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複日。
在東宮的拔步大床上終于睡了個安穩覺的顧喬,眼睛一睜,就看到了讓他眼熟無比的屬于國公府的架子小床。四柱四杆,承塵門圍,床牙的浮雕上刻的是顧老太太特意找“大師”繪的惡鬼圖,用以鎮壓顧喬一身的“戾氣”。
顧喬剛被迫住進來的時候,膽子特別小,幾乎日日驚夢,徹夜難眠。長到如今這麽大,他噩夢的源泉仍是這些青面獠牙的妖魔。
‘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麽克服的,竟能在群鬼環伺下,依舊睡的安穩。’顧喬想到,他能從自己明顯得到改善的身體裏,感覺到除了昨天餓着了以外,在太子穿成他的這段時間裏,他的身體是絕對養足了精神的,充滿了力量,‘真不虧是太子殿下。’
不等顧喬再太子吹下去,小太監盡忠就已經帶着一衆丫鬟,端着洗漱用品款步走了進來。
丫鬟們一個個連頭都不敢擡,戰戰兢兢,宛如鹌鹑,她們真的是怕極了如今這個性情大變的世子。
哪怕顧喬的芯從太子變回了自己,并繼續用起了過往那種略顯弱氣的笑容與涵養接人待物,也再沒人敢覺得這樣的世子好欺負了。相反,但凡腦子靈活一點的,都開始瞎琢磨,顧世子這樣客客氣氣,是不是一個陰謀?反正話本裏的反派都是這樣寫的。
顧喬莫名成了不可說,他還……
挺高興的。
因為人人都害怕他的好處之一,就是改善了他的飲食待遇,今早的朝食就明顯有了質一般的飛躍,做的都是顧喬喜歡且食材精細的。
還是那句話,有好吃的,顧喬就會很快樂。
小世子一邊安靜進食,一邊從太子寫下的手記裏,了解到了自昨晚兩人分別之後,太子都做了哪些事。
這是顧喬和太子在東宮時就已經約定好的,他們會養成每天記錄手記的習慣,随身攜帶,随時填寫,方便他們在突然互換、無法第一時間溝通時,能夠迅速有效的掌握現場情況,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因為無知而穿幫。
若手記不慎遺失,在不了情況的人看來,也就只是個人的日常小記罷了。
他們還約定了,在換身體的這個事沒有得到徹底解決之前,不管是在自己的身體裏,還是對方的身體裏時,都會一直保持記錄。
也因此,當周叔辯領着官辦牙人上門時,顧喬很自然的就交流了起來,說了自己想要的仆從标準。
這是顧喬這些年一直都在暢想的,心裏有着明确的定位,不假思索便可以脫口而出:“府裏不需要太多人,老實,低調,沒有太多心思即可。全部都要男性。”
顧喬被祖母顧老太太,還有顧有銀那一後院的女眷,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陰影。
他知道在這世上肯定還有很多很美好的女子,就像他的阿娘和大表姐,顧家的那些個玩意只是個例,但他就是克制不住的害怕。
在顧喬意外獲悉的以大表姐司徒容為主角的話本《女将軍》裏,他在被大表姐救出來後,也得了這樣一個怪病,名曰恐女。連大表姐的靠近,都會讓他不寒而栗,甚至産生不自覺的抗拒與手抖。他覺得自己這樣不正常,還是表姐寬慰了他,他不是不正常,只是病了。
顧喬如今病的倒沒有那麽嚴重,可只要一想起顧貞兒之流的嘴臉,還是讓他不願意再要丫鬟仆婦。
既然如今國公府能由他說了算,他自然是要怎麽舒心怎麽來的。
“再找兩個專屬的大夫,并幾個藥童,一半伺候在祖母床前,另外一半照顧解厄。”除了顧喬以外,國公府的主子就只剩下了一個口不能言的老太太,請兩個專屬的大夫以備不時之需還是很有必要的,“祖母以前身邊的那些大丫鬟都太過刁蠻,一并發賣了吧。”
顧喬沒太多想法,只是按照顧老太太當年對剛剛失去父母的他做的那樣,撤去了身邊早已經用慣了的人。
他奶兄能夠想盡辦法留下來,背後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價。
“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求周三公子助我。”顧喬幾經思量,還是對周叔辯開了這個口,雖然他的性格不是那種願意麻煩別人的人,但有些事情,真不是他以一己之力就能夠辦到的。
“說。”周叔辯總覺得今天的顧喬對他太過客氣了。
和昨天的顧喬一點都不一樣!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昨天的小世子就像是他太子表哥不為人知的雙生子,從脾氣到眼神,渾似雕版印刷出來的再版。如今這個嘛,周叔辯探究的眼神幾次掃過顧喬安靜無害的容顏,實在是有點不好評價,就,乖的讓他心疼。
也不知道是今天才暴露了真性情,還是開始了個人表演。
“我想找回國公府的舊仆,他們當年有些被發賣了,有些被遣散了,我想問問他們,還願不願意回來。”
國公府當年的仆從在顧喬父母去世後,不是倒戈了顧老太太和顧二老爺一家,就是因為偷偷幫助顧喬、始終忠于顯國公而被針對了。顧喬年幼,無力保護他們,只能狠心含淚勸他們離開。當時的顧家就是個火坑,誰留下來都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這些忠仆雖然離開了,卻并不代表着他們放棄了。
在《女将軍》裏,幫助司徒容知道顧喬遭遇的,正是顧府的舊仆丁叔。丁叔之前在府裏只是個負責給顯國公養馬的馬夫,當兵退役,無兒無女,顧喬小時候幾乎沒怎麽接觸過他。但就是這個丁叔,在顧喬設法遣散了衆人後,不辭辛苦的找去了北疆。
他在中途遇到了些波折,好些年後才脫身,但仍咬牙堅持找到了司徒家,把顧喬的種種遭遇,完完整整的告訴了可以救他脫離苦海的人。
到最後丁叔已是氣若游絲,連神志都迷糊了,還一個勁兒心心念念的求着:“救救世子爺吧,求求您了,救救他吧。”
像丁叔這樣初心不改的舊仆還有很多,他們太過人微言輕,卻都在做出各種努力。
“我想,接他們回家。”顧喬說得很平靜。
周叔辯卻聽的淚眼汪汪,他的心腸真的很軟,比顧喬還要軟。周叔辯也再沒了對小世子昨日性格的計較,把胸口拍的砰砰響,對顧喬指天發誓:“我一定幫你把他們找回來,一個都不少!”
仆從的事情解決了,顧喬的下一步就是去看他的奶兄。
盡忠一愣,鬥膽進言:“不先去東宮,面見太子嗎?”
這是太子在顧喬軀體裏時的打算,白天去東宮和顧小喬一起練字、認人、溝通彼此的生活習性,晚上回府。
東宮是太子的,他想去自然可以去。
但現在顧喬回來了,他覺得不聽宣召随意入宮,殊為不妥。
盡忠在對這位性格矛盾的小世子了解清單上,又加了一句——一天三變,随時有可能推翻自己打算好的計劃。
顧喬就這麽去了醫館。
周叔辯給解厄安排的是雍畿最好的醫館,每天來求醫問藥的病人絡繹不絕,還是用了周府的名頭,才給解厄及時安排上了治療。
他這次傷了骨頭,需要至少卧床休養百天,這讓他很是不安,對世子獨自生活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放心。解厄總覺得他得跟在世子身邊,才能不叫顧喬被人欺負了。
自己怎麽能這麽沒用?!
就在解厄準備不聽醫囑、不顧傷勢,做些什麽的時候,顧喬來了。積極向奶兄證明了他不僅沒事,還過的比過去好無數倍。他把發生在國公府的變化說給了解厄聽,特別是太子把那些蠹蟲掃地出門的一幕,真是大快人心。
“公子做的太對了。”解厄當年就想替顧喬這麽做了,可惜力不從心。
“所以你就不要擔心了。等大夫說可以離開了,我再派人來接你回府,好好将養。”顧喬與解厄相依為命,解厄至于他的意義已經不是仆從,而是家人了,他最後的家人。
“這怎麽行?”自己不幹活,還讓公子養着?解厄就差說一句,聞所未聞,不可理喻。
“我說行就行,就這麽定了!”顧喬對于太子式的霸道是越用越溜了。
因為這真得很管用。
和解厄說好話,他死活不幹;被這麽命令了,反倒是一下子就安靜了。不僅如此,解厄還開始覺得,他家世子真的長大了,可以自己立起來了。感動的想哭!
顧喬:“……”
顧喬在醫館裏陪解厄一直陪到了天黑,解厄躺着靜養,他就在一邊憑着記憶練字,繼續模仿太子的筆跡,以防萬一。
至于太子殿下聞道成……
在發現自己又變回來之後,這位殿下就決定了讓顧喬當自己的伴讀,一方面是想把這個随時有可能和自己互換的隐患緊緊綁在身邊,另外一方面也是不想顧喬再被欺負了。他是說,顧喬的身體現在是兩個人在用,很多顧喬能忍的是,他忍不了,哪怕變成世子,聞道成也要當最牛逼的那個。
聞道成很迫切的想要看到顧喬知道這個消息時驚訝的樣子,一早就在東宮等着顧喬了,結果……人根本沒來。
等聞道成沉不住氣派人去打聽顧喬是不是又遇到什麽麻煩時,卻只得到了顧喬去看自己奶兄的荒唐答案。
孤,竟然還比不過一個奶兄?
好氣啊!
幼稚的狂犬殿下差點捏碎了茶杯,你不想見孤,以為孤就那麽想見你嗎?!
事實證明,他想。
顧喬一回府,就看到了早已經等在花廳的太子。不得不說,太子那個生人勿進的氣場,搭配上他自己皎潔如月的姿容,真是再合适不過。一舉一動,貴氣天成,讓人心悅誠服。
在顧喬打量太子時,聞道成也在打量顧喬。乖乖巧巧的性格,水水嫩嫩的外貌,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寫滿了不曾遮掩的信任與憧憬,好看的恨不能讓人把他藏起來,再不給別人有機會看到。聞道成在變成顧喬時,對從鏡中看到的已經很滿意了,待看到了正主,他才明白了什麽叫真正的百看不厭。
真是太合心意了。
除了……聞道成又想起了顧喬今日的失約,敢把孤放在你奶兄後面。他微微眯起了眼,用一種危險的眼神看着顧喬,欠調教。
于是,聞道成把本來直接要宣布顧喬當伴讀的想法,三下五數二的就變成了讓顧喬參加伴讀考試。他還特意把這個轉折說給了顧喬聽,只是沒說為什麽,一字一頓,就為了讓顧喬能夠清楚的知道他失去了什麽。
“我、我、我,我真的可以嗎?參加考試?有機會當殿下的伴讀?”顧喬卻是驚喜異常,滿臉的不可置信,眼睛亮的快要閃出星星了。
聞道成就很暴躁: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你讨好讨好我,結果肯定比這個好!!!
然後……
視角變換,兩人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再次變成了彼此。
顧喬:“???”
聞道成:哦豁,要自己努力答卷,成為自己的伴讀了,真是好棒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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