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瘾
“啊——”
“嗷——”
“哇——”
一陣雞飛蛋打,就在陸見森以為自己已經一命嗚呼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個挂在樓梯上的人似乎好像大概有那麽一點兒眼熟。
“姐?”陸見森一咕嚕坐起來,連滾帶爬跑去查看,“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吓死我了!”
陸嘉禾看着不太好,陸見森知道她去上班的時候會把頭發紮起來,顯得精神,這會兒披頭散發的,絲襪上還破了個洞,不知道是不是他剛才閉着眼推人的時候剌的。
他先把人扶了起來,陸嘉禾幾乎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有些喘不過氣來,猶豫再三沒往樓上卧室去,而是去了二樓的客房裏,把陸嘉禾扔到床上,又歇了好一會兒,去燒了水。
“姐,你怎麽了?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去醫院嗎?”
陸嘉禾沒回答他,除了剛才那聲叫以外,她就一直沒出過聲,像是在夢游一樣,眼神都對不上焦,整個人軟趴趴的,看起來像是醉了,身上卻沒有酒味。
“怎麽回事啊……”
陸見森小聲嘀咕着,尋思着要不要替對方把衣服換了,一字裙穿着到底不是很舒服,但糾結了好一會兒,又放棄了,給人蓋上了被子,跑到外面打電話。
父親的電話總是占線,好不容易接通了,對面像是很忙的樣子。
“團團,怎麽了?”
“爸,你在夜跑嗎,這麽喘?”
“沒有,怎麽了,團團。”
陸見森腦中不由得出現了一些少兒不宜的畫面,就趕緊道:“那個,姐姐好像不太舒服,看起來暈乎乎,又不像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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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近經常這樣,你讓她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大概是壓力太大了。”
“哦……”陸見森嘴上答着,朝後看着卧室的門——這個樣子也算是沒事麽?
“團團,”父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陸見森回了神,“最近心情好一點了嗎?”
“嗯,好一點了,我今天遇到了同學,還一起出去玩了。”
“那就好,那就好,”父親一直在小聲念叨着,像是很緊張的樣子,在他開口前,打斷了他,“團團,爸爸可能要有一段時間不能回家,你在家裏,和姐姐兩個人要好好相處,知道了嗎?”
“啊?你不是說,就是普通出差嗎?那過年呢,過年會一起過的嗎?”
“再說好嗎,團團乖,在家裏要聽姐姐的話。”
陸見森心裏一頓,捏緊了手機:“爸,你……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沒有,爸爸沒事,你不要出事就好了,乖。”
“哦,好的,”陸見森捏着衣擺,嗫嚅着,“那,那你,早點兒回來啊。”
“好,我會盡量早點兒回來的。”
父親那頭電話挂得很快,從前從來都是他挂的電話,陸見森看着逐漸熄滅的屏幕,不安自心頭湧上來,堵得心頭發慌,剛一轉身想去問問陸嘉禾,又被什麽東西絆倒了,這跤跌得很,膝蓋上一大塊淤青很快就顯了出來。
“陸嘉禾,陸嘉禾。”
他下意識地想叫姐姐過來,卻意識到對方正在床上,有些懊惱地敲着自己的腦袋。
他疼得眼淚都冒了出來,揉着膝蓋直倒抽涼氣,扶着牆鼓了好幾次氣才站起來,四處看了看,也不知道誰在地上扔的小瓶子,裏面還有一顆白色的藥片,探過去撿了起來。
——藥長得眼熟,他總覺得哪兒見到過。
“姐,這是你的藥嗎?”
他小幅度地推着床上的人,陸嘉禾看着不在睡,但好像又不是醒着的狀态,嘴裏嗯嗯啊啊的不成語句,讓他覺得有些茫然。
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父親不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又是這副模樣,就好像他剛才跌倒了就條件反射要叫陸嘉禾來一樣,他打小就是被人保護的角色,現在保護者的角色一下子落到他頭上來,竟一時感到手足無措。
熱水壺響了起來,又把他吓了一跳,他把藥放在床頭,一瘸一拐地又去給陸嘉禾倒水,客房裏只有普通的玻璃杯,他挑準了上半部分拿,還是被燙得撒了水,翹着蘭花指把水在兩杯裏面倒着涼,又意識到樓下還有剩的常溫水,剛出門,陸嘉禾又翻了下來,只好又折回去,把人抱上床去。
“姐,你怎麽了,你別吓我……”
“要,藥……”
“什麽?”
他似乎是聽到了幾個字眼,又不是很确定,就湊到人嘴邊去,陸嘉禾卻把他一把扇到了旁邊,手拍着床頭櫃,要把藥瓶子抓住。
陸見森這才懂她的意思,把藥瓶給她,又慌慌張張站起來:“你等等,水還要涼一下……”
結果陸嘉禾卻直接把藥幹吞了,神情又慢慢舒緩了下來,嘆了口氣,癱倒在了床上。
陸見森左想右想不太對勁,對方從來沒和他提過吃藥的事,拿小藥丸看着也不像什麽保健品,倒像是……
——像是向海媽媽吃的藥。
那個藥是可以這麽吃的嗎?
陸見森皺着眉,掏出手機準備打120,結果號碼還沒撥出去,就被人扣住了手腕子:“不去……醫院,不去……”
陸見森真的經不住又一次驚吓了,小臉慘白慘白地看着陸嘉禾,頭點得如搗蒜,忙不疊地把手機放在了旁邊:“不,不打,不去不去。”
陸嘉禾這才緩緩躺回了床裏去,留陸見森一個人大睜着眼,氣都不敢喘太重。
可惜最後一顆藥已經入了陸嘉禾的口,他都沒辦法拍個照上網查,但他十分确定那藥的樣子是他以前見過的。
不該是抗抑郁或是精神類藥物,否則他見得多了,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揉着膝蓋上的傷,努力回想着。
疼,疼——止疼片!
他猛得擡起手來,向海母親偶爾會需要吃止疼片,但吃的次數不多,他就只是看見過幾次。
陸嘉禾為什麽要吃止疼片,大姨媽嗎?
難道大姨媽來的時候是疼成醉酒一樣的麽?
陸見森有些奇怪地起身,床上的人已經開始冷靜下來了,他去給陸嘉禾裝熱水袋。
熱水袋不好找,印象裏陸嘉禾也沒在他面前明确表示過自己姨媽痛,但就她這樣時刻備着止疼藥來說,應該是痛多了才留下來的習慣。
他突然感到一陣愧疚從心底漫上來,好像他其實一點兒都不了解這個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女性,他甚至不知道陸嘉禾在公司裏做什麽的,只知道有時候對方要加班到夜裏十二點,累得妝都遮不住黑眼圈。
陸見森暗自下決心,等陸嘉禾醒來以後,要好好問問她。
他猜測着熱水袋大概會放在廁所之類的地方,有些做賊心虛地進了陸嘉禾的房間,他很少進這兒,陸嘉禾和擋壞人一樣把他擋在外面,小時候還曾經警告他敢進他房間就打斷他的腿。
所以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他們關系這麽不熟是兩個人的緣故。
陸見森小聲地安慰自己,拐進了衛生間,裏面收拾得和她一樣,幹淨利落,他去翻了抽屜,沒找到,又伸手去夠上頭的櫃子,卻被鋪天蓋地的藥瓶子砸了個滿臉。
什麽東西。
陸見森把掉下來的藥瓶子撿起來,全是空的,上面什麽都沒寫,就是個瓶,要不是他剛才看見過陸嘉禾用,他甚至都不知道這些瓶子的用途。
他忙不疊把這些瓶子壘好,準備重新放回去,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不太對勁的地方。
陸嘉禾要吃這麽多止疼片嗎?這數量加起來,哪怕算它一瓶子裏面放二十顆,量都夠她吃個好幾十年了吧?
陸見森又聯想到陸嘉禾對醫院的态度,一個可怕的設想在他心中成型,他掏出手機,又愣了一下,才打下幾個字。
——止疼片會成瘾嗎?
網絡加載得慢,空氣像是凝固了,他呼吸都不順起來。
一條條結果,每看一條他就覺得身體往下沉一點。
“姐,姐你到底在吃什麽藥?姐,你說話啊!陸嘉禾!”陸見森不再管那一地狼藉,沖下樓去,把陸嘉禾搖醒。
陸嘉禾似乎是清醒了一點過來,推開他的手,斜靠在床頭:“……羟考酮。”
“什麽,什麽槍,你怎麽會吃那個啊,你,怎麽辦,你要把那個戒掉,你不能再吃了,怎麽辦,怎麽辦啊,你快吐了,你把那個藥吐了,你快吐啊……”
“噓,噓——團團,不哭,過來,姐姐抱抱。”
陸見森猶豫了一下,抹幹淨眼淚,爬進陸嘉禾懷裏:“你,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就休息一下,我會,我會努力工作的,你不要吃那個東西了……”
陸嘉禾抱着陸見森,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讓他冷靜下來。
她想,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脫軌的呢?
最開始是誤打誤撞,她的姨媽來得不是時候,那會兒正巧碰上她剛知道陸致遠不是自己親生父親,遇上了這事更加不願意和對方說,就自己忍着,大半夜的疼到睡衣都濕透。
在去接陸見森回家的時候,她無意間注意到那瓶藥,向海母親不怎麽用,她也拿得少,想着只是止疼片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等她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停止的時候,才發現有什麽不對,那藥的劑量太大,原本是開給向海母親流産過以後鎮痛的,還受管制,可她一天能吃四五顆,不吃的時候就開始心慌發汗,止都止不住。
這個時候,是那個一臉冷漠的男人幫了她一把。
向海父親不僅有關系,還有條件,只要把藥說成是開給向海母親的就好,于是他們倆開始長期維持起了這種供給關系,男人控制着藥的量,讓她不至于磕太多,還給她的事業開綠燈,讓她能在工作上也出彩,不至于太過焦慮。
有時候她會想,明明他們三家是朋友,憑什麽最後陸致遠成了她養父。
陸致遠除了圍着他親兒子轉,壓根沒心思分到她頭上,畢竟他親兒子的問題太多了,小時候身體也不好,時不時就因為雙性人的身份精神崩潰,搞得家裏風聲鶴唳,所以不管是什麽事,都把陸見森放在第一位上考慮。
但向巍然不一樣,他面上冷,卻把事事都打點得當,不管是瘋了的妻子,還是兒子,甚至是她,他都能一一照顧好。
就好像陸致遠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出了問題,只當是壓力大,而向巍然雖然開了條件,但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反正她對自己的婚姻早就失去了期待,向海于她而言還是個更好的選擇。
她低頭看着那個脆弱的男孩,撫着他的頭發:“團團,家裏還有客人來。”
陸見森擡起頭,茫然地看着她,又順着她的視線,扭頭看向門口。
門口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向海。
“哥……”
“團團,向海說,想帶你走,你跟他走嗎?”
陸見森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看着許久未見的向海,對方穿着一身西裝,剪裁得體,把他的腰身都襯了出來,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全然不似幾個月前那個穿着簡單T恤大褲衩的大學生,讓陸見森憑空生出陌生感來。
他有千言萬語湧向嘴邊,到最後,牽住了陸嘉禾握着他的手,搖了搖頭。
“看見了嗎?”陸嘉禾把陸見森往自己懷裏緊了緊,笑靥如花,“你說過,要尊重團團自己的意見。”
向海沒答話,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陸嘉禾,在把對方送回來的時候,她對他提了個要求,就是在門口呆半個小時,讓她和陸見森道個別。
大概是念在舊情上,也有一部分念在他大刀闊斧搶了陸嘉禾幾乎百分之八十的業務上,總之他就這麽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幾次聽見裏面動靜想進來,他都克制住了。
結果最後換來陸見森扭過頭去,輕輕說一句拒絕。
他捏了捏拳頭,微微一颔首,說了句“打擾了”,就離開了陸家。
大門關上的那一刻,陸見森甚至有種站起來的沖動,可他還沒起身,就被陸嘉禾抱住了。
“團團,我們好久沒一起睡過了,今天陪陪姐姐,好嗎?”
“哦……哦,”陸見森機械地伸出雙臂,環住陸嘉禾的腰,“好的,姐姐,你要好好休息,明天我們一起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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