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雪人還沒堆好

收工走出駿和大樓的時候金今發現下雪了,他停在駿和大門前擡起頭,大片大片的雪落下來,像被風吹得灑落下來的櫻花花瓣,同事們都匆匆忙忙往外走,時間已經不早了,明天還要早起上班,而經常住在北方的人對于下雪沒有太大的驚喜。

金今不同,他從小生活在南方,在國外呆的城市也四季如春,雪對于他來說是偶爾中的偶爾,只有某次心血來潮去芬蘭特地看了次雪,後來看到雪的次數寥寥無幾。

地上已經鋪上一層軟軟的雪,不是很厚,但踩上去還是會陷下一些,發出“咯吱”的聲音。

漆黑的夜空像個巨大的漏鬥,幾千米往上便成型的雪花簌簌從空中落下,在路燈、車燈、廣告牌下發着各色的光。

頭頂突然蓋上一片陰影,不知不覺金今已經走到雪裏,雪花落在手上很快融化,指尖濕成一片。

廖駿生撐着一把黑色的傘站在金今面前,金今低下頭:“下雪了。”

南方孩子看到下雪的第一句話便是歡呼:“下雪了!!!”

金今這句話來得晚了些,等有人站在自己面前聽的時候才說出口。

“嗯,走吧。”

廖駿生開口,循着金今的速度慢慢往前走,大部分同事都走光,在偌大的駿和廣場上,只有兩個離得不算遠的身影共享一把雨傘,在漫天飄雪和橙黃色的燈光裏驀然溫柔。

廖駿生其實已經坐在車裏很久了,他看到金今從駿和出來,站在門口便不動了,擡着頭呆呆地看着天,廖駿生以為他在想下雪天該怎麽走,便拿了傘出來,剛走到一半金今卻突然擡腳走到了雪裏。

廖駿生打開副駕的門,金今看了他一眼,目光陌生,坐進副駕。

“你是想把我賣了嗎?”

車緩緩在路上開着,将松松的雪碾成雪泥,金今不解地開口,廖駿生對他太殷勤了,有點過頭。

廖駿生看着前路:“我有那麽壞嗎?”

金今眼裏揉了些狐疑,嘟哝着:“你本來就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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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駿生側過頭看了眼金今,嘆了口氣:“不賣你。”

說得尤其誠懇,低沉的聲音裏裹了絲絲暖意,金今突然覺得有點熱。

因為下雪的關系,車在路上不能開太快,廖駿生保持着低速行駛,快要拐上高架的地方出了車禍,金今皺起眉:“走另一條路吧。”

車禍看起來挺嚴重的,遠遠看去有輛轎車已經撞得變了形,警車燈照亮了夜,救護車的聲音響成一片,金今讨厭意外,更讨厭警車和救護車。

廖駿生轉向另一條路,要繞大半個城市,深夜的城市依然繁忙,許多涮羊肉和火鍋店都開着。

“吃嗎?”

車子路過一家挺有名的火鍋店,金今搖頭,他現在有點累,只想趕緊回去睡覺。

一場雪、一場突如其來的降溫,似乎讓兩個人都緩了下來,金今不再說刻薄傷人的話,廖駿生也不冷漠陰狠,車裏安靜着,沒人說話,氛圍卻舒暢溫馨。

車剛開了半個城,廖駿生便發現金今睡着了,臉貼着座椅,眉頭微皺。

廖駿生在等金今的兩個小時裏想了很多,吸光一包煙,又在車外站了半小時散身上的味道,從幹巴巴的天氣等到漫天雪花,差不多想明白了。

為什麽他看金今的時候心會揪起來,為什麽自己會被他一時腦熱的話激怒,為什麽多次朝他伸出手,為什麽不願意他消失……

答案顯而易見。

車在紅燈處停了下來,金今睡得淺,聽到旁邊車輛的喇叭聲便睜開了眼,深呼吸幾下淡淡感慨:“怎麽還沒到……”

廖駿生從車的抽屜裏拿了副耳塞和一個眼罩出來:“你可以繼續睡。”

金今調整了個坐姿:“不睡了,到哪兒了?”

“甸屯,還有二十分鐘。”

金今轉過身子看窗外,雪比剛剛小了些,只不過路上已經厚厚一層,廖駿生從反光鏡裏看到金今些許失落的眼神,不知怎麽突然開口:“馬上回門口堆個雪人?”

金今的後腦勺有兩秒沒動,然後轉過身看廖駿生:“你還會堆雪人?”

廖駿生沒堆過,但還是點點頭。

車子駛進西山公館的時候雪下得更小了,幸好每家每戶門口都有一片小花園,裏面存着沒有被污染的雪,廖駿生将車停進車庫,金今剛剛睡了會兒,現在雙手插着口袋站在屋外,盯着泛光的雪堆。

廖駿生回了21號一趟,拿了兩副手套和一個帽子出來,金今聽到腳踩在雪上的聲音轉過身,下一秒廖駿生便把一頂很厚的羊皮帽子扣他腦袋上,金今拉了拉帽子,讓自己的眼睛露出來,問:“誰的?”

“我的。”

廖駿生将手套也遞給金今,金今接過手套戴上,蹲下捧了一捧雪,突然心血來潮,一把丢向廖駿生,廖駿生的黑色大衣上多了一灘碎雪,他轉過頭看了眼金今,眨了眨眼,蹲着繼續推雪,沒報複金今,金今覺得無趣,扔坨雪扔不出個屁,只能跟他一起推雪造雪人。

天空大概是聽到了金今的心願,在他們堆雪人的時候雪又漸漸下大了,金今睫毛上沾了幾顆小雪晶,擡起頭和廖駿生說話的時候廖駿生看到了,廖駿生突然放下手裏的鏟子,伸手握住緊緊的肩膀,金今鼻子凍得通紅,嘴巴也是紅的:“你做什麽?”

廖駿生另一只手伸上前,到金今面前卻又停住将手放下,眼中含笑:“這樣也挺好看的。”

金今皺了皺眉:“你整我?”

廖駿生搖頭,拿起鏟子繼續給雪人的身體上雪,金今卻蹲不住了,他站起來跑去廖駿生車庫裏照鏡子,這才發現自己眉毛上和睫毛上都沾了雪,他抹了一把臉,将臉上抹得濕乎乎,一走出去瞬間凍了個激靈。

他出去的時候恰好看到廖駿生在接電話,離他兩米遠的時候廖駿生突然轉過身,金今卻好奇了,緩緩走上前,廖駿生神色有些不對,只繃着嗓子冷冷說了句:“不方便。”

金今離得近了,便聽到廖駿生手裏的聲音,是個女人的聲音,嬌嗔柔軟。

他無趣地撇嘴,想從廖駿生手裏抽過鏟子:“你打電話,我自己弄。”

廖駿生卻關了電話,抓着鏟子不放,金今眼底有溢出了些火氣,他用力松手,倒退幾步靠在籬笆上,語氣不悅:“你弄。”

廖駿生拿着鏟子看着金今,金今別過臉朝22號走,沒能走掉,廖駿生從後面一把拉住他,聲音平平和和的:“雪人還沒堆好。”

“不堆了,煩死了!”

金今心中漾起一陣莫名火,他甚至想一腳踹掉那個碩大的雪人身體,他偏要朝22號走,剛想轉過頭罵廖駿生,卻被廖駿生看自己的樣子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廖駿生盯自己盯得很專注,他嘴唇微微勾着:“生氣了?”

金今不知道說什麽,垂下眼之後又擡起眼看看廖駿生,然後又垂下了眼,廖駿生松開金今,金今也沒再跑。

“剛剛給我打電話的是言蝶,她想過來。”

廖駿生開口,金今不可置信地看着廖駿生,徹底炸了,沖上去就想踹雪人,廖駿生擋在他面前,金今一頭沖進廖駿生的懷裏,估計沖出去的速度快,廖駿生胸口被砸得還挺疼。

金今想撤退已經來不及了,廖駿生緊緊攬着他的腰,金今擡頭看他:“滾啊,你別碰我!搞你的國際名模去!”

金今眼睛瞪紅,廖駿生突然又伸出另一只手,抱住金今的背,聲音含啞,開口的瞬間讓金今全身都軟了一軟。

他說:“只想碰你。”

話尾帶了些拖音,這讓金今不得不猜測廖駿生該不會在跟他撒嬌吧?

“你別動。”

廖駿生的聲音凜了些,金今軟了下來,卻還是忍不住抱怨:“冷啊…”

廖駿生松開他,二話不說将他強制帶進21號。

房間裏暖氣十足,廖駿生拿出金今塞在口袋裏的手,給他脫了手套,握緊他的兩只手:“還冷嗎?”

金今張了張嘴,臉上表情茫然裏帶了些躲閃,廖駿生盯着金今:“你談過戀愛是嗎?”

金今眉頭蹙着:“什麽?”

廖駿生眉眼幽深,看着金今的模樣溫柔而可靠:“我沒有談過,我想問問你,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金今低下頭,嘟哝着:“在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對視也沒關系,廖駿生繼續看着他:“是不是很牽挂那個人,經常想見到他,他發脾氣自己也會不開心,和他呆在一起,就算什麽都不做,也覺得很好?”

金今的頭更低了,他耳朵上慢慢漾起淡淡的紅……

“我沒什麽文化,說得可能不夠好,你覺得呢?”

金今臉上有一抹羞恥的緋色,語氣裏帶着委屈的憤恨:“不知道!”

廖駿生點了點頭,他還攥着金今的手,兩人手心相貼,掌心微濕,不知道是誰出了汗。

“金今,我挺喜歡你的,過去不知道,對你做了不好的事,如果你不讨厭我的話,我可以追求你嗎?”

廖駿生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都說了出來,他依然盯着金今,金今面頰赤紅,手心也似乎被燙地想逃離廖駿生的手。

表白的那個正大光明、堂堂正正,一點都不緊張,還扣着人讓人必須聽完自己要說的話;被表白的反而快哭出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像只蝸牛一樣被人堵在牆角聽些沒羞沒臊的話。

房子裏安安靜靜,呼吸聲清晰而缱绻;外面雪簌簌地下,半個雪人還沒堆好;有個人必須給出一個答案,去面對另一個人想要貼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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