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Chapter 25

這天清晨陽光明媚,露水也不是很重。幾個主持下葬事宜的人站在人群最前面,陸轍他們站在最後面。

今天是汪卓下葬的日子。

天氣預報說今天陰天下雨,可這邊的天偏偏晴空萬裏,甚至偶爾會有小麻雀在頭頂飛過,叽叽喳喳的,聽上去歡快又熱鬧。

只不過這些歡樂并不屬于眼前的人們。

匆匆從外地趕來的親戚們在最前面扶着神情萎靡雙眼無神的崔寧,她已經哭不出來了,這幾天經歷的事情仿佛拖垮了她所有的精力,她沒有力氣更加悲傷了。

陸轍看到一半便轉身離去,站在這片沉眠衆多生靈的土地上叼起了未燃的煙,唇齒一合,澀澀的煙草味道飄散出來,前所未有的苦。

汪卓一家是從外地搬過來的,因此前來這場葬禮的人并不多,只有幾個交好的朋友和及時趕過來的親戚。葬禮上,陸轍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汪卓的至交好友章宇哲、頂頭上司藍紹齊,還有那日被傳喚去警察局的幾個人。

他們一個個都在微風中靜默着,像是一尊尊永遠不會醒過來的雕像,為逝者永久地默念祈福。

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捏上陸轍的脖子,身邊傳來安柏微的低聲:“陸轍。”

他只是叫了聲陸轍的名字,便沒了下文,陸轍沒有看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氣,緩緩搖頭,聲音極輕:“我一點都不想再參加葬禮了,這種感覺太糟糕了。”

安柏微又捏了捏他的脖子以示安慰。

兩人站在遠處看着這場肅穆的葬禮,沒有一個人放聲哭出來,也沒有一個人大聲喧嘩。陸轍默默看着這一切,突然看到有個人抱着小小的汪靜站在人群之外,汪靜擡起白白的小手想去抓天上飛過的麻雀,每次抓不到都會咯咯地笑上一聲,聲音很小很小,卻像是鋼琴裏最重的弦撥在每個人心頭。

白發人在地下,黑發人在地上,陰陽相隔之間,能看到黑發人無邪的笑容,白發人怕也能安息了。

不知為什麽,這黑色肅穆的氣氛沒能讓陸轍産生悲傷的情緒,可汪靜那一笑卻令他眼睛發酸,低下了頭去。

這場葬禮的時間并不長,不多時,人們便三兩散去,只剩下崔寧和幾個親戚朋友留在了原地,又過了不久,親戚朋友們也散去,只剩下崔寧和抱着汪靜的章宇哲立在矮矮的碑前,沒有人說話。

俞風那隊人就在不遠處守着,見藍紹齊走了後便派了個人跟上去,其他人繼續守在原地。

他們本想送別完汪卓,待會再走,沒想到一直沒什麽動作的崔寧突然站起來朝他們走去,守在另一邊的安柏微和陸轍對視一眼,也跟了過去。

“俞警官,我一直想跟你說聲對不起。”陸轍兩人剛一走近,就聽到崔寧繃着即将崩潰的情緒說,“對不起……我一直有事瞞着你們……”

俞風登時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皺眉看向崔寧。

崔寧有些恍惚地看了眼不遠處的汪靜,輕輕苦笑了一聲:“我是為了老卓和小靜……除了他們,我從來不為了任何人。我之前的隐瞞,也是為了圓老卓的心願,我是個膚淺的人,我恩将仇報,可我不能讓老卓死得不明不白……”

見她越說越快,越說越亂,俞風及時打斷了一下:“您慢慢講。”

“當時老卓被送到醫院後,我跟他單獨待在一起,他醒過來一次,可神志不清的,說話也不清楚。”崔寧遲緩地說,每個字仿佛都用盡全身的力氣,“老卓身上不只有那支胰島素,還有一個錄音筆。”

在場的人頓時一個激靈,他們互相對視着,神色或多或少有了些變化。

“老卓說不清楚,我也聽不清楚,我不會用這些科技産品,也不會聽裏面有什麽東西,但老卓讓我一定要保管好,等事情平息下來把這支錄音筆交給藍總的秘書。”崔寧的聲音發飄,整個人面無血色,“這是老卓的遺願,我不能不聽。”

俞風剛要指揮人去找易博,就聽崔寧突然笑了一聲,笑着笑着突然哭了:“但我沒給他,我害怕,萬一我也像老卓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去,小靜怎麽辦?把錄音筆交給你們,至少我能活着,至少小靜還有個能照顧他的媽。”

“錄音筆我今天帶來了,但我不能交給你們。”崔寧通紅着雙眼看向俞風,她滿眼都是紅血絲,不知多少天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你們得答應我一件事。”

“那得看看是什麽事。”俞風正色道。

“不管這件事跟藍總有沒有關系,求求你們都不要牽扯上他。”崔寧說到這裏,突然掩面哭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要不是藍總給老卓的工資多,我們家根本撐不到今天……這塊墓地是藍總買給老卓的,我不能對不起他……我知道老卓經常去找藍總,裏面一定有什麽事情……但求求你們無論如何不要牽扯到藍總……”

她哭着哭着坐了下去,像一個丢了一切的孩子,坐在地面上哭得無助:“我是自私,我恩将仇報,可我也是為了汪靜,我們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所有東西都無法挽回了,我只剩下汪靜了……我對不起藍總……”

抱着汪靜的章宇哲快步走了過來,默不作聲地來扶崔寧,俞風周圍的幾個女警也幫忙扶起崔寧,她看上去更加虛弱了,仿佛風一吹就會倒。

汪靜看到媽媽哭了,一時吓在那裏手足無措,半晌後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抽搭搭地要找媽媽抱,說什麽也不肯讓章宇哲抱着。

陸轍被嘈雜的聲音哭得心煩意亂,他上前一步,剛想說些什麽,汪靜突然把手伸向他,哭花的小臉皺成一團:“哥哥抱!”

陸轍微微一怔,但還是下意識地抱起汪靜,小家夥伏在陸轍肩頭一抽一抽地哭,小手攥成拳頭放在陸轍肩膀上,軟乎乎的小臉上還帶着撲面可聞的奶香。

陸轍心裏突然軟成一灘,他本能地輕聲哄着汪靜,朝不遠處的樹下走去,小家夥像是被哄住似的,又哭了幾聲就不哭了,轉而帶着淚朝陸轍咧嘴笑,小手去捏陸轍的臉。

“乖。”陸轍鬼使神差地低頭親了親汪靜奶香奶香的小臉蛋,汪靜被逗樂了,咯咯笑個沒完,趴在陸轍懷裏玩他的衣服領子。

不遠處的衆人還在交涉,俞風和安柏微在勸說崔寧交出錄音筆,而崔寧則在為藍紹齊争取一個免死金牌。

陸轍重重嘆了口氣,最近幾天和藍紹齊相處的畫面一一蹦了出來。其實在他的印象裏,藍紹齊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斯文、有禮貌,無論陸轍怎麽想,都想象不出這樣一個人拿起斧頭殺人會是何種場景。

……

吃過午飯後,聯刑部的衆人一個接一個地擠進了俞風辦公室,都想聽聽錄音筆裏是什麽內容。

開頭一陣嘈雜的聲音響過,像是在馬路上錄的,緊接着進入了一段靜音期,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互相推搡,又是一段靜音期。

這段靜音期很長,衆人眼巴巴地期待了半天,才等來又一陣窸窣聲,還沒等衆人聽夠,聲音又戛然而止,進入了新的靜音期。

戴小舟最先聽出了端倪,他一拍桌子:“這是一段經過加工處理的音頻!”

滿屋子的人都看向他。

戴小舟撸了撸袖子,搶過俞風的電腦将音頻導入一個軟件,軟件上頓時顯示出來這段音頻的長度,足足有一個多小時,然而中間有大段大段的空白波形,也就是說,這些地方被人為删除了。

“你們看前面,還挑挑揀揀地删,後面直接是一片空白。”戴小舟邊說邊比劃,“甭聽了,聽不出什麽來的,肯定有人加工過這段音頻!”

“可錄音筆一直在汪卓手裏啊。”有個小警員發問,“他怎麽做到的?”

“別忘了,易博的弟弟可在醫院工作呢。”俞風敲了敲桌子,“只有他在這段時間裏可以接觸到汪卓兩次,一次是在搶救的時候,一次是在換輸液袋的時候,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到錄音筆進行處理,再趁換輸液袋的時候把錄音筆還給汪卓。”

“不對……”陸轍突然喃喃道,“錄音應該不是他消掉的。”

俞風探尋似地看過來。

“他是醫院的實習生,公然帶電腦上班,在上班時間處理音頻,肯定會被人發覺。”陸轍皺眉道,“我覺得另有其人,而這個人應該是需要這段音頻的人。”

安柏微眯起眼來:“我記得你說過當天晚上遇到過一個褲子上被燒了個洞的人。”

“我覺得那就是藍紹齊。”陸轍一字一頓道,“那天的時間裏,他足夠消掉一段音頻并在無人察覺的時候溜出來。”

“可既然他消掉了這段錄音,當初又為什麽要錄下來?”剛才那個小警員又問。

“所以他其實沒有消掉錄音,只是把關鍵的部分轉移到自己那裏去了吧……”有個怯怯的聲音響起來,陸轍轉頭看去,是一直沒說話的江朔,“假設那天晚上副隊看到的人的确是藍紹齊,就證明他一定知道汪卓是帶着錄音筆去的,錄音裏一定有什麽東西是藍紹齊想要的,這才會冒險去醫院取那段錄音。”

辦公室裏的衆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半晌,俞風輕輕說:“收網,該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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