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忘記
那一聲嗷, 阚雲澤當然聽到了,立刻緊張關心:“很疼?”
謝白看他又一副哄小孩的大陣仗,緊緊抿唇, 不大高興,覺得有點丢神的臉, 當即收斂表情, 一本正經地轉移話題,只是嘴裏還含着糖, 本來十分的氣勢都減成了三四分,聲音含糊問:“你怎麽來這的?道具?”
他當然還記得上個世界最後公車的那一幕,阚雲澤肯定已經知道他不是普通玩家, 也不做不必要的扮演了,語氣變得随意,懶懶地直白開口問。
阚雲澤點頭, 很坦然地露了自己的底,說:“嗯,我過關獲得了很多道具, 也有可以去指定世界的。”
謝白扣着下巴思索了一會, 倒是想起了些,“好像是有, 不過不是玩家身份,只是旁觀者, 不能幹涉游戲進程的那種吧。”
阚雲澤點頭, 擡眼和謝白對視, 看着他黑白分明的雙眼,清澈純粹,但同時裏面也是全然的陌生。謝白只是把他當成前個世界恰巧分到一起的玩家,除此以外,就什麽都不是了,沒有任何特殊的。
阚雲澤微微抿唇,擰眉,忍不住道:“你對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上個世界,剛遇見謝白的時候,他還不是很确定,畢竟那麽多年過去,模樣也有變化,人的記憶力也有限。但阚雲澤覺得他很眼熟,下意識就想靠近,也希望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随着進一步相處,阚雲澤基本已經可以确定了,他的性格沒怎麽變,還是這麽沒心沒肺,皮一下很開心,兀自笑得很燦爛。不過,他倒是把自己忘得幹幹淨淨了。
阚雲澤眼底一暗,神情有些難掩的失落。他一向高冷面癱,情緒不外露,難得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一絲難過,襯着俊美的容貌,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心疼。
可這裏唯一能看見阚雲澤這個樣子的人——謝白卻疑惑地歪歪頭,嚼着奶糖,正托着下巴思考阚雲澤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完全沒注意。
什麽印象?這不是第一次了,這人類似乎真的認識他?沒認錯人嗎?
可謝白真想不起來什麽。他捏着下巴,一本正經地想了一分鐘,然後放棄,揚唇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拍了拍阚雲澤的肩膀,豪邁說:“你特意來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麽稀有道具吧?那你加油,祝你成功。”
說完,他就站起身,直接走向辦公室門,一擰把手,幹脆地離開了。
只不過,他剛一推開門,就看見了外面幾個鬼鬼祟祟的家夥。
許和玲等玩家,他們趴在門板上,恨不得耳朵能一下長長了,清楚偷聽到裏面的人在說什麽。但很可惜,什麽都沒聽見不止,還被當事人抓了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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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一臉讪讪,尴尬地摸鼻子,很有默契地同時轉頭,看天花板,看地板,看牆面,仿佛那裏突然長出了什麽驚世好看的花朵。
謝白眨巴了下眼,笑着問:“都在這幹嘛?很閑?待會王醫生找,我跟他說一聲好了。”
幾人頓時想起了昨天被王醫生使喚累得像只狗的樣子,臉色都變了。他們才剛經歷完豐富多彩的鬼夜,沒個歇停,立刻又要去上班,真是折磨人。
什麽黑心破游戲!
玩家們沒了心情偷聽,心裏涼涼,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腦袋,去洗漱然後到飯堂買早餐了。
随着日頭升高,來醫院的人也越發多了起來,什麽原因的都有,有時甚至熱鬧過菜市場,經常要護士提醒讓來人安靜些。
昨天的渾身是傷疑似被家暴的女人,姓林,今天有家屬過來探望了,是她的母親,大概是聽說了情況,急忙趕來的,風塵仆仆。林母一看到女兒臉上顯眼的傷痕,眼圈頓時紅了,心疼得要命。
她顫抖着,握住了女兒還在挂水,冰涼的手,哭着說:“怎麽會、你怎麽就這麽命苦啊?”
林敏看着母親傷心,扯了扯唇角,搖頭張口想說我沒事不用擔心,但第一個字音才剛發出來,就帶上了哭腔,話還沒說,眼淚就先唰的一下流了下來。她性格隐忍,被丈夫打了,痛極的時候也不哭,但一看到自己最親的人,情緒就控制不住了。
她真的很累,很痛,甚至動過不活了的念頭,太難過了,為什麽她的人生會是這個樣子呢。
“媽……”她沙啞着聲音喚了一聲,淚流得更兇,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謝白等幾個玩家作為實習醫生,要過來查看情況,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忍不住有些動容。
但謝白站在一邊,公事公辦的樣子,甚至表情有些冷淡,完全的旁觀者模樣,一點都不受氣氛影響。
當一個女人遭受到丈夫的家暴,娘家的支持是最重要的。現在看着這個娘家确實不錯的感覺,媽媽也很關心女兒的樣子,但事實上,之後會發生的事謝白很清楚。
林母确實心疼女兒,這是毫無疑問的,但耐不住她性格不夠剛強,膽子小。後來林敏被逼無奈,終于決定離婚,家暴男無法接受,覺得她是自己的人,憑什麽說走就走,瘋了似的到處找她,還去騷擾林敏的親戚朋友,喊打喊殺的,搞得一衆親戚都擔驚受怕,後來甚至埋怨起林敏的任性,害了他們。
最親近的人說起難聽的話,才是最傷人的。
幾個玩家看完了這個病房的情況,沒什麽醫生該做的事了,也沒理由再待在這裏,還有其他值得關注的人。
于是,他們轉身又走向病房門口,正打算離開。
這時,一個男人直沖沖奔來,三十來歲的樣子,不修邊幅,還有個啤酒肚,皮帶都兜不住的樣子,看着就是個不注重身體的。這個人就是林敏的丈夫,長相普通,工作時對着上司總是點頭哈腰,拍馬屁,但一回到家裏,他就變了個人,沒有一絲的微笑,所有的暴躁不甘都沖着家裏的老婆兒子發洩,動辄打罵,喝醉酒了更是沒個輕重。
昨天,林敏就是在照顧應酬回來,喝得醉醺醺的丈夫,一時沒忍住多說了他兩句,就被他暴怒炸起,不管不顧地毆打踢踹。本來已經睡下的兒子聽到動靜,跑出來,雖然害怕但還是去護着媽媽。
可那男人卻跟瘋了瞎了似的,連自己的兒子也下狠手。林敏膽子不算很大,平時被丈夫打了害怕隐忍,但現在兒子都被打,她害怕到極致,一下反彈,難得奮起激烈反抗,卻無奈男女力氣差距大,她被更加憤怒的丈夫打到直接進了醫院,要做手術。
現在,酒醒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事的男人,跑到醫院來,直接沖向林敏的床前,撲通一下,突然就跪下了,還神經質似的扇自己的臉,啪啪響,聲音很響亮。
這種事情,男人不是第一次做了,那動作幹脆利落又熟練,仿佛那跪下和自扇嘴巴子一點都無損尊嚴,只要能挽回妻子的心就好。
他真情實意地道歉,流淚悔恨,說得比唱的還要好聽,“老婆,我錯了,喝醉酒腦子不清醒,求求你原諒我這一次,我以後一定改,出去應酬也不沾一滴酒,早點回家陪你和兒子。我做飯,我打掃衛生,什麽都我來做!只要你願意原諒我就好!我真的做錯了!看你這樣,我心裏好痛!”
這一番話說得聲嘶力竭,情真意切,一個大男人哭得跟啥似的,這樣乍一眼看去,男人确實好像知道錯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似乎該給這個人一次機會的樣子,不然就太無情冷漠了。
曾經,林母就是這樣覺得,被男人的演戲迷惑了,以為他真只是一時情緒沒控制好,男人嘛,在外工作養家,壓力大,有時暴躁了些也能理解。因為這樣,本就不想女兒離婚的林母動搖了,況且還有個外孫在呢,不管撫養權歸誰,成長路上缺了父母任何一方,對孩子總歸是不好的。
但三番五次之後,男人又動手了,再跪下來,林母看着已經沒有了動容,反而只有惡心反感,一看到女婿撲過來,還怕他又要傷害女兒,第一反應就擋在了林敏身前,卻看到男人跪下,動作也就僵在了那。
謝白在內的玩家看得幹瞪眼,都被男人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到了。而且這還是別人的家事,被迫看了一通,氣氛十分尴尬。
在獲取情報和識趣離開之間糾結了好一會,雙腳還是釘在了原地,沒動。
謝白突然出聲打斷了男人包含情感的幹嚎,冷淡說:“這是醫院,請保持安靜。”
他聲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愣是在男人的吼聲裏辟出一條路來,讓在場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男人聞言一頓,轉頭朝謝白看過來,本有點忌諱的,但一看出聲的只不過是個白淨瘦弱的年輕醫生,便立刻又渾不在意地輕嗤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走到病床邊,說:“老婆,待在醫院不好,我們現在就出院,正好周末,我在家照顧你。”
說着,就都不管林敏的意見,兀自收拾起了東西,還把桌上林母帶來的東西都一股腦塞進袋子裏。
剛才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真是收放自如。
“我不出院。”林敏啞聲開口,搖頭拒絕。
“開什麽玩笑,為什麽不出院?醫院哪裏有家舒服?而且,每天住院費多貴,醫院黑着呢,你成天在家閑着,不知道我在外面賺錢多辛苦,別浪費錢。”男人驚訝地看向林敏,仿佛她說了多大逆不道的話。
林敏一聽,心寒極了,果然他關心的就只有錢而已,怎麽不想想她是因為誰要住院,要做手術花錢?
謝白看着她臉色難看,咬着沒什麽血色的嘴唇,一臉的痛苦,可那男人卻像是看不見,或者根本就不在意。
他忽的勾唇,露出了一絲冷笑,上前攔住了男人的動作,“這位先生,病人的傷勢嚴重,沒有醫院的出院許可,是不能離開的。”
男玩家看到謝白這樣,心裏暗罵他沖動,扯了他一把,小聲警告:“別多管閑事。”
經過幾個世界,他們也不是毫無見識,當然知道大部分鬼都牽扯着背後一堆慘事,同情歸同情,但插手進去并沒有什麽好處,一個沒處理好,反而可能成了人和鬼的活靶子,惡意都拉盡了。
他們倒不想管謝白死活,可畢竟是隊友,現在站在一塊,萬一被連累就慘了。
男人果然怒了,回頭不耐煩地瞪向謝白,猛地甩手,用力推了謝白一把,“你算什麽東西?還敢攔着不讓走?知不知道限制人身自由是犯法的?再攔我就報警了!”
男人揮着拳頭,完全不把謝白放在眼裏。
“報警?”謝白并不會玩家的提醒,揮開對方的手,上前一步,突然笑了,“你報警是想自首嗎?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我們醫院可以給出診斷證明,幫你争取坐牢機會的哦。”
不過,坐不成牢,也是件好事啊。
死後,就可以交給他來處理了。
謝白微笑,身後卻翻湧着黑色浪潮,無端散發着懾人的氣勢。
他從來都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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