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本章字數3257
傅郁坐在他的小床上,枕頭被子在邊緣圍了一道防線,他蹲在牆角,繞開痂摳着還完好的皮膚。
——傅斂羽有一萬種能讓他迅速恢複的方法,可他就是不給他用,只留了一瓶塗起來涼絲絲的,但會在皮膚上留下痕跡的藥水,傅郁不敢亂用,嚴格按照男人說的那樣每隔四五個小時塗一次。
現在距離上一次塗藥水才過去了兩個鐘頭不到,可他全身癢得都要瘋了,傷口蜿蜒在他手臂和腿上各處,他連撓都不好撓,一不小心就要把痂碰掉。
他把頭抵在冰涼的牆面上,試圖靠溫度來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可那灼燒感就是不遂他的願,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男孩借着胳膊的阻擋去看不遠處坐在操作臺前的男人,他身上連着數據線,正在調試着自己的身體,大量數據被輸出,整理,歸納,又被輸入回他的體內,而男人閉着眼,神情放松得像是在打盹一樣。
傅郁咬了咬嘴唇,傅斂羽現在都不擔心他會不會造反了,而事實也是如此,他已經不敢再像以前那樣使着小性子随意惹到傅斂羽了,在神殿裏呆的時間太久了,以致于他只懂一些過去時候的人情世故生活常識,而對現在外面的世界了解太少了,壓根猜不透對方會用什麽方法制裁他。
他甚至不敢和傅斂羽叫板,身上每一處劃痕都是對方造成的,合該讓他快點治好自己的傷,可傅郁寧可一整天都煩躁着這疼痛和瘙癢,而拒絕和傅斂羽對話。
小孩兒一頭紮進柔軟的枕頭裏去,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一場大夢醒來似的,他閉着眼嗅着枕頭上的清香,轉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神殿裏有棵桃花樹,他喜歡在桃花樹下喝桃花味的酒,傅斂羽酒量很差……
後山上有個玻璃罩,他最遠的逃跑距離就是那兒,山上有一個廢棄的廟,路上有很多零落的佛像,他有一次見到了一個佛像端端正正地立着是在傅斂羽親……
朝聖臺上有一個大椅子,上面有鎖會限制他的動作,他有次騙傅……
他炸了神殿後逃了出來,在山下和……
傅郁大叫一聲舉起了枕頭,力道沒控制好,枕套一下子就裂了,裏面的白色羽毛刷拉拉地落了下來,他木然地看着天空,被淹沒在一片純白裏。
——都是生死攸關的存亡時刻了,然而他還是個戀愛腦。
傅郁以為他鬧出這麽大動靜來,傅斂羽又要來折磨他了,可他暗自神傷了半天也沒見有人理他,疑惑着轉身,只見傅斂羽不再像之前那樣從容不迫地坐着了,而是整個人向後仰去,表情看起來很是糟糕。
“傅斂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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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郁一骨碌爬起來,撲起了漫天的羽毛,惹得他直打噴嚏。
他三步并兩步跑到男人身邊,把他扶正了,試圖靠拍臉把對方叫醒,雖然傅斂羽的生命體征保持着平穩,屏幕上也沒有任何警報,但他還是不安起來,他不懂這些靠輸入那種密碼似的指令才能得到響應的機器,随意操作只會有更壞的後果。
傅郁手足無措地圍着傅斂羽繞圈子,對方看起來越發不舒服了,眉頭擰成了一團,額角上也冒出汗來。
找不到紙,傅郁就拿自己的衣服給他擦汗,嘴裏還不停地喊着男人的名字,但全是徒勞無功,他阻止不了信息交互的過程,也不知道傅斂羽到底出了什麽事。
差一點碰到了機器上的按鈕,傅郁緊張地和那些新時代的怪物們拉開距離,捏着濕透的衣擺大喘氣。
——其實他沒必要這麽慌張,既然傅斂羽會在這樣的條件下獨自操作,就說明這個過程并不會威脅到他自身安全,或許這只是一個必經的過程,或許這裏弄完了他就會好了。
傅郁一跺腳,跑回床上去。
他管那個老變态做什麽,他要是這樣子死掉了最好,最好死得透透的,他跑到天涯海角都不用擔心有人要把他抓回去,要模拟場景和他玩跑不出去的迷宮,不聽話的時候還要用魚線把他吊起來。
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他才不要做任人擺布的木偶。
可他就是忍不住往那邊瞄,觀察着男人的一舉一動,無意識地扣挖着手上的痂,直到那兒冒血了才反應過來。
血把床上的羽毛都染成了鮮紅色,傅郁看着那一灘紅有些愣神,讓他想起來昨天他把傅斂羽的白色防護服也染成了這副樣子。
斑斑駁駁,他看着手上汩汩冒出的血差點以為自己要交代在這兒了,半昏迷間,傅斂羽似乎有了點出乎他意料的變化。
他原本以為男人會立馬抱他去治療,缺血已經讓他的頭都劇烈地開始疼起來,可傅斂羽剛起身到一半,又像是脫力般坐了下來。
“傅郁?傅郁你怎麽了?”
男人的聲帶本就被他劃傷了,那時他意識不清楚,也只能聽到個大概。
他心裏還在奇怪,難道不是他自己做的麽,現在又來質問他怎麽回事,好像他自己願意被挂在半空中,差點連四肢都廢了似的。
傅郁只知道自己下意識地在說疼,在求着情,可對方聽不懂他說話一樣,把他放到床上後,沒頭沒腦地在房間裏四處翻找着,最後捧了一堆衣服來給他擦血,傅斂羽只有兩只手,可他四肢都在淌血,男人居然拿膠布把衣服捆他腿上止血,傅郁真恨自己沒力氣了,否則一巴掌就扇他臉上去。
但很快他又覺得傅斂羽腦子是真的出問題了。
在一陣折騰後,他又落入了那個熟悉的懷抱裏,連他腦袋最喜歡靠的臂彎位置都一模一樣,傅斂羽緊緊抱着他,吻着他的額發,在他耳邊輕聲說着話。
他感覺到臉上濕潤潤的,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血或是汗,可那滾燙的水珠子砸在他眼皮上,他才知道,男人竟是抱着他在哭。
傅郁想,他哭個什麽勁,他有什麽資格哭,自己都這樣了也就是象征性地掉兩滴眼淚,他屁事都沒做就在這兒抱着他哭有個屁用。
可想歸想,他也沒這個力氣罵出來,傅郁抖着吸了一口氣,顫巍巍地伸手,摸索着傅斂羽的下巴,再拿指腹拂去挂着的兩滴淚。
“我不疼了。”
話出口他就後悔了,他聲音脆弱地像個泡泡,都不用風吹,晃兩下就要碎了,手還因為自己亂動疼得更厲害了,他能感覺到有新的液體滑落出來,黏黏糊糊地沾了他一手。
好在傅斂羽也恢複了正常,替他解了腿上兩個可笑的小包裹,把他浸到了那罐綠熒熒的液體裏,那東西像布丁一樣裹着他的傷口,痛感退去,他也漸漸沒了意識。
傅郁想到這兒,整個人一個激靈,想到他醒來以後傅斂羽都沒在管過他,而是鼓搗着自己的中樞,他不會,不會是——不會是腦子有問題了吧?
傅郁又踮着腳去查看傅斂羽,這會兒對方沒剛才難受得厲害了,只不過臉上還有點沒退去的難色,鬓角的發也被汗沾濕了,奇形怪狀地黏着。
他屏着呼吸,伸手去戳了戳傅斂羽的臉,意外地還挺有彈性的,可男人還是閉着眼,不聲不響。
“咔噠。”
大門突然被人打開了,傅郁驚弓之鳥一樣盯着門口,一手扯着傅斂羽的衣領子。
來人的表情有些故作驚訝,一步步緩緩朝他走過來,傅郁想退又不敢退,怕他跑了女人對手無寸鐵的傅斂羽下手,暗自祈禱着男人能快點醒過來。
“哎呦,看起來傅斂羽也沒白養你啊,還挺忠心的。”
“你是誰?你別走過來,我告訴你,我有槍!”
“槍?小寶貝你是多少年沒到外面去玩過了,這年頭槍能打死改造人麽?”
傅郁拉着傅斂羽不敢動,腦子死機了一樣不知道該怎麽應付面前這個面容姣好的女人,只能看着她屈身向前,靠到離他咫尺近的地方:“我是尹青呀,你說過要記住我的。”
“尹青?!”傅郁這才想起來這個名字,有些放松下來,可又保留着警惕,“我又沒見過你。”
“那你現在見過啦,我的小寶貝。”
尹青笑着把他拎過去,傅郁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她搓了一頓臉,額頭上還被大聲地“啵唧”了一下,小孩兒的臉迅速紅了起來,掙紮着要爬出來,卻根本幹不過看起來瘦弱實則力氣超大的改造人。
“你,你放手!”
傅郁都沒空繼續懷疑她,雖然沒什麽印象,可印在身體上的記憶不會騙人,這個女人給他的感覺的确是熟悉的,而且不是只見過一眼的熟悉,是經年累月烙印在記憶裏的親切。
“快叫一聲給我聽聽。”
“……尹青。”
小孩兒的聲音很低,悶悶地堵在她臂彎裏,尹青卻開心地把他抱起來轉圈:“小寶貝真可愛,姓傅的還不讓我來看你,也不想想當初誰帶的你,切。”
傅郁卻抓住了話頭:“傅斂羽怎麽了?”
尹青撇撇嘴,把他放在桌上,手撐在他身側,視線掃了一圈他的傷:“他把你搞成這樣,你還關心他?”
“他,他,我,我,我就是……”
傅郁支吾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被尹青彈了彈腦門:“沒事,男人嘛,其實好搞定得很,你要保密我和你見面的事,我教你一個小訣竅,耳朵湊過來。”
傅斂羽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剛想看看他圈養的小家夥怎麽樣了,就見腳邊趴了個白軟團子,見他醒了,淚汪汪地擡起臉來。
“老公,你怎麽才醒,我們孩子都會跑了。”
傅斂羽閉上眼又睜開,把小家夥撈進懷裏去,撩開他額前的頭發:“老婆,你額頭上是哪個人給你印的口紅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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