。”
宿遺看着兩位狐族少主,一個胡攪蠻纏一個頭疼得緊,不由覺得趣味十足,看戲的同時還不忘待客之道,給折心倒了一杯茶。
“你要找小舅子避着我做什麽,分明就是想丢下我。”折心還是不給折欲好臉色,一臉委屈。
宿遺端茶的手一抖,險些灑了出來。折欲對折心的孩子氣一向沒撤,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小舅子?”宿遺一臉古怪的看着折欲,那面色好像是在問怎麽回事。
折欲一陣頭疼,扶着額坐了下來,正想着怎麽說這件事,折心卻是看他臉色不好看,委屈着一張臉雙眼含淚道:“難道你吃完就想跑嗎?”
什麽?宿遺好像聽到了不得了的消息,明白過來之後看了折欲好一陣子,眉眼間盡是揶揄。
折欲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惱羞成怒道:“你胡說什麽,我哪有!”
折欲一兇,折心就更委屈了,耷拉着腦袋,臉上寫的全是我就知道你是這樣你又抛棄我。
實在沒轍,宿遺站出來打了個不是圓場的圓場。
“那個,恭喜啊,折心難得來一回,如今我這一無所有,也沒件像樣的東西,你看看這屋子裏你喜歡什麽盡管拿去。”
折心聽得眼前一亮,絲毫不曾介懷宿遺碎他內丹的事,倒讓宿遺有些不自在。
好看的眉眼一掃,落在折欲手中的鴛鴦結上,上前兩步快速奪過,方才的委屈盡數消散,笑吟吟的道:“鴛鴦結啊,天宮的東西,小舅子若不介意,将這個送給折心好了。”
“月老的紅線什麽時候這麽搶手了?”宿遺輕笑,轉而道:“只是,這鴛鴦結我方才已經送給折欲了。”
好看的眉眼落在扶額的折欲身上,那滿臉的委屈又如唱戲般說回來就回來,折心聲線軟軟的道:“折欲。”
“給你給你。”折欲無奈的揮揮手。
折心歡喜的将鴛鴦結放到袖中,正欲乖巧的坐到折欲身邊與他一同和宿遺敘話,但腰腹間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身軀一晃,驚得折欲接住了他。
“折心。”折欲慌張的喊他,一旁的宿遺也驚的站了起來。
折心就勢伸手抱住折欲,身上難受,面上仍是笑吟吟:“折欲你緊張我了。”
折欲看他難受還在開玩笑,想氣又不敢氣,轉而對宿遺道:“想必是闖極苦之境結界導致內丹不穩,我先帶折心走了,你多保重。”
宿遺點頭,目送他們離開,心想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好在苦盡甘來。
折欲怕折心再有半點差池,将人打橫抱起就再不撒手,折心也不別扭,老實的靠在折欲懷裏,聽着他的心跳。
“折欲,你有沒有覺得小舅子精神不太好?”折心問。
經折心這麽一說,折欲也覺得有點:“确實有些,如今他與逢誦的處境,怕是讓他有些夜不能寐。”
“那逢誦也是狠心,百年不見小舅子。”折心對逢誦的做法有些不滿。
折欲看着折心那一臉不屑的樣子,笑道:“逢誦是個會取舍的人,這做法也沒錯,宿遺不願逢誦冒險,逢誦不忍宿遺長久囚禁于此受苦,兩番争執不下,避免過多争執,最好的辦法,只能是這樣,換做是你困在極苦之境,我也會如此。”
折心一聽,一張活靈靈的臉立馬垮了下來。折欲看着他,笑意越深,又道:“不過,我決計是做不到百年不相見的。”光是這一千年守着昏迷的折心,已經夠折磨的了,想到這些,那抹愁容與擔憂又爬上折欲的臉。
兩人越走越遠,折心擡頭仍見折欲那張擔憂的臉,不再繼續前面的話題,伸出一只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道:“放心,我還沒有那麽嬌弱。”
折欲沒有多餘的手阻攔那只作亂的手,只能任他胡來:“真想讓我放心,你就好好養着別亂跑。”
“我不跑,但你得陪着我。”折心笑彎了一雙好看的眼,活像一直詭計得逞的狐貍。
折欲面上飄過一縷羞赧,仿佛又想起前日折心醒來時的情形。
折心看着這樣的折欲,心情大好,作亂的手越發放肆,摸完了臉還往胸口上蹭。
“別鬧。”折欲出言制止。
折心乖巧的停手,從袖中拿出方才的鴛鴦結,笑道:“這是送給我的?”
折心意有所指,折欲假裝聽不懂,道:“方才宿遺不是給你了嗎?”
折心難得不和他鬧,将鴛鴦結的一端系在折欲環過他肩膀的右手手腕上,一端系在自己的右手上。
細碎道癢意随着折心的動作和線的轉動傳來,沿着周身血脈一直湧入心間,炙熱滾燙。
紅線系好立即隐去,折心道:“今後咱們再也不分開。”
折欲寵溺的看着懷裏的少年,忽然問:“內丹的事,你對宿遺真的不介懷?”
折心明白折欲所想,先是問:“那你對小舅子手刃母後不介懷嗎?”
折欲無言。曾經他或許介懷,但千年過去,凡界那句話說得好,冤冤相報何時了。
折心又說:“你都不在意那些了,我又怎麽會在意,況且,我知道,父王的死還有我的內丹,都與小舅子沒什麽特別大的關系。”
折欲雙眸微閃,又想起長息那日送丹藥的情景。
“總算找到你們了,折欲殿下。”長息落在凡界他們居住的洞穴外。因知道折欲的真實身份,長息選擇恭敬的喊一聲殿下。
那時候折心還是一只受傷昏迷的白狐,折欲對天宮的人,尤其是宿遺的人,沒有好臉色:“太子宮長息?不好好跟着你的新主子,來這裏做什麽。”
長息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将手中的盒子放到洞中的石桌上,朗聲道:“此物乃天上老君所煉,可助折心少主修複內丹。”
“不用你們假惺惺。”折欲冷冷的道。
“假惺惺?折欲殿下責怪宿遺殿下傷了折心少主,那你可想過以殿下的性子,哪怕忿恨之下失了理智,也不會一出手就碎了擋在你身前的折心的內丹,這于殿下有何好處?若是要洩憤,直接殺了折心便是,何須多此一舉?倒是折欲殿下将一切罪責怪了殿下,殊不想,這折心少主究竟擋了誰的道!”
說完這一通,長息心中舒服了許多,想到剛才折欲說到他的新主子,又忍不住道:“說起逢誦殿下,你與殿下相識甚早,了解的也比逢誦殿下深,殿下從前真心待你,可你呢?心計謀算,周到體貼,這些逢誦殿下興許樣樣比不過你,但有一點,你永遠比不過逢誦殿下。”
是什麽比不過,折欲心裏其實有答案了。
“你不該招惹了殿下,卻又半途棄了他。”長息說完便走了。
只留下被他一番言語轟頂的折欲,呆坐在折心身旁出神。
折心一個狐族少主能擋誰的道?自然是他的。他本不是狐族人,只因狐王情深,才甘願被狐後佩靈所騙,認折欲為狐族的少主。
早年時狐後對折欲極好,可自從宿遺降生,狐後變得越來越瘋魔,折心是狐後傷了狐王的心醉酒後才有的,狐王怕狐後介懷本不想留這個孩子,是折欲保下來的,後來折心出生,狐後對這個侍女生的孩子都比對他細心周到,但折心,只是個孩子。
明為寵溺實為捧殺,折心的修為比一般狐族低,那時折欲無心這些,只道折心還小。原來,他的母後,竟把這小小的白團當成了他的絆腳石。
“你知道?”折欲問折心。
“嗯,母後在我小時候給我喂過一顆藥,會克制我化形修煉,但是,我也沒想到,母後會殺了父王,還...恨我。”折心是難過的。
盡管是狐,可血親的溫暖總是渴望的,狐後對他那般好,卻是□□鶴頂紅要他的命,小小少年,心裏該有多難受?
折欲下意識的将折心抱緊了幾分,軟聲哄道:“今後不會再讓你難過了。”
一改面上的愁色,折心笑吟吟的伸出雙手攀上折欲的肩,将軟唇送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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