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鐘聲敲了十三下。

房間裏只剩下雨滴滑過窗臺,水花迸濺的聲音,還混着景嫣均勻的呼吸聲。

簾子的一角被風吹得上下翻起,安歆蹑手蹑腳的擺正椅子,捆好一直擺動的窗簾,小心翼翼的從景嫣手裏抽出畫板,幫她掖好被子。

畫板上只有模糊幾筆,紙的中間豎起一根根毛絲,看得出來畫的主人,一直鑽着心尖。

仿佛這幅畫是她唯一的執想,不得畫歪塗錯,稍一點不滿意,便仿佛擦拭。

今晚安歆并未以繪畫的基本功教起,而是給了她一次自由發揮的機會,畫出心中所想之物即可。

落筆前,這妞還跟她玩起神秘,把畫板搬到床上,板身正對着她,板面對着自己。

下筆後,每畫一筆,便看她一眼。

一筆一瞅,藏着掖着,跟寶貝似的。

連叫她幫忙遞個橡皮擦,也要把畫板埋進被子裏,嚴嚴實實的。

安歆看這架勢,哭笑不得。

她竟比愛丁堡那群孩子更生俏皮。

把橡皮擦故意往她腦袋抛,哈哈笑了幾聲後,也不再理她,免得她又開始古靈古怪。

安歆所幸從她書櫃裏抽出本書,倚靠在軟墊上,曲着腿,暖氣吹着眼皮底,漸漸陷入書裏。

她看的入迷,嘴唇緊抿,手指無意識摳着封面,呲呲聲響。

書裏寫的盡是古時的懸疑故事,雖多為虛構,卻是越看越起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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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剛在一句“缸裏突得冒出一只頭”停留,手指不知何時停下了動作,指甲嵌入手心裏,頭皮繃的緊緊的,腳開始哆嗦。

眼看着故事到了底,終是揭秘,心顫之時,冷不丁耳邊灑着氣,聲音幽深,“安歆姐。”

吓得她手大揮,腳急蹬,書飛出去滑床底去,而她後腦勺往牆重重一磕,故事的兇手沒曉得是誰,倒是看到了不少星星在頭上一圈一圈的轉。

她今天前磕後撞的,腦袋還在,已是慶幸。

安歆心有餘悸的昵了景嫣一眼,後者則睜着無辜的汪汪大眼,嘴角卻是藏不住笑,憋的口齒不清,“安歆姐,我只是想說,橡皮擦掉你腳下了。”

折騰來去,安歆起身晃了晃腦袋,把書拾了回來,卻是沒敢再打開它,而知道兇手的迫切感,早就在她吓得魂飛的時候,一起消釋,無影無蹤。

安歆把書放回原位,仰起頭,眼睛在其他書上掃着,嘴巴卻不停,背着手,像平時唠叨安韶一樣,拿出大姐姐的模樣。

可等她轉身,床上那位早已抱着畫板,歪着頭,鼻子咕嚕咕嚕的,跟周公約着會呢。

看着剛掖好的被子,又折了一個邊,安歆耐心的把她的手放進去,小聲警告:再動就別想要畫了。

只見床上的人,兩手乖乖放平,再也沒動過。

仔細看,畫上僅僅幾筆,卻是不難看出那是一個少年的側臉。

翹睫毛,柳葉眉,尖下巴,倒是筆筆仔細。

紙下方還突兀的點有幾個小黑圈,串着看,剛好能連成一個愛心。

安歆失笑,這犯着困,都想着些啥啊。

她把畫板平擺在床頭櫃上,把頭頂的燈調至最暗,只剩微光,便輕手輕腳的關上門。

走廊上還留有燈,泛黃的光線,混着夜色幽靜,摻和雨聲瀝瀝,空氣中竟透着絲絲暖意。

沿着微弱的光圈,安歆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響,打破屋裏的寧靜,踮着腳尖,手掌撐着牆壁,往客房方向走去。

不遠處那扇門,只離她幾步之隔。

門縫灑出的光,剛好掠過她的腳背,安歆鬼使神差的停了下來。

房門沒鎖,輕輕推開,燈光打在她身上,門外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剛想擡腳,想着那厮要是看見她,少不了起一些捉弄的心思。

她就站門口,腳一伸,又一縮,躊躇不已。

其實是害羞的心理作祟,他的身影,聲音,笑容,最近時常出現在她身邊。

腦海,夢裏,水杯的倒影上。

安歆或多或少知道這是什麽預兆,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她抓了抓翹起的發尾,還是探頭走了進去。

房間出乎的安靜,牆壁上方挂着原木色的方鐘,她的腳步跟着時針走動的頻率,卻是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盡量放輕再放輕。

往右邊看,她的目光停在桌角的相框上。

紀景延站在中間,上身穿着的是一中的校服,紐扣從脖子往下扯開了倆,歪歪扭扭套在身上,配了條純黑休閑褲,頭發淩亂,臉上流有汗,手裏握着半瓶礦泉水,做着正要扭瓶蓋的動作。

照片許是在他運動後拍得,相機閃光猝不及防,與站在他旁邊的兩人,笑露白齒,眼角上翹的樣子不同。

他眉頭緊皺,上齒咬着嘴角,汗順着他臉頰,停在他下巴下方。

這樣不修邊幅的樣子,倒是甚誘人。

安歆不自覺想到一句話。

哪裏有他,哪裏就有放蕩不羁。

眼珠子巡了房間一遍,并未看到他的身影,安歆手揪着衣擺,繼續往裏走,卻是在窗臺大理石上發現的他。

窗外是暗黑的夜氣,放眼望去,留有幾星燈火,雨還在下,微風動葉,息索息索。

他頭斜靠在牆邊,一只腳曲着,手随意的搭在膝蓋上,鼻子哼的噴灑氣息,呼吸安穩均勻,看來是睡着了。

安歆歪着頭看他,他的眉頭依舊緊蹙,睫毛黑而翹,不知是不是燈光泛亮的原因,還是怎的,他的五官不帶平時的半分狂态,反而輕柔中和。

她看的入神,思緒微微放空,連自己什麽時候盤坐在地板上都不清楚。

合着他一上一下的呼吸聲,或是簾外單調的雨滴聲,連連續續的滑進她耳膜,像是一首安眠曲,反複哼唱。

她手趴在窗臺的一邊,頭發壓在手臂上,微微翹起,眼皮聳拉,撐開,再聳拉,終是忍不住,睡了過去。

坐在窗臺上的男子,緩緩睜開眼睛,頭靠着牆,目光清明,落在她的臉頰上,眼底平靜無波,深不可測。

紀景延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按着不放,待看她噘着嘴,蹭着自己的手臂,發梢拂過他的指尖,鼻子哼了兩聲,口裏模糊不清的嘀咕着什麽。

他勾着嘴角,笑意在眼裏瀉出,用手把散落在鼻尖的幾縷頭發,輕輕的撩至她耳後。

呆看了許久,最後咬了咬下唇,腳着地板,略俯身,兩手架起她的腰與膝根,把她抱了起來。

睡夢中的安歆無意識的攥着他的衣袖,臉貼着他的胸口,腦袋鑽了鑽,埋進他的懷裏。

紀景延無聲嘆息,今晚她裹着浴巾,出現在他房間時,那股心尖上勾出的火,不依不撓的牽着他,撩撥他,時而聚集,時而蔓延。

終是沖了趟冷水澡,火才平息。

可她現在這小小的舉動,卻又輕易的燃起熄滅的火灰,一觸即發,俞燃俞熱。

他抱着她快速的走向客房,把她放在床上,動作很輕,掀過被子緊蓋在她身上,頭也不回的就要出去。

被子縫裏伸出一只手,攥着他的衣擺,紀景延聽到很細微的一聲,“別走。”像是夢呓。

他的瞳孔微顫,轉過身看她緊閉的眼睛,腳下更長一聲嘆息。

床頭處微弱的燈,斜照在她臉上,睫毛尖上翹着光,小巧的鼻,紅潤的唇。

他第三次長嘆。

帶着他的思緒。

安歆,你可別輕易的,在別的男人面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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