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白色的兔子玩偶，一只手就能拿住，兩個長長的大耳朵耷拉着，嘴角裂開，笑得很開心的樣子。蠻可愛的。

窦小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看了看那小白兔，又看了看車裏的人，眼中難掩驚訝：“送我？”

“是啊。”魏潇手晃了晃，兔子耳朵跟着一蕩一蕩，活潑生動。

“為什麽送我？”

“我以為你喜歡兔子。”魏潇又想起了她那個經常背在胸前的背包，“難道是我想錯了？”

“不是啊，我确實很喜歡兔子。”窦小野兩只眼睛一彎，有些調皮地說，“毛茸茸的東西我都挺喜歡的，摸起來很過瘾。”

“難怪你那麽喜歡扯兔耳朵。”

“嘻嘻。”

魏潇看着她月牙一樣的雙眸，不自覺跟着露出微笑：“喜歡就拿去吧。”

“這也是廣告商送的？”

魏潇愣了愣，迎着她質疑的目光，失笑道：“不，這是從別人那裏順來的。”

窦小野往後退了一步，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說：“那我不能要。”

看到她這個明顯後退的動作，魏潇哭笑不得，耐心跟她解釋：“是在我經紀人那裏看到的，我就想到了你，問她要了。放心，來路光明。”

其實也不怎麽光明，下午跟唐婉沒談妥，魏潇一肚子怨氣，看到唐婉辦公桌上有個兔子玩偶，氣呼呼拿着就走了。唐婉還在她背後大喊“那是我買給我小侄女的你拿它幹嘛”，她當沒聽見。

魏潇見她半天不肯伸手，甩了甩兔子耳朵，說：“你不要的話，那我就扔垃圾桶了。”

剛好宿舍樓旁邊就有兩個巨大的垃圾桶，魏潇做了個抛物的假動作。

“別！”窦小野攔住，小心翼翼地、像上臺領獎似的伸出雙手。手下毛茸茸的觸感讓人愛不釋手，她赧然一笑，“謝謝。”

“不客氣。”魏潇長舒一口氣，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一只搭在車窗，歪頭看她，“好了，沒什麽事了，你上去吧。”

窦小野撫摸兔子的動作一頓，大眼睛在黑暗中散發着異樣光芒。

有那麽一秒鐘，魏潇像是被那雙眼睛蠱惑了，她呼吸一緊，小聲問：“怎麽？”

窦小野詫異地看着她：“你來找我，就是專門為了給我送一只兔子？”

魏潇懊惱地用手抓了抓頭發，說：“也不完全是。”

“那……還有別的事嗎？”她又習慣性拉扯兔耳朵，小兔子像上吊似的在她手中晃蕩，看上去滑稽又無辜。

看着這張白璧無瑕的臉，看着這雙清澈靈動的眼睛，魏潇黯淡的心情一掃而空，跟她對視了幾秒鐘後，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這麽站着你不累嗎？”

“……有一點。”窦小野尴尬地笑，挺直腰杆，這樣一來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她沒有塗口紅略顯蒼白暗啞的唇，不說話的時候抿成一條線，有些嚴肅。

今天的魏潇好像跟平時不太一樣呢，臉還是好看的，但整體給人一種沒精神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化妝。

也可能是因為工作太累？

窦小野心思轉了又轉，看到那兩片薄唇微啓，聽到那低緩的聲音：“要不要進來陪我坐會兒？”

窦小野條件反射地想要說“不”，可是當魏潇探頭出來，用那雙迷離的雙眸期待地望着她時，她說出口的話變成了：“好吧。”

不會拒絕人，容易心軟，這是窦小野兩個最基本的弱點。

魏潇滿意地笑了，幫她打開另一側車門。窦小野抱着兔子玩偶從車子面前繞過去。

已經入秋，外面有點涼，車裏卻是暖烘烘的，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雖然很好聞，但窦小野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她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坐着不舒服，扭了扭屁股。

“你坐到安全帶扣子了。”魏潇提醒她。

窦小野用手把扣子撥開，不經意間看到前面顯示屏上的時間：19:13.

不早了呢。

她眼珠子轉了一圈，發現魏潇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跳突突地快了一拍，舔了舔唇，說：“你讓那些人往我們家送那麽多東西，我爸媽……”

“今天我不想談這些。”魏潇撐在方向盤上的手托着腮，懶懶地打斷她，“以後也不想談。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窦小野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魏潇的五官很立體，臉上的妝越濃氣場越強，不笑的時候很具攻擊性。認識的這段時間，窦小野很少看到魏潇化妝的樣子，偶爾有一兩次也是淡妝。也許是因為自己曾經救過她，魏潇總是對她客客氣氣，有時會過分讨好和溫柔。此時此刻，窦小野感覺到她有些不高興。

這種不高興好像不是因為自己，雖然語氣冷硬，但魏潇看她的眼神渙散不侵犯，眼睛裏面還有疑似熬夜後的紅血絲。

窦小野抓着兔子耳朵的手緊了些：“你不開心啊？”

魏潇頓了頓，說：“有一點。”刻意避開她窺視的目光，看着外面來來往往的路人，“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呃……不管熟不熟，總得安慰幾句吧？

窦小野不好意思打探她隐私，思索片刻，說：“不開心的話，就盡量想一些令自己開心的事。”

魏潇淺淺一笑，柔和的目光轉向她：“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

“來，笑一個。”

“？？？”窦小野抱緊小兔子身體往後縮，“你、你還好吧？”

看到她如此防備，魏潇瞬間被逗樂了，趴在方向盤上笑得花枝亂顫，最後，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淚，看着女孩一副被吓到的樣子，斂了斂容，一本正經地說：“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你這張幹淨無害的臉，我心情莫名其妙就變好了。”

“……”

“跟你這種單純的女孩待在一起，我可以忘掉一切煩惱。是不是很神奇？”

“……”

兩年來，窦小野第一次失眠了。

她躺在那張略微有點硬的一米二的小床上，滿腦子都是魏潇在車上跟她說的那些話。還有魏潇在半個小時前給她發來的微信消息：“晚安，小仙女。”

“……”

她現在确實擁有一張幹淨的臉，彈性飽滿，沒有一點瑕疵，純良無害，連她自己看了都忍不住贊嘆。

可要說單純……

不，她從來都不單純。

她也不是什麽小仙女，頂多是個占據了別人肉身的怪東西。

她猛地睜開眼睛，看着從外面折射進來映在天花板上的微光，思緒慢慢抽離——

兩年前，那只跟她一樣活了上萬年的貝殼精還不像現在這樣怪僻，它和它的老公在海底肆虐無度，除了她這塊硬邦邦的石頭吃不了，海底所有的生物都是它們口中的美味。但是再美味的東西都有吃膩的時候，于是，在某個風平浪靜的夏天，那只公的貝殼精按捺不住對海面上飄過的船只伸出了罪惡的觸手。

她親眼目睹那個弱小的女孩被拉下水，明明女孩說不了話，她卻可以聽到女孩來自心底絕望的哭喊。

“爸、媽，救我——”

長長的觸手不費吹灰之力将女孩溺在水裏，不等女孩徹底咽氣，貝殼精将女孩美味鮮嫩的身體送入血盆大口。

“咔擦”一聲，女孩兩條腿被咬斷，血淋淋的身體随着海水飄到她腳下，她憐憫地瞥了一眼，對上女孩沒有完全閉合的空洞雙眸，又一次聽到了那個絕望的聲音：

“救我——”

她是海底一塊頑石，從裏到外都是冷的、硬的，她沒有手沒有腳，她動不了，只能冷眼旁觀。

可就在女孩奄奄一息之時，她冰冷的石身被一雙柔軟的手緊緊抱住，女孩的腦袋貼在冰冷的石頭上，她們之間突然産生了一種雷擊般強烈的共鳴。

她不知道那一刻發生了什麽，等她清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住”進了女孩殘破的身軀裏。

女孩死了，她“活”了。

在女孩死掉前一秒，她強大的精神力控制了女孩的身體，她聽到女孩臨死前最後一聲嘆息：“請一定要幫我照顧好我父母。”

從那以後，她不再是硬邦邦的石頭，她有了血肉。她花了一半的修為，用了最短的時間修複那具殘破的身軀。

為了幫窦小野報仇，她殺掉了那只公的貝殼精。

一場奮戰，她力氣盡失，拼着最後一口氣擺脫那只母貝殼。幾萬年來，她第一次成功地浮出水面，沒來得及好好欣賞這個新奇的世界就暈過去了。

再次醒來，她就成了窦小野。她延續着窦小野的生命，接受了窦小野全部的記憶（她自以為），過着原本屬于窦小野的平淡生活。

除了海底那只瞎了一只眼的母貝殼，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窦爸窦媽對她寵溺有加，街坊鄰居和睦友善，她還有三個有趣的室友……她活得越來越像一個人，她越來越喜歡這個充滿新奇和溫暖的世界。時間一長，她漸漸忘了自己本來的面目，可時不時又有人讓她想起，她其實本質上不是一個人。

翻來覆去睡不着，這一刻她有些疑惑，暗暗問自己：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