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從那天起,不管是夢裏頭還是清醒時,沈遙總是恍恍惚惚能看見那張面龐,眼球突出,舌頭耷拉在嘴外……一方面覺得可怖,另一方面又覺得愧疚,那可是自己的弟弟,怎麽能感到害怕呢……

四天裏他只合了兩次眼,每次合眼又不過十來分鐘,因此黑眼圈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過的濃郁程度。

而池除則一邊張羅着翻案的事情一邊操心着他的方方面面,他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沈遙就又像七年前那樣離他而去了。

對了,七年前,他是怎麽活過來的呢?

池除剛想到這茬,沈遙就悠悠地開了口,“七年前的我也是這樣,就,就一把刀,往手上那麽一劃,要說不疼那是假話,可是一想到最後再疼這麽一次就沒有以後了,還真沒那麽疼了。不知道血流了多少,總之我都能感覺到體溫在流失,眼神也有點渙散了,我看到了你……”

“我以為你來找我了,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死的那麽醜。”沈遙說着,勉強露出了個笑容,“後來我才知道那應該是死前出現的幻覺,也許我心底裏也在等你來救我的。”

聽了這話,池除心裏都揪成一團了,要是能穿越時光他肯定是鐵了心要回去抽自己幾個耳刮子的,他蹲下身子,伸手替他把眼淚給擦了,再往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我錯了……幸好你還在……”

“後來是我阿姨找着我的,她說以前我媽送她的玉镯子突然裂了,心裏頭覺得不安才跑了大老遠過來的,一進門就看到滿地的血……”沈遙接着說道,“我現在想啊,要是那會兒我沒被救回來,現在是不是就不用這麽難受了。”

池除只能不停地撫着他的後背,“你要是沒被救回來,貝殼要怎麽辦,我要怎麽辦啊?沈遙……”

沈遙低泣不語。

“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好不好?倫敦的大本鐘、東京的明治神宮還有冰島的極光……我們還沒有一起去看過……”池除急道。

“能不能……帶我去瑞士。”沈遙哽咽着說道。

瑞士?池除的身子僵了僵,“你想……不行,沈遙,你可以覺得我是個自私的人,但我求你,好好活着……”說完以後,他似乎又覺得自己的語氣不夠強硬,于是又道,“沈遙,你必須要好好活着。”

“這是什麽道理。”沈遙苦笑着。

“我還沒有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七年前沒能告訴你,現在,我要把我整顆心都給你,你怎麽忍心棄之不顧。”池除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黃泉路就那麽孤零零一條,你得和我并肩走,孟婆湯就那麽一碗,你也得和我交杯飲。”

“這麽霸道。”沈遙低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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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除直接把他摟進了懷裏,“就這麽霸道。”

又過了好一會兒,沈遙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不認識的號碼,于是他深吸了幾口氣以後才按下了接聽鍵,“你好?”

“喂?請問是沈星的爸爸嗎?我是他的老師…他突然發高燒了……”電話那頭的人說道。

“發高燒?”沈遙眉頭緊皺,果然那天貝殼還是被吓得不輕,這幾天光顧着……

那人又繼續說道:“對,您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把他送到醫院了,方便的話請您盡快趕到三雅醫院來。”

“好的,麻煩老師了。”沈遙愣愣地回了以後才挂斷了電話,轉頭對着池除說道,“貝殼發燒了。”

“去幼兒園接他回家?”池除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

沈遙搖了搖頭,“老師說在三雅醫院。”

于是乎池除一把撈起車鑰匙,等沈遙換了身衣服後才朝外頭走去。

“等到了醫院,你要不要……”池除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沈遙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回道:“藥的話,家裏還有。”

每次轉過頭來,都能看到沈遙擰作一團的眉頭,等到下一個紅綠燈時,池除還是忍不住抓住了他的一只手,送到嘴邊輕啄了一下才說道:“沒事的。”

沈遙點了點頭,這幾天,他光顧着自己,連貝殼發燒了也沒發現,小家夥大概也是看他情緒不對,忍着不舒服也沒敢說出來,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轉頭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池除,他也瘦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就連喉結都比之前看着明顯很多,如果池除看到了自己的屍體……

真是很神奇的事情,明明沒有經歷過,明明還沒有發生,沈遙卻總覺得自己完全能想象出那個畫面,也完全能夠想象出池除內心的崩潰。

他一定是不忍心把這樣龐大的絕望加到池除肩上的。

醫院裏的人依舊很多,兩人在兒科轉了一大圈才看到了坐在長椅上的老師和挨着她正在挂瓶的小貝殼。

“沈星爸爸,這邊!”老師站起身沖他們招了招手,等兩人走近了又接着說道,“燒到三十八度六。”

沈遙先是蹲下身子探了探貝殼的腦袋,确實很燙,這會兒臉都燒紅了。

貝殼就那麽昏昏沉沉地睡着,這會兒感覺有人摸他腦袋,于是伸出小爪子也摸了摸,似乎是想抓住那只手,卻又沒什麽力氣。

“真的麻煩老師了。”沈遙又一次道了個謝,“我送您回去?”

他的話音剛落,池除就十分自覺地坐到長椅上,把小貝殼抱到了自己懷裏躺着。

“不用不用。”老師卻擺了擺手,“我打車回去就好。”

說完以後,老師一看沈遙有要掏錢包的意思,趕緊告了個辭就笑着走了。

挂完水以後,貝殼的燒才稍微退了那麽一些,開始坐着哼哼唧唧鬧騰起來了,本來以為沒什麽事兒了,就在沈遙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後半夜這高燒又氣勢洶洶地回頭了,還伴着一聲聲劇烈的咳嗽。

沈遙一邊開着車往醫院趕,一邊擔憂道:“不會是哮喘又複發了吧……”

原本在路上,沈遙就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叫上池除,轉念一想,這幾天他應該也累的夠嗆,結果到醫院,進了門以後他立馬就後悔了。

白天等他到的時候貝殼已經在挂水了,後來拔針和開藥都是護士小姐包攬的,可現在坐在診療室裏頭的那人……真是怎麽看怎麽眼熟……

“進來吧。”那人慢悠悠地開了口,這不鹹不淡的語調也是那麽耳熟。

似乎是因為沒有聽到動靜,那人略帶疑惑地擡起了頭,“沈遙?”

要死要死……沈遙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打死他也不會想到,竟然還能在有生之年再碰到顧祎……

不做二想,他立馬要轉身往回走,可是一低頭就看見了貝殼燒的通紅的臉蛋,腳步就這麽僵住了。

“進來啊,不是看病?杵着幹嘛。”顧祎的語氣裏依稀有些不耐煩了,和當年如出一轍。

然而沈遙還是愣在原地。

“你放心好了,我不喜歡你,但是作為醫生還是有職業操守的,或者你要再開二十分鐘的車去另一家醫院我也不介意。”顧祎一邊說着一邊站起了身,就這麽筆直地走到貝殼面前彎下身子,看着看着,眉頭又皺了起來,“你兒子以前得過哮喘嗎?”

“得過,兩年前也差不多這個時候。”沈遙回道。

然後顧祎又不搭理他了,自顧自地把貝殼抱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以後才仔仔細細地察看起來,過了老半天才坐回去龍飛鳳舞地寫起了單子,寫完就撕下來遞給他,最後還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你兒子跟你長得一點都不像。”

這是什麽意思……沈遙雖然不解,這會兒倒也沒什麽心思去琢磨這個,趕緊領着貝殼挂水開藥去了。

所幸哮喘倒是沒有複發,不過這一宿就這麽在醫院裏折騰過去了,等沈遙醒過來的時候,還發現自己身上罩了條毯子,頓時冒起了冷汗,總不會是……

“小夥子醒啦?”身旁一位老大媽笑眯眯地喊道。

沈遙揉了揉眼睛,先是伸手探了探貝殼的腦袋,燒是退下去了一些,只是這咳嗽還是停不下來,“阿姨,這毯子……”

“這毯子是一個年輕人給你蓋上的。”老大媽笑着回道。

“他……”沈遙頓了頓,“穿白大褂嗎?”

老大媽琢磨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沒啊。”

沒有?那應該不是顧祎,可是,還能有誰……沈遙小心翼翼地把貝殼抱了起來,另一手則抱起了毯子,看了一圈,還是往診療室走了過去。

這會兒顧祎已經脫下了白大褂,看起來是準備要下班了。

沈遙這才把手裏頭的毯子放到了桌上,“這個給你。”

說完,就轉身朝外頭走了,貝殼這樣肯定是上不了學的,自己請假也這麽多天了,再混就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一邊想着一邊開了車門的沈遙同志一轉頭,漫不經心地一瞟,竟然看見了池除。這個點,他到醫院能有什麽事……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想着想着,池除就已經走遠了,看他這行色匆匆的樣子,應該是真有什麽急事。

同一個十字路口轉過好幾回以後,沈遙還是轉動方向盤駛進了警局。

本來警局裏的衆人都安安分分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不知道倒騰些什麽,這會兒卻都站起身往外頭張望起來了。

“沈隊。”林曉堂更是幹脆沖了出去。

沈遙點了點頭,略有些慚愧地說道:“這幾天辛苦你們了。”

林曉堂搖了搖頭,“池法醫才苦,我們就幫着打雜,他一個人跑了不知道多少趟才找着那藥粉的來歷的,不光案子是他破的,後來……後來你弟弟的屍體也是他找人運到殡儀館去的。”

是啊,其實這世上,哪裏會有所謂的一帆風順呢?有的僅僅是為你遮風擋雨的人。無論是七年前還是現在,自己其實一直在依賴着池除……

作者有話要說:

哇 今天一更 但是明天兩更,而且發糖!!哇我寫到後面一個案子,自己都興奮了,賊刺激。好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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