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回家

陸見森連樓都不敢上,蹲在後面的小花壇上,盯着手機,差不多腿都快麻的時候,終于等來了陸嘉禾的電話。

“姐——”聲調剛起來,就被他匆匆壓了下去,差點兒破了音,“姐,醫生說什麽?”

“嗯……”對面的聲音還有些晃晃悠悠,聽着都不穩,“就,戒啊,別讓自己太大壓力,這樣子。”

“哦,哦哦,好的,好的。”

陸見森捏着手機,又開始後悔起來,他這種時候給陸嘉禾打什麽電話,半點好事都不能帶給對方,反而給人平添煩惱。

“怎麽啦,團團,哦不對,是陸總。”

聽到那個稱呼,陸見森總算是鼻子一酸,哭腔軟軟地傳出來:“姐姐,我,我搞砸了……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就是……”

就是出了太多岔子,他都不知道從哪個先說好。

“哎呀,團團不哭不哭,沒事的,畢竟是你頭一回做。”

“可是,可是,我以為可以的,我就是想……”

“沒關系的,團團,真到了我這個年紀呀,就覺得什麽都沒開心重要,”陸嘉禾的聲音放得緩,娓娓道來,“所以你也不要難過啦,小哭包。”

“不準,不準這麽叫我,我不貪哭的,我就是,憋,憋不住……”

陸見森越說哭得越厲害,最開始還只是眼角掉兩滴淚,這會兒和開閘洪水一樣,淚珠子一顆接着一顆,幹脆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一邊,認認真真抹起眼淚來。

“我想,想找你的,但是,唔……但是你不接電話,我就緊張了,唔……秘書姐姐有提方案,我又不敢,我怕我搞錯了,結果,結果就……哼……”

這要放在平時,陸嘉禾早就把他嘲笑一萬遍了,遇上事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哭鼻子,都二十多歲了還改不掉這個習慣。

“總,總之,你先好好,好好治療,我會學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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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倒是對面吓了一跳:“啊,不用啊,團團,我不耽誤上班的,你就做個文藝寶寶,明天乖乖去張老師那邊報道就好啦。”

陸見森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回道:“可是,你戒藥會很快嗎?”

“嗯,沒關系的,這件事還拜托你保密啦,”陸嘉禾在對面循循善誘,“不擅長的事就不用勉強自己了,團團乖啊。”

陸嘉禾說着便挂了電話,留陸見森一個人在花壇上,眼淚已經不掉了,風一吹,臉上涼得疼。

他看着手機上“陸嘉禾”三個大字,心裏又一次升起那種怪異的感覺,他總覺得姐姐在隐瞞着什麽,每每他一觸到邊界的時候,她就避之不及地迅速退開。

仔細想想,他雖然不了解陸嘉禾在做什麽,但對爸爸的工作卻一清二楚,小時候爸爸還會帶着他去上班,大人們在旁邊開會,他有時候蹲在桌子底下聽,有時候在旁邊玩,大家都沒什麽顧忌,幾個姐姐還總喜歡領着他去各個部門玩。

現在他能認識這些員工,了解一些基本工作流程,也是拖了爸爸的福,反倒是陸嘉禾從來不和他說自己的工作,抱着天然的敵對,從來把他的失敗當成意料之內。

就連去畫室工作也是她提出來的,爸爸原本想把他安插到自己手下,平時看着也省心,只是最近突然事物纏身才作罷。

陸嘉禾只是看不起他嗎?

陸見森想得出神,沒意識到有人靠近了他,等他想把手機撿起來的時候,吓得直接把手機扔了出去。

向海眼疾手快接住了,阻止了屏幕的慘劇,卻也給了時間讓陸見森遠離他。

他們之間差不多隔了三四步遠,壓根就不是适合談話的距離,向海的手尴尬地懸在半空中,襯衫袖口的扣子都整整齊齊地扣好了,就連手指甲都修剪得平整,陸見森看着自己因為緊而散開的袖口,心裏怎麽都不是滋味。

“團團,你……”

“不要這麽叫我。”陸見森皺了皺眉,又抹了一把臉,“你來我們公司做什麽?你不是有自己的公司了麽?”

“不是我的公司,只是一個朋友的。”

“朋友。”陸見森輕輕咬着那兩個字,“也是,我也不過是你普通的朋友。”

向海牙一咬,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但他很快平複了情緒:“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陸見森幾乎在自己開口的那一瞬間,就意識到這是在無理取鬧,可嘴動得比腦子快,沒遮沒攔地就脫口而出,“你是想看我在大家面前出醜,還是不想我和陸嘉禾好過?一聲不響離開是我的問題,但我做錯什麽了嗎?你不是都和陸嘉禾訂婚了,我在中間瞎摻和什麽?做你所謂的朋友麽?”

他有些慶幸剛才把眼淚先流了,不然這會兒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可實際上他連看對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只是偏開頭,去看路邊的野花野草,在風裏抖着腦袋,行将就木。

向海沒回答,只是朝他走了過來,在看他防備地退了一步後,又無奈地攤開手:“團團,外面冷,先回去再說,乖。”

“乖你|媽!向海,我操|你|媽!”

這兩句幾乎用掉了陸見森所有罵髒話的勇氣,從小不被允許說這些話,現在說起來,連指尖都在抖,他把在懷裏抱了很久西裝和礦泉水全扔到面前人身上,朝着大樓的反方向就開始跑,他不想回到公司裏,反正大家只覺得他是個沒腦子的二世祖,三分鐘沒看見就向對家公司洩露機密。

他也不想和向海回去。

回哪兒去,他回國的時候還不死心地去看過,那時候他們一塊兒租的小破房子早就被夷為平地,變成一個臨時停車場了,他那天蹲在黃泥地上,聽路過一個老大爺罵,就知道賺錢,人都不要回家了。

沒有了,他們那些暗生情愫的回憶,全都沒有了,沒有家了。

“團團,團團!陸見森,你給我站住!”

手腕子被人扯住,陸見森被重重地砸到了牆上,後腦勺卻又一只手給他做緩沖,向海的臉湊得他很近,對方手裏什麽都沒有,沒有外套,沒有水,沒有手機,就這麽空手來追他。

“我憑什麽給你站住,你去給你朋友公司搶業務啊,你去和陸嘉禾結婚啊,你……”

那是一個時隔一個多月的吻,帶着寒冬肅殺的氣息,鋪天蓋地地朝他覆來,那雙熟悉的大手探進他西裝下面,摟着他罩在襯衫下的腰肢,把他狠狠壓制住,一動不能動,牙關被輕易撬開,軟滑的舌頭熟練地挑逗着敏感的上颚,吮吸着他嘴裏的空氣和口涎,被放開時,他因為缺氧而軟下了身子,伏在對方肩頭,哭聲都啞。

“團團,對不起,但這些不是出自我本意。”

“你放開我。”

“聽話,我們回家。”

“你放開我,放開我!神經病,我喊人了,你放開我啊!”

“團團,不要這樣,乖啊。”

“你滾,你松手,向海!”

陸見森知道他跨不過心裏那道坎,誰都可以讓他難堪,但向海不可以,他從來都是由着他,順着他,他從來沒在他身上吃到過一丁半點兒的虧,可現在覆水難收,他們倆在大馬路上就這麽打起來,他還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貓咪,被人捏着後頸就能提起來。

可是胳膊越來越沉,提也提不起來,眼皮直打架,人不受控制向前倒去。

而向海接住了他,像平時那樣把他抱起來,聲音沒一點兒變化,含着溫柔,帶着寵溺:“團團乖,不氣了,我們回家。”

陸見森倒下去之前,還在想,為什麽今天的天這麽灰,讓世界都沒了顏色。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房間裏了,陸見森能感覺到自己換了一聲棉的睡衣,輕輕薄薄,穿起來很舒服,聞起來也有一股好聞的水果香,他從被窩裏睜開眼睛,窗簾拉得嚴實,看不見外面,他也不知道自己睡多久了,但他最近睡得都不安穩,這一覺倒是補回了不少。

口渴得厲害,他不想開口喊人,就想要自己下床去解決,而一動腿,就意識到了什麽不太對勁,被子一掀,臉都白了。

他左腿上纏着一個精致的環,不知道什麽材料做的,貼在腳踝處,沒什麽感覺,連着一串漆黑的鐵鏈子,另一頭釘在了牆裏面。

他還沒從震驚裏緩過神來,伸手去摳,那看似脆弱的環卻連變形都不變一下,他這才反應過來,瘋也似的砸了起來。

“不會斷的。”

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陸見森轉過頭去,看着向海那張一如既往的臉,只覺得心都不敢跳了。

“這種金屬很硬,又輕,不傷人,”向海摸着他的腳踝,觸感滾燙,陸見森只覺得那塊皮膚要燒起來,“又很好看,專門為團團定制的。”

“哥,哥,你……你瘋了……”

向海看着他,替他把亂糟糟的頭發理好,挂到耳朵後去:“那天你說不想和我走,讓我有一點,嗯……失望,所以今天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這是老天給了我一個機會,一個帶你走的機會,那時候我太緊張了,差點遲到了。”

“哥,你冷靜一點,我以後不亂說話了,你放我走好不好,哥……”

“不是團團想要的嗎?”向海輕撫着他的臉,語調平緩,“之前的出租屋,我回去看了,已經沒有了,但是沒關系,反正房子到處都是。”

陸見森怔怔地盯着他,全身僵硬着不敢動,被對方納入懷裏去:“叔叔在外地,陸嘉禾巴不得你從她眼前消失,團團,你只有我了,我們有自己的小星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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