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故人
慕容定臉上在笑,可他扣在那男人手腕上的手如同鐵鉗,那男人疼的臉色發白,掙紮了好幾次,卻掙脫不開手腕上的桎梏。
“六藏,賀突拓也不是故意的。”清漪看到那個面容清秀的男人上前一步,他滿面笑容,一張臉上都是和氣。
慕容定乜了一眼這個自稱姓趙的男人,對之前要對清漪動手的男人扯了扯唇角,手掌一松。劇痛的手骨驟然被松開,賀突拓抱住自己的手掌,幾乎快要跪倒在地上。賀拔盛從頭至最終抱着雙臂在一旁看熱鬧,見着慕容定将人放開,他回過眼來,在清漪的臉上轉了一圈。他沖她痞笑了兩下,走到慕容定身邊,伸手拍拍慕容定的肩膀,“知道你得了個美人,心裏正高興,兄弟們也不是不知趣的人。給個教訓就行了,別真的鬧出人命。”
慕容定拂開肩膀上的手,他不搭理賀拔盛,直接伸手将清漪扯了過來,當着三個男人的面,親親熱熱的一條胳膊橫在她肩膀上。這家夥死沉的,差點壓的她一個踉跄。她扶住他的腰,站穩了。兩個人就這麽保持着親密暧昧的姿勢向殿內走去,殿內的景致和外頭并無多少區別,要說有什麽,就是裏頭橫七豎八,倒的到處都是的破碎器具,清漪掃了一眼,肩上一重,是慕容定壓了過來。
這人當着其他三個人的面,沒有半點收斂。他對着她勾唇就是笑,“待會帶你去明光殿。”說完,他扭頭去看另外三個跟在後頭的人,準确說來是兩個,之前那個叫做賀突拓的,手骨差點被慕容定給捏碎了的男人,臉色蒼白,似乎還沒有緩過來。之前慕容定對他下了狠手,也不知道掌骨斷沒斷。
“你們還跟着幹嘛,走走走!”慕容定轉過頭來不耐煩的趕人,他不甚在乎的瞥了一眼賀突拓,“難不成還想要找我要錢看手不成?趙煥帶他快點走!”
“別,我們是有事告訴你,這段日子你不是忙着在小美人身上爬上爬下,就是在洛陽裏頭到處轉悠,恐怕還不知道,大将軍快要回來了,你阿叔并州刺史也要跟着一塊來洛陽了。”賀拔盛不懷好意道。
清漪感覺到身上的慕容定身體一陣僵硬,半晌她才聽到慕容定嗯了聲。過了會,她發現之前那三個人沒有跟上來。壓在身上的重量也輕了不少,太極殿離皇帝的寝殿還有一段距離,宮城太大了,在裏頭別說一天就是十天半個月走馬觀燈都完全看不完。
走了好會才到太極殿東堂,慕容定直接罵了句,“皇帝是不是和自己過不去,修的這麽大,走了老半日都不到地方!”
他這話說完,過了半會都沒有聽到半點聲音。手下這個少女沉默着,他不禁有些惱火,“你不說點甚麽?我還當自己一人來呢!”
“皇帝不自己走路的。”清漪瞥了一眼慕容定,輕聲道,“皇帝備有大小辇,大辇有百人拉動。就算是小辇也有數十人來擡。”
慕容定鼻子裏頭哼了聲,“原來是懶成這樣了,難怪不禁打。”
清漪垂下頭來當沒聽到他的話,頭才低下來,慕容定就捏住她擡起下巴來。她臉頰小小的,被他那只手一襯,越發顯得小。她目光低垂着,不發一言,只要慕容定不要她開口,她就不說話。
慕容定一把拉起她,“走,去別處看看。”
他力大似蠻牛,想到什麽也是不管不顧,說走就拖上她一塊。清漪差點沒撞在他身上,被拉着跟在他身後跑。
宮內這會除了這些宮殿之外,裏頭沒太多可看的。他腳力驚人,見到清漪跑得不如他快,幹脆抱起她就往鏈接宮殿的複道上跑。到了上頭他才把人給放下來,清漪一下來,立刻就去看複道外。慕容定一口氣跑到複道最高處,在這上頭往下看,還真有幾分危樓墜墜的危險感。
清漪立刻雙手伏在複道的欄杆上,視線所及之處都是空空蕩蕩。她看了一個來回,有些興致缺缺的松開手,“不看了?”
“都沒人,沒甚麽好看的。”
“沒人才好看,”慕容定嗤笑,“人多的時候,亂的很,有甚麽好的?”
清漪忍了忍,怕激怒他,還是把要說出口的話吞下去了。
“你想說甚麽?”慕容定瞧見她眼睛看向別處,一撩袍子,随意就在複道上坐下來。
“沒甚麽。”清漪低聲道。
“才不信。”慕容定哼了哼,他從她招招手,清漪遲疑一下,還是坐了過去,“你多看看吧,以前看不到的。”
說着他的手就貼在她後背上,引起她一陣心驚肉跳。幸好慕容定沒有下一步舉動,他擡頭看着遠處,“你去過懷朔鎮麽?”
還沒等清漪回答,他自己就笑出聲來,“這話我白問了,恐怕你連洛陽都沒出過呢。”
“我沒去過懷朔鎮,也沒出過洛陽。”清漪雙手捏着袖邊答道。
如果沒有這一場變亂,她恐怕一輩子都不太可能到洛陽之外的地方去。
“洛陽好是好,房子很大,吃的穿的沒有一件不精致的。”慕容定說起這些眼裏露出點羨慕嫉妒恨來,“別說懷朔鎮,就是并州刺史府上都沒有這麽多好東西。不過就是太好了,人養的一個個細皮嫩肉,那不起刀,也上不了馬。祖宗的本事全忘了個幹淨,就這些玩意兒,對付六鎮也只能用蠕蠕那些渾身上下冒膻味的東西了。”
清漪知道朝廷在鎮壓六鎮的時候,因為在兵力方面捉襟見肘,就讓蠕蠕人過來鎮壓六鎮,六鎮是北朝兵力重鎮,而且長年累月和蠕蠕對抗,哪怕一時讓蠕蠕得了優勢,但是很快就沖破了蠕蠕人的攻擊,如同星火燎原一樣,迅速朝着洛陽席卷而來。
清漪嘴唇動了動,直聽到慕容定惡狠狠的發話,“一味只知道學漢人,難怪到了現在成了這幅模樣!”
“漢人自然有漢人的好,”清漪道,她瞥了一眼慕容定臉上似乎要浮出怒容來,立刻又說道:“可是鮮卑人也有鮮卑人的長處。”她說着,抿了一下嘴唇,“不然當初為何前燕要設定大單于臺以管束鮮卑臣子?”
慕容定一愣,而後拍腿大笑,他一把将清漪抱入懷中,低頭狠狠在她脖頸上親了一口。他的吻毫無技法可言,嘴唇貼在肌膚上,牙齒咬住那點點嫩肉。這樣子不像是親吻,倒有幾分像是在野獸撕咬獵物似得。清漪動都不動,過了好會,慕容定終于松開她,手指在方才咬過的地方來回摩挲。
“你說的對,漢人有漢人的好處。你知道的可真多,你家裏竟然連這個都教你。”慕容定說着将她從懷裏翻過來,手指撫摸着她白嫩的臉頰,她眼眸低垂着,下巴被挑起來,“看着我。”
清漪擡起眼來,和慕容定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對視。他那雙眼睛線條優美而流暢,睫毛濃密,垂下眼幾乎能在眼下投下陰影。
那雙眼睛盯着她,清漪手心裏起了層薄汗,慕容定把她抱到自己腿上,絲毫不在乎這裏是在皇宮內。
“你想不想去皇帝的寝宮看看?”慕容定終于開口,他促狹一笑,“聽說皇帝睡的榻比安樂王府裏的那張要大多了。”
“不,不去。”懷裏的少女立刻搖頭,生怕他會帶她去皇帝的寝宮裏頭,怕他會把她丢到那張大榻上面去。
“傻瓜,為甚麽不去?”慕容定壞笑湊近了她,壓低了聲音,“舒服着呢。”
清漪聞言瞥了一眼,神情複雜。她可不覺得有哪次舒服了。
慕容定被她那眼看的惡從膽邊生,直接掐住她的腰。
“不是在馬上……怎麽又來?”清漪伸手推他,結果被他強勢壓了下來,年輕男人熾熱的唇貼在她臉頰上燙的她忍不住往後縮。可惜他手臂圈在她腰上,根本就逃脫不了他的懷抱。
小兵氣喘籲籲找到慕容定的時候,他已經快要把人給按在地上了。小兵沒想到一來就見到如此香豔的場面,吓得立刻低頭。
靴子踩在地上噌噌作響,哪怕想要裝作聽不見也難,慕容定從清漪的頸窩中擡起頭來,他一擡頭,脖頸肩膀上一片雪白沒有半點遮擋袒露在人眼前。
清漪立即把衣襟拉上,她回頭瞥了一眼那邊的小兵,小兵看起來十來歲,唇上還有一層絨毛。頭都快要垂到胸口了。她恨慕容定行事完全沒有忌諱,手緊緊抓住衣襟,臉埋在他的胸口。
慕容定用鮮卑話和那小兵說了幾句,随後眉頭微蹙,滿臉的不耐煩。他揮揮手讓小兵退下,清漪在他懷裏無意擡頭,瞥了那小兵一眼,正好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那小兵頓時看直了眼。
慕容定見狀怒斥一聲,吓得小兵慌慌張張立刻掉頭就跑,結果因為腳下走的太快,太慌張,沒有看腳下,還沒走幾步呲溜摔了個大馬趴,砰的一聲臉砸在地上。
“撲哧。”清漪見着那小兵摔個七葷八素,四腳亂滑,不由得笑出聲來。慕容定聽到懷裏的輕笑,伸手捏捏她的臉頰。
“走吧,我讓人送你回去。”慕容定道。
清漪聞言,渾身輕松。想起回去可能這家夥更加肆意妄為,又警惕起來,“怎麽這麽快就回去了?”
“我有事。你要是沒我看着,恐怕會被那些狼崽子啃得連渣都不剩下。”說着他拉起她就往外頭走。
清漪看了看左右,複道兩旁空蕩蕩的,風吹過,那些還沒被扯下來的竹簾左右晃動,清冷又凄涼。
慕容定拉了一下沒有拉動她,笑道,“怎麽,喜歡出來?”清漪沒做聲,臉頰邊落下兩縷黑發,發尖輕戳着柔軟的肌膚,她擡起眼來點點頭。
在院子裏頭呆着,不知道洛陽裏頭到底成啥樣了。比起關在籠子裏頭,她當然想出來走走。
“你只要乖乖的,我以後就多帶你出來走走。”慕容定伸手去摸她的長發。一頭青絲只是用發帶束在腦後,烏鴉鴉的落在背上,手指插~入發中,指掌間是令人舒适的涼。
慕容定貪戀這觸感,他重重揉了一把她的長發,最後無奈的放開。今日不巧還有事,不能過多享受。
慕容定将清漪送到阖闾門,阖闾門是皇宮正門,門前立有高大的雙闕,遠遠望去,雄偉壯麗。
慕容定在馬上看着外頭立着的雙闕眯了眯眼,低頭對清漪道,“多看兩眼,看了這個,這趟也不算白來了。”
慕容定不巧有差事,不能随意離開,幸好他親兵都在的,叫來一隊人送她回去。清漪還不會騎馬,慕容定有意看她笑話,不出手幫她上馬,瞧着她笨拙的伸手去拉馬鞍,一只腳踩在馬镫上,清漪以前從來沒有騎馬過,出行都是乘車,哪裏騎過馬。勁兒使的不到地方,手都勒出紅印了,人還是上不去。
這時有個男人看不過去,大步上前,扶住她的腰,一使勁,直接就讓她跨坐上了馬背。
男人清秀的臉上是淡淡的笑容,“坐好了,以前沒騎過馬的話,要抓緊馬缰,不然會被甩下來的。”
“多謝。”清漪在馬上點頭道謝。她白皙的臉頰被陽光一照,肌膚越發剔透。她遲疑了下,“趙郎君。”
這男人就是之前和賀拔盛還有賀突拓一塊的漢人男子。趙煥有些意外,他眼裏露出再不過的驚喜,“原來小娘子記得我。”
“夠了。”慕容定斂起笑容,他大步走過來,對準馬屁股就是一拍。馬吃痛撒開蹄子就跑,清漪被馬帶的一個趔趄,緊緊抓住自己手裏的缰繩,才沒摔下來。
“你怎麽這樣?”趙煥壓低了聲音,“萬一她摔下來怎麽辦?”
“不用你操心,摔死摔殘了也是我的事。”
清漪抓緊缰繩,今日的洛陽天氣很好,但是風也很大,身後兩人的對話被風一卷,聽得不太真切。她還是第一次自己騎馬,沒人教,有些手腳無措,過了會慢慢抓住了感覺。渾身緊繃的肌肉放松下來。
慕容定的親兵就在她四周,他們時不時的打量她一下,這些男人,哪怕再用力壓制,也是狼的氣息。
清漪擡起頭,目光放遠,不去注意身邊這些男人。
街道上冷冷清清,除了那些打馬經過的騎兵之外,見不着多少行人。這和以前摩肩擦踵的熱鬧反差太強烈。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喧鬧,清漪瞥了一眼,發現是一撥騎兵,騎兵們前後左右幾乎包圍成了一個圓,在這個包圍圈裏頭的,都是些萎靡不振衣衫褴褛的年輕人。這些年輕人絕大多數髒污滿臉,頭發也不知多久沒有打理過了,滿是髒污不說,還結成板。
只是從他們身上髒污不堪的袍服上偶爾露出的那麽點精致的暗紋,還有談吐,才能窺見這群人身份的不俗。
清漪打馬從這些人離經過,她無意乜了眼,在那些臉中,有一張有些眼熟,過了會,腦中突然閃現過什麽。她睜大了眼,立刻回頭去看。那張臉的主人也認出她,少年人滿臉都是污垢,幾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輪廓。他認出馬上的人,一臉狂喜踉跄着向清漪這裏跑了幾步,就被騎兵推了回去。
騎兵高聲叱喝了幾句,哪怕聽不懂他說什麽,只看他滿臉不耐煩,也知道說的不是什麽好話。
少年人被騎兵粗魯的推了回去,他被迫繼續向前趕路,他頻頻回頭,見着離她越來越遠,喉嚨一緊,“寧寧!”
話才出口,少年後背就被重重推搡了一把。力道之大幾乎将他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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