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離府

流光跪在床沿又開始抹眼淚：“剛剛還好好的，說要吃東西，怎麽一會兒看不見，就暈了。”

明夜清坐在床頭看了陌池好幾遍，糾正道：“不是暈了，是睡着了，我以為你叫我什麽事，真是的，吓我一跳。”流光一聽明夜清滿不在乎的口氣，又炸了，頂嘴道：“你什麽意思，公子睡得這麽頻繁，像是沒事的樣子嗎？你真是，你真是只把公子當巫靈的容器來看，別忘了，公子若出了什麽差池，那鬼東西可也好過不了！”

“真是什麽主子養什麽樣的奴才！”明夜清頭疼道：“也許是之前留下的遺症，你守好你家公子就行了。”明夜清雖如此說，但對流光的話稍微有點上心，自從巫靈入了陌池的體內，陌池可從來沒有正常過，可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呢？

桃樹底下的桃花鋪開一片緋紅，氤氲開的薄霧将一樹桃紅攏起，似夢如幻，虛無缥缈。少年白衣輕浮，白色發絲随風舞起，手中撚着半朵桃花，笑盈盈道：“陌池，你今日可好？”

陌池看着少年眸底的輕柔，又癡了，耳邊傳來少年輕笑聲，陌池尴尬的回神，不好意思的別開頭問：“你，你叫我做什麽？”

少年撐着頭，右手指輕撚着半朵桃花想了一會兒，輕輕道：“你不是要見我的？”陌池走到桃花樹底，扶着樹幹點了點頭：“嗯，好像是，我想問你什麽事來着？”

少年從樹上躍到陌池面前，卻将陌池吓了一跳，少年又忍不住笑出聲來，靠着桃樹幹，擡眼望着遠處，憂傷似的自語：“你是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嗎？也是，輪回一萬年之久，你早不記得我是誰了，好傷心吶。”少年側頭望着一臉驚詫的陌池，溫柔一笑：“陌池，我是淨臺啊，我是千裏淨臺啊。”

“千裏，淨臺……”陌池只覺得咚的一聲，心髒猛得跳了一下，腦海中頓時一片混沌，整個人向後栽去，少年一把抱住陌池，垂着眼簾，輕輕的笑：“對，我是千裏淨臺……”

千裏無明雙手抱着通體如雪的男嬰向淩泉道：“淩泉，這孩子真是巫靈所化？”淩泉點點頭，嘆氣道：“無明，若這孩子都不能淨除你心中怨念，那我就真的無能為力了，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若你還執迷不悟，殘害他人，無明，你我必有一死。”

淩泉說完，一道明光而去，遠處傳來淩泉低沉的輕念：“苦海浮沉千裏怨，春風旖旎萬木蘇，滌魂輕渡無明業，巫靈暗拂紅塵臺。”

千裏無明站在崖頭望着天空靜靜的不知思索什麽，半晌，低頭瞧着懷中男嬰道：“淩泉望你除我心中怨念，化我靈臺塵垢，那你便叫淨臺吧，襲我姓氏，千裏淨臺。”千裏淨臺忽然睜大了雙眼，放聲大哭起來，瞳孔中無數白絲纏繞，旋向深處，千裏淨臺哭聲響徹雲霄，連天邊孤雲都變得溫柔輕緩。

千裏無明帶着嬰兒姿态的千裏淨臺風餐露宿，有時住在破廟，有時栖在山間，時日一久，千裏無明那雙滿含陰郁煞氣的眸子，都化得一片溫柔。

千裏無明忘記了滿腔的仇恨，在山間水澗邊搭了一間茅草屋，一顆心竟全放在千裏淨臺身上。淩泉自此，卻一次都未出現過。

千裏淨臺招人喜愛，不管是過路人，還是鄰村的村民，都極喜歡千裏淨臺。時光飛逝，原本玉娃娃般的千裏淨臺，十八年後長成翩翩美少年，那一頭如雪的發絲，便如一泓清泉，毫無雜質，一雙眼睛淨白如玉，溫柔萬傾。原本如此形态，該招人無數白眼與嫌惡，千裏無明本也是擔心千裏淨臺會遭世俗眼光而被孤立，卻不曾想，他卻讓無數人愛戴信任。

桃花樹下，陌池沉睡良久，從桃枝跌落下的桃花輕輕落在陌池衣服上，身旁獨獨不見了千裏淨臺。

流光托着腮，目不轉睛的瞧着還在熟睡的陌池，心裏默默想起從前一些事，在他還不知陌家還有這位小少爺前，他每日每夜都會聽到空靈的哭聲。那時他吓的要命，陌楓卻鼓勵他說：“去吧，去看看是誰哭的那樣可憐。”

他循着哭聲，推開了陌家密室的那扇門，他看見冰冷的石床上，沉睡着，卻不停流淚的陌池。

“淩泉贈千裏無明巫靈珠，靈珠有性……”陌池忽然開了口，流光思緒頓時斷了，俯身細聽陌池的低語：“觸千裏無明體溫而化男嬰，男嬰生來通體如雪如玉，潔淨無瑕，千裏無明甚喜之，取名千裏淨臺。千裏淨臺雙眼無垢，人視之，心沉氣靜，邪念消靡……”

流光疑惑皺眉，暗暗在心中琢磨：“公子說的什麽，淩泉是誰，千裏無明又是誰？淩泉贈巫靈珠與千裏無明，巫靈化為男嬰，名為千裏淨臺，巫靈就是千裏淨臺，難道是，巫靈在公子體內作祟？”流光用力推了陌池幾下，連聲急喚：“公子醒醒，公子醒醒。”

陌池混沌之際，聽到流光叫他，恍惚中睜開了眼，還未瞧清眼前人是誰，大耳光呼嘯而去。流光哎呦一聲，捂着臉站在床邊委屈的看着陌池，陌池清醒了不少，瞧着自己還沒有收回的手有點愣，手上還一陣火辣辣的疼，指節都麻了，擡眼看着流光可憐巴巴的看他，陌池有些不好意思，撐起雙臂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流光，我手就是那麽快。”

流光一屁股坐上床沿，氣呼呼的不理陌池，陌池伸手咯吱他的腋窩，流光躲了躲，有些惱：“公子別鬧行不行？我在想事情！”

“喲，真是個兇奴，居然惱起自家公子來了。”陌池揪了揪流光的耳朵，眼中全是笑意。流光又炸了，拍開陌池的手，惱道：“公子，你真打算留在這個府上，公子可別忘了，明夜清可沒把公子當人看。”

陌池連連點頭，一臉溫和：“知道知道。”

流光見陌池半點也不上心，頓時怒了：“他不僅不把你當人看，而且只是把你當巫靈的容器看啊公子，你能不能對自己的處境上點心，着會兒急？”

“嗯嗯嗯，我上心上心。”陌池一手捋着流光的後背幫忙順氣，一邊笑眯眯的保證：“嗯嗯嗯，我着急着急。”

流光頓時洩了氣，陌池的樣子哪裏有半點上心半點着急，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流光就是那笨的要死的太監，流光半晌不說話，陌池讨好的幫流光順了半天氣，溫和道：“流光少爺氣可消了？”流光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道：“嗯，氣消了。”

陌池收了手，左手揪着一縷頭發一點一點的掐，一邊勸流光：“流光，別那麽在意我身上的巫靈，他沒有什麽惡意，倒是如今，我覺得自己心平氣和了不少，既來之則安之，何必自亂陣腳。”

“公子看得開，只是公子日日睡得沉而頻繁，我這當奴才的怎麽放心得下。”流光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況且，公子日日胡話，聽得我心都驚了，若哪日我沒有守在公子身前，又或者被明夜清聽去那些胡話，公子肯定又是一身的麻煩。”

“我說胡話了？”陌池驚詫不已的指着自己，不相信的搖頭：“不可能吧，我這麽安分的人。”

“公子……”流光幽怨的望着陌池，特意将腫得老高的臉給陌池看。陌池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別開目光故意不去看，興致勃勃的問：“流光，我都說什麽胡話了？”

流光思索片刻，警惕的朝門口看了一眼才道：“公子提起了淩泉，千裏無明，千裏淨臺，千裏淨臺是巫靈所化。”流光說着看向陌池，仿佛如此能從陌池身上瞧見千裏淨臺。

陌池愣了一會兒，忽然叫道：“糟了，我居然睡着了，居然忘了問他真的喜歡吃蜂卵？”流光不明所以的看着陌池，嚷嚷道：“這什麽跟什麽呀！”

陌池頹然的低着頭，一會兒又振奮不已，掀被而起，順腳将流光踢到一旁，一邊穿衣一邊道：“自從來了胤宬，我還沒有出去玩過。”流光跳了起來：“公子想出府？可是，府外結着結界啊。”

陌池動作慢了下來，稍作思索，不确定道：“說不準能出去呢。”

流光站在明府後門的結界邊上，抱着肩膀生悶氣，埋怨道：“你看你看，我說不行非要來，公子你要惹多少麻煩。”陌池笑了笑：“真是，天天被你說教，我這公子的身價都掉沒了。”流光哼了一聲不接腔。

陌池一碰結界，整個明府上空，都發出一道淡淡的光芒，陌池想了想，手覆在結界上，閉着雙眼，心裏默默道：“淨臺，助我一臂之力吧。”

桃花樹上，千裏淨臺輕聲一笑，桃花從他指間滑落。這樣的景象在陌池腦海中一閃而逝。

流光不可思議的擦了擦眼，他看見似乎有一只虛無的手與陌池覆在結界上的手重疊在一起，結界與手接觸的地方，散發出柔和的白光，流光還在發愣，卻猛得被陌池扯住，流光驚呼間，兩人已到了結界外。

陌池抻了抻腰，歡呼道：“出來了出來了，真是太棒了！”流光還愣愣的回不過神來。

琴子悵躲在離陌池不遠處的樹下，抱劍輕笑：“哎呀，真是個會惹麻煩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