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七回?情深如許(上)

次日,赤命先赨夢一步醒了過來,意識朦胧、将醒未醒之際,見到赨夢白皙的背嵴,一瞬間竟有種将他認成赑風隼的錯覺。赤命蹭了過去,想給個早安吻,定睛一瞧,卻見對方一頭黑髮、面容柔美,與英姿飒爽、白髮如雪的赑風隼截然不同,赫然意識到,昨夜與自己歡愛的是赨夢,而三貝,早已離去多年了。

赤命捏捏自己的臉頰,徹底清醒之後,才勐然發現,自己做了多麽了不得的事。

他沖動之下居然真要了赨夢的身體,他們竟然發生了那樣的關系。

赤命突然間湧上一股愧疚的情緒,感覺自己背叛了三貝,也背叛了赨夢,成為衆多欺負赨夢之人中的一人。但他轉念一想,是三貝當年先離開他的;而赨夢昨晚對自己并沒有一絲拒絕之意,都是你情我願的。所以這件事不管怎麽說,也不能算是他鬼方赤命的錯。

赤命在這層意義上寬恕了自己,但心裏總是有些不大舒暢,與赨夢的肉體關系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在這之後,他心理上要怎麽面對赨夢?又要怎麽面對三貝?

就在赤命糾結之時,赨夢悠悠醒轉了過來,嘤嘤地呻吟了兩聲,伸個懶腰想爬起來,突然卻「唉唷」一聲又倒了下去,赤命回過神來,連忙過去關心,問他怎麽了,赨夢聞言,卻是紅了臉,低聲說:「想是昨夜太激烈,腰痠得厲害……恩公,你可以幫我按一按嗎?」

赤命一愣,他尚未解決自己內心的掙紮,突然面對赨夢的撒嬌,感到有些尴尬,但對上赨夢似帶些期待、又帶些羞澀的眼神,實在不忍拒絕,就上去為他按摩。可按到痛處時,赨夢的每一聲呻吟,都充滿了誘惑之意,看着鬼方赤命的眼神,與從前帶着尊敬、甚至不敢挺身正眼相看的、看待恩公的眼神完全不同,現在的赨夢,眼裏全是柔情,甚至有些蕩意,完全就是個初夜過後、和情郎撒嬌的小情人了。

赤命一邊按着,一邊被赨夢的叫聲弄得心旌搖蕩,若非昨夜已然發洩足夠,幾乎光聽着就要硬了。可他一邊心亂如麻着,這真是他想要的關系嗎?可就算不是,他難道能跟赨夢說,他們不是這種關系,昨夜只是個意外?

總之待赤命為他按摩得差不多了,就出發去工作──面臨與赨夢出現超乎預期進展的苦惱,被騙走一筆錢突然就顯得是件小事了。他現在需要的,是好好工作把錢賺回來,并好好釐清這千頭萬緒的內心糾葛。

§

赨夢對赤命的糾結自是一無所知──首先他根本不知道赑風隼的存在,以及此人在赤命心中的位置。此刻的赨夢,完全就處在一個,告白成功、與心上人一夜春宵後,恍恍惚惚、如夢似幻的,極端興奮及幸福的情緒。

直到赯子上山採藥并把他接去醫館時,赨夢都還處在這種情緒之中,赯子察覺異樣,問他發生了什麽事,赨夢只是紅着臉,搖頭着微笑說「沒什麽」,他感覺這個快樂是只屬于他和赤命的,就算是對赯子,也不想把這份喜悅分出去,好像說出來了,喜悅就會減少了似的。

赨夢不說,赯子初時也不願多問,只是心裏有個梗,禁不住就越來越在意,況且赨夢接下來灑掃時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叫他都慢半拍才回,赯子就有股氣從中來,還是逼問了赨夢,于是赨夢最後也還是說了。

「所以我說,你今天一臉喜色,又老是恍神恍神的,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赯子一邊調着藥。

「唔,你一定要知道嗎?」赨夢一面把赯子交待要磨的藥磨成粉,只是不擡頭。

「你今天這樣的工作狀況不太好,我名義上還是個雇主,總得知道原因吧。」赯子想到要拿一罐在櫃子頂部的藥材,拿了個椅子踩上去,「然後──以朋友的角度來說,說不上是為什麽,就這件事上,我不希望你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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赨夢垂下眼簾,說道:「你說的也對,我是不該瞞你……唔,其實是……」他嚥了嚥口水,接着說:「其實是,我跟恩公在一起了。」

砰的一聲,一罐藥掉在地上砸碎了,可赯子卻渾然不覺自己碰掉了藥罐子,只愣愣地問:「什麽叫做,在一起了?」

赨夢羞紅着臉說:「嗯,就是,恩公他抱了我,親了我,然後我們就,嗯,就做了……唔,其實我真的,很開心,老實說,我喜歡恩公很久了,只是一直不敢跟他說,就連對你也不好意思講。」

赯子的聲音在顫抖:「別……說了。我知道,我早知道的。」他的聲音很輕,薄薄的,像是一折就要碎了一樣。

隔了一陣距離,赨夢自是聽不見赯子的低語,突然一陣濃郁的甜香傳了過來,赨夢便叫道:「什麽味道這麽香呀?啊,這裏砸破了一罐藥。」他直覺要起身收拾,突然覺得視線有點模煳,以為是貧血,扶了一下桌子,卻又不見好轉,視線似乎越來越不清晰了,卻也不覺得暈。

赯子回過神來,驚叫道:「你趕快把剛剛磨的藥包一包拿出去!我剛剛調的也是,別讓其他藥材跟這氣味混了被影響──趕快拿出去給風吹吹,趁藥效混在一起之前吹吹就沒事了,這邊我來收拾就好。」

赨夢趕忙依言做了,赯子接着又叫赨夢在香味散盡前別進來,免得太濃的氣味進到身體裏不好──任何藥物都一樣,一下吸得多了都會傷身的,赨夢聽了急道:「那你怎麽辦?還是我進去幫忙讓你能趕快出來……」赯子又把他趕出去說:「你身子不好,我神農嘗百草早習慣了──怕的是你的身體好不容易養起來又傷了,我要花多少心力治?你還是乖乖在外面複習如夢劍令的心法吧。」赨夢只得妥協。

之後赨夢問赯子那是什麽藥,怎麽氣味這麽香?赯子回答是麻醉劑。赨夢說,他總覺得在哪裏聞過那個味道,但一時想不起是什麽時候,赯子只說,可能他用在哪個病人身上時赨夢在旁邊聞到過吧。

§

傍晚赨夢回到橋下時,赤命還沒回來,赨夢只好一邊練劍一邊等着,想到昨夜的歡愛,赨夢又忍不住露出微笑。人逢喜事精神爽,赨夢想起每次他武功有所進步時赤命的稱贊,練劍練得更加精神了,練至酣處,居然沒發現赤命回來了。

赤命遠遠見到赨夢的身法,開心赨夢功夫、體能越來越好,但想到兩人突然發展至此的關系,又忍不住心煩意亂──這糾葛畢竟不是一日內就能釐清的。于是他在旁邊一面看着,心中半是贊賞半是煩惱,終于赨夢發現了他,叫道:「恩公你回來了!怎麽不出聲?恩公,我方才這套劍法使得好嗎?」

赤命連忙說:「使得好極了!你這段時日進步很快,着實令人欣慰。」

赨夢紅着臉微笑道:「都是托了恩公的福,若不是恩公一直帶着我練體能,督促我練功,我只怕連一式都練不起來。對了,恩公工作回來想必也累了,不如……咱們一同去沐浴吧,我可以幫你刷背……」

他們從前都是分開洗,可赨夢如此提議,加上昨日的性事,鬼方赤命實在想不出一個拒絕的理由,雖感到十分尴尬,但也只好強笑着答應。

沐浴時,赤命起初刻意不去看赨夢,但赨夢卻在此時對他吐露衷腸,言道自己喜歡恩公很久了,一直怕被拒絕而不敢說,能夠跟恩公在一起真的很開心,願意一生陪伴恩公永不離棄雲雲。赤命越聽越尴尬,卻也越聽越不忍,事到如今,他又怎能辜負赨夢一片深情?他抱住赨夢,想說些體己話,視線卻停在了不遠處的一棵樹。

那是他和三貝的誓約樹啊。

昔日種種,恍若昨日。他還記得,他們初夜過後一同沐浴,剛開始是戲言,但他們對待誓言的态度是很認真的:一誓不可在對方不願時強求對方的身體,二誓往後不可背棄任何答應對方的承諾,三誓任一方若違了前二誓中的任一誓,将如紅雲寨主朱紅雲一般慘死──此樹為證。

紅雲寨主朱紅雲,那不是之前欺負赨夢的人嗎。赤命想到這裏,突然覺得命運真是諷刺。

他突然想到,怎麽誓約就訂得那麽簡單呢?沒有規定誰不可以不告而別,也沒有規定誰不可以愛上別人、跟別人做愛。原來他們根本沒有答應彼此什麽,原來赑風隼是那樣地有權離開自己──他突然好恨,為什麽當初沒加上這樣一條?通常情人間不都會發些相愛至死不渝、畢生不離不棄之類的誓言嗎?他們怎麽沒發過這樣的誓!

可轉念又想,若真發了個膽敢離開對方者死的誓,三貝就不會離開了嗎?而面對違了誓的赑風隼,他是寧願他在異國飛黃騰達,還是寧願他慘死異鄉?他心中暗嘆,就算三貝永遠不回來了,他果然還是,希望他至少要活得好好的。

是啊,三貝現在一定過得很好,搞不好早就有了新的人,現下搞不好就在誰的床上跟誰翻雲覆雨着……三貝不會回來了,就算自己再愛他也不會回來了,所以他鬼方赤命幹嘛那麽傻,去為了一個背叛自己的人,辜負面前這個深愛自己的人?

所以他吻上了赨夢的唇,赨夢也熱切回吻。赤命發覺彼此胯下的堅硬,便将赨夢攔腰抱起,赨夢輕吟,摟着赤命的頸項呢喃耳語着:「恩公要多少都可以……我生是恩公的人,死是恩公的鬼,我的整個身體和靈魂都是恩公的,任憑恩公享用處置……」

§

赤命和赨夢自此感情日漸升溫,兩人只羨鴛鴦不羨仙,有着愛情能量加持,不論是赤命的工作或赨夢的練功,都越來越順利。但另一方面,赯子的精神卻變得有些衰弱,對此赨夢自是關心,但赯子對他的态度近來卻有些忽冷忽熱,像是有什麽心事,可赨夢問起,赯子只說是最近比較累,過一陣子自然就好了。

只是過了很久赯子的精神也沒有好起來,赨夢做為朋友也有些擔憂,但赯子總以「我身為大夫,自己身體狀況如何自己可以掌握,不必為他憂心」之類的話語來回覆,于是赨夢也很難再說出口什麽關懷的話了。

另一方面,赨夢也開始有了自己的煩惱。

除了赯子以外,赤命對他的态度也有些不太對勁了──首先是常常看着他就發起了呆,彷彿透過他在看一個遙遠的彼端,眼神流露出空洞、虛無的感覺;還有就是,跟赯子一樣,有時莫名就哀聲嘆氣了起來,一旦問起卻又拿別的話題帶過。

仔細想來,初認識恩公時,恩公好像就會這樣了,但他那時沒有多想──當時他對恩公只有敬畏,不敢也不會想去揣測任何恩公的心思。但今日不一樣了,現在他們是情人的關系,赤命的一切他都盡收眼底,而這不是一個對情人該有的态度──有一段時間恩公過得很快樂,那是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但為什麽,為什麽恩公最近,看起來這麽空虛?

另外還有一件,令赨夢更加在意的事。

他隐約聽到,赤命在夢呓中,在高潮時,時不時地,口中會發出一個奇特的詞,而那個詞重複出現過已不下數次。

那個詞的音,聽起來,隐約是「三倍」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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