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醫院病房裏,周睿挂上點滴睡着,臉上還有些不自然的紅,不過呼吸平穩了。

醫生說,好在送來的及時,周睿過敏嚴重,呼吸道全腫,要是人從酒店直接送回家,睡上兩個小時,很有可能會在睡夢中窒息。

住院部是新建的,病房內的空氣裏,殘留着新房子的氣味。

林璟打開窗戶透風,外面天黑了,路燈亮起來,天上無星,挂着一輪彎月,朦朦胧胧的。

許予坐在周睿床邊,眉頭一直輕蹙着,因為她周睿才喝醉了酒,自責感一直在她心裏蔓延。

站在窗邊,林璟看着她白皙的側臉,問上一句:“冷麽?”

許予搖搖頭,視線落在周睿身上,緩緩吐出一口氣,擡眼看林璟:“今天多虧你了,謝謝。”

“不客氣。”回到病床前,林璟搭一眼點滴裏剩下的藥水,還剩四分之一,再看周睿,打着呼嚕睡的香。

“累了就休息,我幫你看着。”在她對面坐下,林璟雙手扣在一起,放在病床上的空位上,漆黑的眼看向許予,細細觀察着她的情緒變化。

“我沒事,”她搓着指尖,停頓片刻,又說:“你呢,來之前店裏都打理好了嗎?”

林璟:“交給何飛了,沒關系,他應付的來。”

許予:“他是你弟弟?”

林璟:“不是親戚,好兄弟。”

了然的點頭,病房裏陷入沉寂。

外面車來車往,人們走動和說話聲,時不時的傳進來。

她還穿着林璟的外套,人坐在椅子上,黑色的衣領過于寬敞,能清晰的看到她脖頸位置修長的曲線。

黑色的長發垂落,發絲間,窺見一點耳朵的輪廓的邊緣,她的紅唇輕抿着,泉水般的清澈的眼低垂,睫毛長而翹,林璟視線描繪她的五官,臉上平靜,心跳卻逐步加快。

半分鐘後,他站起身:“我出去買點水喝。”

不等許予說話,他已經倆開病房,輕輕帶上門。

樓下,外面停滿的了車,出租車不停的開進院內又出去,大門口的行人絡繹不絕,看門的保安跟一位老者讨論着疑難雜症,聲音過高。

夜裏空氣涼薄,林璟回頭看了眼住院部三個通紅的大字,一手抄兜,往超市走。

他拎着水和水果回來時,護士正在換藥,許予站在一邊跟護士說話,見她眉宇間的愁态舒展開來,就知道周睿沒事了。

護士離開後,許予接過林璟手上的水果,低頭一看,都是她愛吃的。

擡眸,她注視林璟數秒,沒說什麽,拿過橘子剝好,遞給林璟。

兩人在周睿病床的一左一右,伴随着他極有節奏感的鼾聲,一邊吃橘子,一邊聊天。

全程基本是林璟問,許予答。

都是些無光痛癢的小事兒。

第二瓶藥打完,周睿臉上的紅退下去,恢複他平日裏正常的模樣,鼾聲也小了。

看了眼時間,臨近後半夜,林璟正要說讓許予睡一會兒,聽見許予打了個噴嚏。

“冷了?”他起身,關上些窗戶,又到她身邊,手一伸,直接扣上大衣最上面的扣子。

“困麽?”他彎下腰,漆黑的眼望着她,無害無雜質。

“不困。”話音落,許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她手捂着嘴,瞄一眼林璟,快速低下頭去:“我沒事的。”

她作息時間一向規律,前半段擔心着周睿,神經一直緊繃,這會兒見他徹底沒事兒了,放松下來,疲憊感立刻襲來。

“嗯。”勾起唇角,他沒說什麽,關了病房的燈,又拉上半片窗簾,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假寐。

沒了光,許予困意更加濃了。

外面的車輛減少,行人寥寥無幾,只剩窗外吹進來的輕微風聲,軟綿清涼,惹人困倦。

林璟眼看着許予困得直磕頭,模樣惹人喜愛,想笑,忍着。

她困的撐不住,徹底趴在床上睡過去,林璟瞧了眼時間,又等了一會兒,估計她睡熟以後,起身輕手輕腳的到她身邊,抱着她到一側空床上躺好。

她身上淡雅的香味,令人着迷。

朦朦胧胧間,許予惺忪的睜開眼。

她看見林璟坐在窗邊,長腿疊着,一條手臂随性的搭在窗臺邊緣,光線太暗,只能看清他側面的一道剪影,下巴處的線條流暢又清晰,鼻梁高挺,垂下的長睫毛,竟然也能映照出朦胧影子來。

他擡起小手臂,掀開窗簾,露出一道縫隙。

外面銀色的月光落進長長的一條,蔓延過他黑白分明的眼,打在小手臂的皮膚上。他望向窗外,目光一如初相見那般堅毅,帶掩蓋不住的侵略性。

他卷起的袖口比平時高,許予看見他袖口邊緣,露出一道傷疤,猙獰着蜿蜒進袖口深處。

似乎是感受到許予目光,林璟轉過頭。

許予不知為何,快速的閉上眼。

他輕聲試探性的問:“醒了?”

她沒吭聲,也沒動。

靜谧的夜裏,五感變得格外出衆敏感,她聽見林璟站起身來給她整理好被角,額頭上方隔着空氣,溫熱的氣息懸着,始終沒能落下。

過了幾秒,他坐回原位,許予等上一陣兒,重新睜開眼,他放下窗簾,病房裏的光線又變得暗淡。

良久,她聽見林璟的一聲嘆氣,幾乎微不可聞。

窗邊的剪影,落寞孤寂感越來越深重,許予眼皮沉,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她忽而覺得這一幕十分熟悉,好像曾經見到過,又好像沒有。

第二天一早,許予醒來時,身上還穿着林璟的外套,病房裏卻只剩她一個人,周睿和林璟都不見了。

困意立刻退去,她趕緊坐起身,剛穿好鞋,就見周睿手上拿着一堆單子回來了。

“起來了?”拿過水喝一大口,周睿晃着手上的單子沖她說:“手續辦完了,走吧,我完全好了,沒事。”

“他呢?”許予指了指窗戶邊昨晚林璟坐的位置:“昨晚送我們來的人。”

“他?”周睿問:“你外套的主人?我沒見,醒來只看見你在那兒睡着。”

拎起剩下的水果,周睿又問:“昨晚誰送我們過來的,穆久?”

“不是,”許予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回:“奶茶店老板。”

“那小子?”周睿略驚訝,很快恢複常态:“那等等吧,至少道個謝。”

重新坐下來,周睿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眉頭擰的緊,語氣兇:“再鬧給他綁起來,我一會兒回去。”

能讓周睿生氣的,一是研究成果遭剽竊,二是研究到一半的工作遭到破壞,三是有人惹許予生氣。

“怎麽了?”許予又站起身問:“研究所的事兒?”

“嗯,”周睿不耐煩的按着手機:“小吳一大早的耍酒瘋,砸了研究所的工作臺,還打人。”

“要不你先回去,楊教授不在你是主心骨,這邊我等着。”

周睿打了幾個電話沒人接,他心裏着急,收起手機說:“好,我先回去,幫我跟那位老板道謝。”頓了頓,他又說:“還有,你別被拐走了。”

許予抿嘴輕笑,推着周睿到病房門口:“放心。”

周睿走後,許予坐在病房裏等林璟,約莫過了十幾分鐘,林璟回來了,手上拎着打包好的早餐。

“人呢?”一進病房,林璟看着空蕩蕩的病床:“去哪了?”

“走了,”許予回:“研究所那邊出了點事兒,需要他趕快回去,我師兄說,非常感謝你。”

“沒事就成,”拎着早餐到許予身邊坐,林璟沖她努了努嘴:“買都買了,吃點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點頭應下,許予從打包袋裏拿出早餐,輕緩有序。

兩人坐在晨光裏,無聲的吃完早餐,剩下的一份他拎回去,說是給何飛。

醫院樓下,林璟拿過安全帽遞給許予,笑着問她:“怎麽樣,敢坐麽?”

許予抿了抿嘴唇,猶豫幾秒,接過安全帽回:“敢。”

騎上哈雷,林璟回頭問許予:“回學校還是回家?你放心,我慢點騎,省着你害怕。”

“回家,我不怕。”她手不知道放哪好,低頭摸索時,安全帽跟林璟磕在一起,一聲悶響。

“抓我衣服,”他說:“不用客氣,沒事。”

許予不吭聲,手抓住座位的邊緣,告訴他:“好了,走吧。”

林璟笑,也沒說什麽,他速度放慢,以免許予抓的不穩。

慢悠悠的回家,停在許予單元樓門口。

許予扶着他肩膀下車,她不習慣,腳落地不穩,往後退幾步,林璟立刻抓住她的手臂:“慢點。”

不過一秒鐘,他又立刻松開。

摘下安全帽還給林璟,許予鄭重其事:“謝謝。”

“搞得這麽客氣。”熄了火,林璟往前彎腰,手臂搭在車把上,沖着許予笑問:“就一個謝謝?”

許予微怔,他眼裏流光微轉,笑起來時酒窩明顯,沒了嚴肅時候的那股淩厲勁兒,看的出,他不是真的想讨點好處。

“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随叫随到。”她回,聲線一如既往的清冷。

坐直身體,林璟琢磨兩秒說:“昨天因為你回來晚了,沒人幫我嘗新口味的奶茶。”

她不語,等着他繼續說。

“不太好喝,損失了不少客源。”

她依舊不說話,修長的眼看着他,沒有情緒。

“所以,我覺得這事兒,你有那麽一點點的責任。”

“就算你不試圖讓我愧疚,我也會答應你的條件,”許予雙手放在大衣口袋裏,白皙的臉在晨光中越發的剔透,她說:“請講。”

自己那點小心思被看個通透,林璟按着安全帽在油箱上,老臉有點熱。

“也沒什麽,”輕揚眉,他撓着眉尾說:“本來周末要跟何飛一起去看電影,他突然有事,放我鴿子,所以,我想問問,你周末有沒有時間?”

電影院這樣人多的公共場合,許予近一年沒去了,她不确定自己去了以後,會不會給林璟造成其他的困擾。

見她猶豫,林璟又補充:“我一個大老爺們抱着一桶爆米花自己看電影太奇怪了,你就當扶貧一下我這單身人士,行不?”

如果是林璟的話,或許,沒問題。

她想。

“我可以去,但是……”後面話,許予琢磨幾秒沒說,她點點頭,又告訴林璟:“那,周末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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