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有一點

車裏一下子陷入安靜,金今和武湛通過後視鏡對視,他看見武湛的腮幫子繃了繃,眉頭緊皺,似乎在忍耐着什麽。

“路邊停車。”

金今轉頭對唐岳道。

“不……不是,待會兒去吃晚宴啊,我都訂好了。”

唐岳慌忙地在金今和唐岳之間看來看去,金今不耐煩:“你不是陪你爸見領導的麽?放我下來。”

唐岳剛剛撒的謊變成了現在砸自己的石頭,他只好十分不情願地停了車,金今拉開門下車,前面皮卡的司機看到這輛車停了也把車停下來等他們。

金今下了車後一車人轉過頭看他,除了還在生悶氣臉色發青的武湛。

“今天謝謝你們。”

金今轉過身打算往回走,剛走了一步停下,然後開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穆椋,他把目光從手機上移開,緩緩看向金今。金今有些腼腆、不好意思、苦澀地笑了下:“我回去了。”

然後轉過身往西山公館的方向走,唐岳的車停在馬路中間,久久沒有開動,那晃眼的白色車牌和獨特的車身裝飾讓所有車看到它便敬而遠之,交警轉過頭假裝看不見,車裏的人都沉默着,唐岳是第一個淌眼淚的,把手從方向盤上拿來抹了一把臉,金今那句:“謝謝”幾乎拿了把槍對着他的心髒開了一槍,一顆心髒已經稀巴爛了,金今最後那個他從未見過的笑容又在那顆心上潑上一捧苦澀的檸檬水。

他在這一刻看到了金今同他們之間那厚如城牆的距離,他們趴在城牆上想要拉住那邊的金今,金今不願意過來,他們告訴他你過來了就好了,我們還像以前那樣,金今一直拒絕,唐岳只覺得是金今的性格作祟,但他願意慣着金今。

現在他知道了,城牆那邊的金今,腳上戴着鐐铐,身底下有火焰在燃燒,他不是不想過來,他很痛苦,卻還要假裝什麽事都沒有地應付他們這一群根本看不見那些酷刑的人。

他剛剛那句“謝”,那個笑,不是生分、也不是求救,而是他累了。

你拉他一次,他難過一次。

”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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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今已經走出去快兩百米,穆椋率先開口,表情淡漠。唐岳深吸一口氣,重新發動車子,一車的氣氛古怪而沉悶,蔣弈痕縮着肩膀一抽一抽,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哭。

“以後別經常去煩他了。”

唐岳開口,蔣弈痕還在抽抽嗒嗒,武湛皺眉看向蔣弈痕,唐岳等了眼武湛:“說得就是你,你特麽就不能換個人惦記?非得他?”

武湛目光陰冷:“不行。”

“你沒看到他剛剛那個樣子?”

唐岳心中帶着火氣,武湛固執地看向前方:“看到了。”

“你特麽要是真為他好去搞姓戚的啊?!”

蔣弈痕擡起頭沖武湛吼,武湛被圍攻,他開口:“停車。”

這回唐岳很爽快地停車,武湛迅速下車上了前面自己的皮卡,坐上副駕駛的時候眼底劃過一絲狠戾,蔣弈痕說得沒錯,行,去搞姓戚的。

金今走了不到一公裏便給廖駿生打了電話,廖駿生出來接他,遠遠看到金今百無聊賴地蹲在路邊,廖駿生将車停在他面前,搖下車窗喊他:“金今。”

金今擡起頭看了眼廖駿生,然後側過臉看向路的遠方,嘟哝着:“現在還不太想回去。”

“帶你出去玩,要不要?”

廖駿生問,金今眨巴了兩下眼睛,站起來:“走吧。”

“今天是大年初一啊。”

金今趴在車窗上看沿路建築物上的各種喜慶裝飾,廖駿生嗯了一聲:“不是還放煙花了麽。”

“噢。”

金今似乎剛想起來。

廖駿生帶着他去了B城的廟會,車開到離舉辦廟會地點的兩條街外就開不動了,停好車兩人下來走,來來往往的全是人,越往裏走人越多,很快步子就不能随心所欲地邁了,只能跟着人流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走。

幸好廖駿生長得高,金今一轉頭就能看到他,他想如果這種地方有人帶小孩來的話一定缺心眼,走兩步就得被擠散。

“這裏有什麽好玩的?”金今不解地看着周圍過于喜慶嘈雜的裝飾和環境。

叫賣聲不絕于耳,嗡嗡地沖擊着他的耳膜,周圍各種各樣的味道,香的臭的、甜的辣的……

廖駿生走在金今身邊,低頭看他微蹙的眉頭:“我第一次來B城,就是來這裏過的年。”

金今一愣,問他:“什麽時候?”

廖駿生似乎想了一下,擡起頭看廟會最中央那地标性的大“福”字,說:“十七歲,也就是……十一年前。”

廖駿生的學歷止步于高中,十七歲那年家裏說供不起他讀書了,讓他跟着廖永昌到大城市打工賺錢,廖駿生當時什麽都不懂,山裏小孩對自己根本沒有什麽規劃和想法,大家說什麽是什麽。

他來到B城的第一份工作是後勤,給一家包吃住的餐館洗碗洗菜,幹最髒最雜的活,廖永昌也在這個餐館,是做運輸和倉庫的。

一開始廖駿生的薪水是一千二,後來漲到兩千,再後來漲到兩千五,第一年年底的時候廖永昌卻突然人間蒸發,發工資的老板夫人看着興沖沖來拿工資的廖駿生嘆了口氣道:“你哥偷了餐廳裏兩萬塊錢開走一輛車,你的薪水我沒辦法給你了。”

廖駿生木然地從餐館裏走出來,那是個除夕,他幹了一年不僅沒有工資,連工作也沒了。

餐廳不遠處的一棟大樓上的LED屏在直播春晚,廖駿生走進人群和所有無家可歸的人一起在冷風裏将春晚看完,散場後又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

除夕夜即使是B城人也很少,大家都回家過年了,往常水洩不通的路這時候空曠得可怕。淩晨的時候廖駿生走到大年初一要辦廟會的地方,那時候已經有很多商販在準備廟會了,推着車占好的位置、架起烤架、擺出各種商品……

那是一個賣豆腐腦的老人,他行動不是特別方便,還有一只眼睛看不見,要不是廖駿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推車就翻倒在地了。廖駿生二話沒說便幫老人占好位置擺好桌椅,老人看着廖駿生欲言又止,說:“我付不起你的工錢。”

廖駿生沖他搖搖頭:“我想吃一碗豆腐腦。”

他十八歲還不到,從餐館宿舍搬出來身上沒有一分錢,只有廖永昌用舊了留給他的一支老式手機和一張身份證。

“你那麽早就來B城了。”

金今有些驚訝地感慨,廖駿生嗯了一聲,這時兩人走到一個畫糖畫的小攤面前,那也是個老人,生意不大好的樣子,廖駿生突然伸手将還想往前走的金今拉住,金今回過頭,就見廖駿生盯着那個糖畫攤,他好奇地走回來問:“你想買這個?”

老人看攤前站了兩個年輕人,立刻介紹起來:“要買糖畫嗎?你們自己轉這個轉盤,轉到哪個給你們畫哪個。”

廖駿生點點頭,低下頭轉了一下轉盤,轉到一匹飛馳的駿馬,金今在邊上笑道:“還挺準。”

那老人已經站起來開始畫了,不到兩分鐘便把廖駿生的駿馬畫好拿給了他,廖駿生拿在手上沒吃,別過臉看金今,眼底有些笑:“你也轉一個?”

金今不太樂意,他覺得挺幼稚,但那老人也眼巴巴看着自己,金今便勉強走到那轉盤面前,随意轉了一下。

轉盤上一共十個動物,有八個很容易轉到,因為它們占據的位置大,有兩個在轉盤的倆角落,每個的位置只占了這個轉盤的百分之五,因為那兩只動物不僅難畫,而且大,寓意又好,轉到了就很是幸運。

一只展翅的鳳凰,一條翻騰的龍。

金今轉到了那條龍。

兩人都愣住了,只有老人驚訝道:“小夥子運氣很好啊,都快三四個月沒人轉到龍了,大年初一運氣就這麽好一年裏都得走好運!”

說着老人已經舀了一勺熱糖準備開始畫,金今突然生硬地開口:“不要畫龍。”

老人茫然地擡起頭,金今面色很僵:“随便畫什麽,不要畫龍。”

邊上廖駿生聲音沉穩自然,對老人道:“畫一只兔子吧。”

廖駿生付了錢,将那只糖畫兔子塞到金今手裏:“吃吧。”

金今沒幾口就把那只本來應該是龍的兔子吃完了,洩憤般。糖畫本來是讓人舔着吃的,沒有人像金今那樣直接上牙嘎嘣嘎嘣咬的。

迅速吃完後金今開始牙疼了,那糖太甜,廖駿生帶着他去了一個附近的咖啡廳,給他點了冰水,金今将冰塊含在嘴裏,一臉不高興地看着窗外,那條龍讓他想起了金厲杭,以及另外一個人,而自己在大年初一轉出一條龍又是何其諷刺。

天已經開始黑了,外面亮起了各種各樣的燈籠,晚上有燈會,聚到這附近的人越來越多。兩人面對面坐着,誰也不說話,一直到天黑金今的情緒終于平複了下來,廖駿生看他已經開始無聊地在杯子裏用吸管吹泡泡,問:“要去吃晚飯嗎?”

金今很快擡起頭,眼睛眯了眯,語氣有些秋後算賬的味道:“你剛剛為什麽一直不跟我說話?”

廖駿生勾着唇:“跟你說話你會理我嗎?”

金今想了想,搖頭。

廖駿生眼底閃着細碎的寵,語氣也特別溫柔,像哄小孩子:“嗯,你不會理我、我說話甚至會讓你的情緒變得更壞;所以我能做的就是陪着你,讓你知道我在。”

金今目光古怪地看着廖駿生:“你哪裏學的一套一套的?”

“愛情片裏。”廖駿生随口掰扯,兩人從咖啡廳出來朝外面走,廖駿生走在金今身邊,看他表情漸漸明朗,開玩笑地問:“太肉麻了?沒有效果?”

金今惡霸般撇了眼廖駿生,嘟哝了句什麽。

語速很快,語氣很煩的樣子,廖駿生還沒聽清他便說完了,等廖駿生再想追問的時候金今眼疾手快地打斷:“吃那家吧,走。”

然後迅速朝他選的餐廳走去,留給廖駿生一個清瘦的背影,不給他再發展這個話題的可能。

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嫌他煩,廖駿生心想,然後身心愉悅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所以金先生說的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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