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張又顫抖着手吸了一口雪茄,他知道自己死到臨頭了,反而鎮靜下來,咬緊了牙,決定什麽也不說。他能在華九會裏混到這個位置,當然不會沒有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的心理準備,所以他不怕死。既然不怕死,那麽還不如死得給組織留個好印象。華九會不講義氣,但你不背叛他們,那他們也不會去為難你的家人,你背叛了,死了,沒關系,還剩下活着的家人給他們磋磨。
所以張不怕死,不僅不怕死,還想要死得很有勇氣,他在那張滿是橫肉的臉上勉強擠出個笑來,想再嘲諷林憲明幾句,讓他快點開槍。
可林憲明多恨他啊,根本不用他開口。林憲明一看張沒有交代的意思,手指就已經按在了扳機上。
馬場善治卻開口了,他說道:“等一等,林醬。我們可以把他帶走,交給拷問師,會有人讓他開口的。”
張的臉色突然變得灰白,拷問師這個職業并不太常見,因為拷問這活只要心夠狠,手夠黑,誰都能做,也就不太需要以拷問為生的拷問師了,但拷問師仍然存在,那就說明職業的比業餘的心更狠,手更黑。
張不怕死,但怕生不如死。
“好!我們帶他走!”林憲明憎惡地看了張一眼,在張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一手刀砍暈了他。
馬場善治目睹了這一幕,在面具後面詫異地挑了一下眉,以一個omega的力量想做到這一點可不容易,不過他什麽也沒有問,而是走過來幫忙把張從椅子上拖了下來,準備把他搬運到車子的後備箱裏去。
張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被冷水潑醒的。他抖抖索索地睜開眼睛,看見了四個人,一個是林,一個是那個殺手,兩外兩個他不認識,但他猜到,拷問師一定就是他這不認識的二人之一了。
馬場善治站在林憲明的身邊,問道:“你要站在這裏看嗎?”
“當然,我要親手殺了他。”林憲明陰沉沉地答道,他現在對自己的狠厲是毫不掩飾了。他控制不住地在腦海中不斷回想起自己見僑梅的最後一面,在他把自己賣掉的那一天,就被像貨物一樣搬上了車運走,僑梅那時候還那麽小,邁着兩支小短腿追在車後面,邊哭邊喊着哥哥。
他想起他跟那個小女孩在破舊的土房裏依偎在一起的日子,想起他握着妹妹的手,那麽小那麽軟,像是一朵花依偎在他的心裏。
他想起自己還打扮成女性,就是想在鏡子中看見僑梅長大後的樣子,可是僑梅曾經離他那麽近,他卻一點也沒發現。
他一點也沒發現!
他想到這裏,幾乎要為自己的無能落下淚來,他的眼眶裏已經有了溫熱的淚水,可是被他忍住了。
他一定要為僑梅報仇!
馬場善治的朋友——那位拷問師已經開始了拷問,張的口中不斷發出慘叫,林憲明抱臂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就像是小時候圍觀殺豬一樣,內心毫無波動。
拷問進行到最後,張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他叫到後來,便疼得沒有力氣叫了,只能從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氣音。
他最後還是說出了那位主顧的名字,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走上前來,抽出匕首幹淨利落地割斷了他的喉嚨。
剩下的事,就很簡單了。
那個買去了他的妹妹的家夥最後死得比他的妹妹還要凄慘。
林憲明疲憊地坐進了馬場善治的車裏,他報完仇了,卻沒有任何滿足感。他的腰彎下去,把臉埋到雙手裏,閉着眼在一片黑暗中,又一次看到了當年哭泣着追趕他的僑梅,只是這一次,他也哭了,淚水悄無聲息地沁出眼角,流入他的掌心,怎麽也流不幹。馬場善治坐在林憲明的旁邊,他注視着林憲明,嘆了一口氣。
他沒有直接勸林憲明別哭了,只是默默地把一只手放在了林憲明的肩膀上,沉默而包容,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直到他感覺手下的肩膀不再顫抖,他才開口說道:“別哭了,林醬,我們回家。”
“……”林憲明深深吸了一口氣,停止了哭泣,擡起頭來,逞強說道,“我沒哭。”
馬場善治沒有反駁他,發動了車子。林憲明轉過頭看着窗外的街景,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照亮了那張還帶着淚痕的臉龐,他看着這個夜幕下燈紅酒綠的城市,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林憲明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了。
他是不認他的父親的,而母親和僑梅又都已經離開了他,長久以來支撐着他活下去的支柱消失了,讓他一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不會因此就想到要去死,可同時又覺得,活着也沒有什麽意思。然後他想起了剛剛馬場善治對他說的話,他說了——我們回家。
林憲明将自己的額頭靠在了冰涼涼的玻璃車窗上。
回家嗎?
這個字眼太陌生了,讓他陷入了另一種不知所措中去。
馬場善治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盤,另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林憲明的手,他握得并不緊,林憲明很輕易就可以掙開。
可是那只手那麽大,掌心溫熱,幾乎能讓林憲明感受到在交錯的肌膚紋路下流動着的血液,他握着他,就像是在風雨飄搖的海面上牽住了一支精疲力盡的小船,讓他沒法掙脫開去。
林憲明心軟了,試探着回握住了這只手,于是那只手便收緊了力道,把手指嵌入他的指縫裏,和他十指糾纏,像要合為一體那樣,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林憲明不願轉頭去看馬場善治,仍然把額頭放在車窗上,卻又轉了轉眼珠,從後視鏡裏光明正大地看着馬場善治,看見馬場善治那張臉上仍是他熟悉的帶着點憊懶的神情,那雙棕褐色的眸子裏卻透露出一點壓抑不住的溫和笑意,突然就覺得安心了。
他也想回家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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