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忏悔

顧子骁按電話裏約定的地點，來到一處廢棄的工業區。

兜兜轉轉，他被引導着來到一處廠房裏。打開鏽跡斑斑的鐵門。顧子骁走到了一處昏暗的車間。一股很大的黴味混着汽油的味道直竄鼻腔，顧子骁小心地走到一處空地上。擡頭，便看到了對面的喬珂。

一身白色束腰連衣裙，還有淺藍色的板鞋，朝着他笑得一臉無害。

“子骁，你來了！”和昨天的驚悚不一樣，喬珂今天走的線路明顯是小清新可人型。

顧子骁看到喬珂的這一身裝束，略略蹙了下眉頭，似乎喚起了久遠的回憶。但是只一會，顧子骁便恢複了平靜。

“知夏呢？”

“子骁，還記得這條裙子嗎？那是我們一起逛夜市時，你給我買的。”

“知夏呢？”

顧子骁依然面無表情。

“子骁，這條項鏈你總該記得吧？聖誕樹上刻着我倆的名字。”喬珂似乎樂此不疲。

“喬珂，錢我已經準備好了，但是我要看到知夏平安，我才會轉到你的賬戶上！”顧子骁不管喬珂玩什麽花樣，他現在只關心蘭知夏怎麽樣了。

“子骁，真那麽狠心麽？連我們曾經那麽美好的回憶都不願意記起？”

“是的，喬小姐，我已經忘記了，這個答案你滿意麽？”顧子骁看着喬珂，他只覺得一股怒火正往上竄！

“子骁，你不會忘記的，你說這些将是我們一輩子的回憶，你怎麽會忘記呢？”喬珂看似自顧自地沉浸在美好的回憶裏。

“知夏呢？我問你知夏呢？”顧子骁的怒意明顯表現在語氣上。

“啊哈！生氣了啊？子骁。你以前對我，從來不生氣的。現在，因為蘭知夏，你準備吼我了麽？”

“喬珂，你想玩什麽？知夏是我的女人，你綁架了她，現在，我按你要求準備好了錢換她，那麽，她人呢？”顧子骁走向前，在離喬珂五步的地方，像昨晚上一樣，被喬珂喝住。

“停下，子骁。”

“蘭知夏真幸運，我真的很羨慕她。她到你身邊的時機，剛剛好。而我，活在你的青澀裏，所以注定顆粒無收。她比我幸運，真的，我特別羨慕她！”喬珂說着，慢慢地把手伸向脖子，輕輕一扯，那條細細的項鏈就斷了。

“子骁，這條項鏈上面刻着的兩個字，你還記得嗎？”喬珂把項鏈放在手心，撫摸刻着的兩個字。

“只可惜，刻下的名字卻是錯開的，也許我不得不承認，這便是命運的安排，我和你，注定無法相守，只能錯過。”喬珂手稍稍一傾斜，項鏈落在了地上。顧子骁這才看清，喬珂的腳下，有一股粗線，一直向後延伸着……

“喬珂，你可以冷靜下來嗎？錢我帶來了，但是我需要帶走知夏！這是我們說好的交換條件。”

“知夏？你要知夏？”喬珂目光迷茫，好像剛剛才想起蘭知夏。

“是的，我需要完好地帶回知夏！”

“好，我把她還給你！”喬珂的眼裏，有不容忽略的憂傷。此刻的她，看起來是一個完全失去重心，被掏空了靈魂的空殼。

“喬珂，你沒事吧？”顧子骁看到她這個樣子，心裏不禁有點擔心。

喬珂朝顧子骁慘然一笑，拿起電話。

“顧子骁轉賬了，放了蘭知夏吧。”

不知道電話那頭怎麽說，喬珂看着顧子骁，對着電話說：

“顧子骁，只要你轉完賬，蘭知夏就可以保證平安！”

“讓我和知夏對話。”

喬珂拿起電話，對方顯然聽到了顧子骁的話。遲疑了一會，終于響起了蘭知夏的聲音。

“子骁，臺風夜遇見，我想喝黑桃七的紅酒……”蘭知夏的聲音被掐斷，接着挂斷。

顧子骁眯着眼，蘭知夏的話很清晰，相信霍川已經聽到。眼前的喬珂，眼神不改，一直望着他。

“喬珂，我馬上轉賬，銀行電話你可以查證，在查到錢到賬時，請放了蘭知夏。”喬珂依然看着他。表情一直沒有改變過。顧子骁心裏有一秒的停頓，但這是個最佳時機，他不能錯過。

拿起手機，他快速輸入：

“南區4號，楊。”

“喬珂，錢已經轉出，你該放人了。”

“子骁，我不要離開你。”喬珂仿佛沒聽到顧子骁的話。

“喬珂，你不能反悔，是你說過要我拿一億來換知夏的，你想反悔？”顧子骁有點激動。

“我到底哪一點比不過蘭知夏？”

“喬珂，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放手吧，放了知夏，我保證我不會追究。”顧子骁從喬珂的表情，看不出任何保障，他确實有些着急。他怕她反悔，傷了蘭知夏。

短息響了，銀行的號碼。

顧子骁把屏幕對着喬珂讓他看清楚數字。

只是喬珂不會懂，信息發送時間隐藏的信息，那就是“知夏得救”。

顧子骁暗暗地松了口氣。這是他和霍川約好的，他們昨晚連夜找上蘭知秋，聯合警局裏的熟人做了布署，在網絡上做出了排查和追蹤，已經找到了蘭知夏所處的大概位置，他心裏已經有譜了。因為綁匪的位置不停地變化，他們只能等着顧子骁從喬珂嘴裏套出精确的位置。不想蘭知夏與顧子骁更是心有靈犀，來了一個默契的配合，一下子就給出了精準方位。

後面的戲，顧子骁已經不需要再演下去了。但是眼前的喬珂，表情卻極其怪異，她不是已經聽到錢到賬的消息了嗎？為什麽還是這麽一幅生無可戀的表情？

“喬珂，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麽？”顧子骁的表情，已經不再凝重，對于眼前的女人，他真的失望至極，他們原本不需要走到劍拔弩張這步，可是為什麽，偏偏要這樣？

“我知道，因為蘭知夏得救了。”喬珂說得極為平靜，卻讓顧子骁驚得說不出話。

“子骁，你知道你有個習慣一直沒改麽？當你成功地完成一項挑戰時，你眼裏會發出點點光，嘴角，也會有很好看的弧度。以前，你每次熬夜畫完一張圖時，那時的表情，就是你現在臉上的這種表情。”喬珂望着顧子骁的眼睛，那裏，曾經只為她一人發出好看的光芒，如今，只屬于蘭知夏一人。她早已成了過去。她一直不去面對，卻不得不承認，顧子骁現在深愛的是蘭知夏。

“喬珂，你怎麽……”顧子骁終于發現了喬珂的不對勁。

“子骁，早上是我把一個電話藏在知夏的口袋裏，那裏面安有追蹤器，你們可以找到她，楊中廉利用我敲砸你一個億，我也知道，只是我想看看你，對蘭知夏的心到底是怎麽樣，你會不會為了她答應拿出一個億。張兵，是我拖下水的，他之前被藍天辭退過，所以他對蘭知夏有成見，只是他本不想參與到這麽卑鄙的陰謀裏，是我利用了他對我的感情，如果可以，請最後幫我一個忙，不要太難為他……”喬珂說完這些，明顯身形不穩，一個踉跄，她不得不伸手扶住邊上的廢舊器械，臉上抽搐了一下，表情變得很痛苦，嘴角慢慢地淌出了血。

“喬珂，喬珂，你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顧子骁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喬珂，快速撥打了120。

喬珂臉上露出了凄然的表情，她的話已經無法連貫，變得斷斷續續：

“子骁，當……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恨你，也不恨……蘭知夏，一切都是……我自己種下的惡果……早上……醫院打來電話，說我媽媽她……她已經去世了……當年為了蘇齊……我對不起我爸爸……今天我又無法挽留……挽留我媽媽，所以……我是個罪人……我要下……下地獄……去贖罪……”

喬珂說到這裏，抓緊了顧子骁的衣服，努力吸了口氣。她伸出雙手，努力地顫抖地想撫上顧子骁的臉。

顧子骁把頭低下，抓着喬珂的手，貼近自己的臉。他沒有打斷她，他知道她已經快不行了。

“子骁，我……還是幸福的……，死在你的懷……懷裏，我很……很幸福……，謝謝……謝……謝謝你……愛過我……我……”喬珂的話斷了，另外一只手因為無力支撐，已經垂下，跌到地上，手掌攤開，掉下一個打火機。

喬珂在母親被宣告不治之時，她已經萬念俱灰，打定主意準備赴死，她對顧子骁原本還有不甘。她想讓蘭知夏獲救，而和顧子骁永遠在一起，這個車間，已經澆了汽油，腳下就是導火索。可是到最後一刻，她終究舍不得這個曾經愛過的人為她陪葬。

蘭知夏和霍川、安旭他們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喬珂死在顧子骁懷裏的這一幕。

他們遠遠地看着，誰也沒有上前打擾兩人。生死面前，死者為大。不管之前他們之間有過多少糾葛恩怨，随着當事人的香消玉焚，都将化為塵埃。

只是沒有想到，喬珂會以這一種方式結束所有的恩怨。

蘭知夏再一次面對死亡，她的心裏，有一種特別窒息的感覺。

父母雙雙自殺，如今喬珂也選擇這麽極端的方式。蘭知夏難以接受這種贖罪的方式。不管是父母還是喬珂。

他們都鼓起了勇氣去贖罪，卻把勇氣留給了親者痛仇者快的死亡。難道說，死是贖罪的唯一途徑？

蘭知夏不停反複地咬着嘴唇，忍着心裏的巨大起伏。身邊的知秋和安旭，也許是感覺到了蘭知夏的異樣，知秋伸手拉住了姐姐的手，而安旭則一手把蘭知夏擁入懷裏。一手拍着知秋的肩膀，安撫因為心疼姐姐而擔心的她。

顧子骁背對着衆人，直到警察和救護車到達，他都沒有放開喬珂。

她畢竟是自己愛過的人，在聽完她的遺言，他還是動容了。她說在他懷裏死去，是幸福的。那他，就沒有理由在最後放開她。盡管，他對她，已經沒有半點愛慕之情，但是回憶還在，他和她的曾經，也那麽美好過。

喬珂的葬禮，和她母親同時進行。顧子骁和蘭知夏送了她們最後一程。警察找到了她的親戚。把骨灰交回給她們家族的長者。落葉歸根，她們母女的靈魂，不再漂泊，都歸鄉了。

警察随後轉交了一個文件袋給顧子骁，這是喬珂最後的交代。

打開文件袋，顧子骁看到了一張照片。

這是之前顧子維與蘭知夏相擁的照片流出後，顧子骁到長青小區找蘭知夏解除誤會時，在蘭知夏的家門口，喬珂故意叫住顧子骁，然後讓張兵借機拍的照片。

還有一支錄音筆。

“子骁，錄下這段話，不求原諒，只求作為我交與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良心。

我曾有幸擁有你的愛情，但在誘惑面前，我亵渎了它，親手埋葬了它。

留學英國，曾經是我的夢想，但是卻讓我遇到了蘇齊，這是命運對我的懲罰。

和蘇齊在一起的日子裏，我耗盡所有，包括金錢，學業，家人的信任，還有我那可憐的父親的生命，他是因我而死，我用他的救命錢吸食了毒品。我的父親，至死都不會想到，他引以為傲的女兒，是終結他生命的儈子手。

然而，一切悲劇的發生源于我的虛榮和無知。我什麽都沒有了，可是我無恥地以為，我還擁有你的等待。

周萌是子若的好朋友，我從周萌那知道在我出國之後，你瘋狂地找過我。我以為，只要回到你身邊，就可以得到你的原諒，然後抹掉種種不堪，和你重新開始。

我在阿格拉重新遇到你的同時，也看到了蘭知夏的美好，其實那一刻，我該清醒，你和知夏，才是應該在一起的璧人。可悲的是，我固執地掩蓋了顯而易見的事實，不斷地為牽絆你和知夏做出沒有意義卻叫人不恥的無用功。

也許是上天對我這個不知道悔改，廉不知恥的人真的動怒了，我的母親病重了。而我，對此卻無能為力。

母親的日漸消亡，讓我想起了父親。我痛苦，卻不思過。

綁架蘭知夏找你要錢的鬧劇，便是我又一個喪心病狂的罪孽。

是的，一定是罪孽，所以我的母親阻止了我。她用死亡告訴我，我已經一錯再錯，罪不可赦。

子骁，對不起，這句道歉來得太晚，但是卻是我唯一能對你說的話。

如果蘭知夏也能聽到這段錄音，我想深深地對她鞠躬，對不起，蘭知夏，如果還可以再加一句，我想說，祝福你和子骁可以攜手一生，幸福美滿。

知夏，袋子裏的照片，是我的罪惡，照片看起來子骁和我很親密，其實是我讓張兵錯位拍攝的，我原本還想把照片賣給網站再敲一筆，可是我沒有，想起來應該覺得安慰，我總算還能保留住我最後的一點良知。

最後，子骁，我想向你提一個請求，如果我還有資格的話。張兵是無辜的，他愛上了可悲的我，他也是可悲的，不幸的，請不要太難為他。

永別了，顧子骁！”

楊中廉因為越獄，綁架，勒索，受賄……等數罪并罰，可能要麻煩他楊處長好好收拾收拾，到牢裏去養老了。

蘭知夏在喬珂葬禮的幾天後，大病了一場。顧子骁請了假，一直陪着她。

他知道喬珂的死，觸動了她心底的那根神經，血淋淋的死亡場面，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她面前，讓她想起了父母，甚至是安洋母親被殺的那個畫面。她需要時間去走出死亡的陰影。

蘭知夏足足在家休息了半個月，足不出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