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下雪

煙花攤這會兒有些冷清,店主一個人躺在椅子上小憩,兩個人沒出聲,先挑着。

“哎呦,”大概是嗅到了生意的味道,攤主沒一會兒就醒了,眨了眨眼,“呀,小哥過年沒回家啊。”

“嗯,”向海不置可否地應着,又看了眼陸見森,小聲道,“這兒就是家了。”

“來來來看看煙花,做完這一筆我也回去了,”攤主給他倆介紹着煙花種類,又看了看陸見森,突然道,“男朋友啊?”

“啊?什……什麽……”陸見森正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假裝自己不存在,被攤主這麽一說,臉騰得紅了,也輕易露出了馬腳來。

“嗨,別害臊,你別看我年紀大了,我在這兒做生意,什麽人沒見過,正常,正常啊。”

陸見森眨了眨眼,蹭蹭又到向海身後去,攤主看他害羞,就不再調侃了,臨走時還多送了他們倆一盒摔炮。

兩個人買的大部分是些沒什麽聲音的小煙花,本來想去江邊放,結果風大得很,又縮回小區裏去。

陸見森難得得心情很好,一颠一颠地繞着向海轉。

“要是,要是爸爸也這麽好說話就好了。”

“怎麽?”

“就是我們的事啊,”陸見森拆着盒子,找地方擺好,“在醫院裏的時候還好,後來他一個多星期不和我說話呢。”

“叔叔——一個多星期不和你講話?”

向海想着陸見森父親那副全身心投入到兒子身上的樣子,有些古怪,但也說得通。

誰也不想唯一的家人被外人這樣糟蹋了。

“我要去美國的時候,他還說,你要是不理我,叫我別去他那兒哭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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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燃了起來,陸見森吓得朝後逃去,又傻傻地扭頭看着他,一副獨自點燃了煙花就要誇獎的樣子。

向海捏着他軟軟白白的手,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變着顏色的煙花。

——他想到了那天晚上的霓虹燈,也是這樣,變幻着顏色,晃得人恍惚。

“有時間談談嗎。”

幾乎是他剛下飛機,就收到了陸致遠的短信,他家都沒回,直奔了對方的公司。

那會兒已經是晚上了,整棟樓都熄了燈,他獨自走在黑暗的走廊裏,像是去赴一場鴻門宴。

他敲了敲總裁室的門,卻沒人應,門沒關,他試探地開門進去,陸致遠正趴在辦公桌上睡覺。

他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偏偏行李箱的輪子發出一聲鈍響,陸致遠就醒了過來。

男人捏了捏鼻梁:“效率這麽低,再不到我就不見了。”

“對不起,叔叔,路上有點堵車,要不您先休息。”

陸致遠搖了搖頭,站起來打量了打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吧。”

向海有些局促地坐了下來,印象裏陸致遠很少有這麽滄桑的時候,企業穩固了以後他其實過得還算清閑,至少在面對團團的時候,他總是那個容光煥發的好父親。

而此刻,男人沉着臉色,無聲地于黑暗中凝視着他,讓他手心都起了汗。

“好奇我怎麽知道你回國了?”

“有一點。”

“就養孩子這點上我可比老向要認真多了,”陸致遠喝了口茶,繼續道,“但總之這次是那個小孩兒,陳什麽光來着,賣了個人情給我,你記得還啊,他好像在和你室友打交道還是怎麽的。”

“哦,好的,叔叔。”

陸致遠後半句說得含糊,有些不情不願的樣子,但向海也很快串了起來,陳與光的父親也是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估計是什麽時候碰上了。

不過陳與光居然在追Charles,他看不出來Charles是個直男麽?

兩人之間又開始沉默着,向海在腦子裏打了好幾趟草稿,甚至開始後悔堵車的時候沒順便查一下如何取得老丈人歡心。

他的視線落于落地窗外的霓虹燈,一閃一閃的,把陸致遠的側臉都照得有些滑稽。

“我這次找你來,是有事想拜托你。”

“叔叔您說。”

這句話接得急了,陸致遠被他逗得笑了一下:“你就不怕我提什麽過分的要求,比如不準再靠近我們家團團?”

向海又一次啞口無言地擡頭看着陸致遠,有些急迫地站起身來,卻不想陸致遠下一句又怼了過來:“團團還和我說,你和陸嘉禾訂婚了?”

“叔叔,您……我可以向您解釋,這件事不是出自我本意,我……”

向海一個箭步走到陸致遠桌前,雙手拍在桌上,語氣還帶着禮貌,但行動上的攻擊性卻十分明顯,陸致遠笑着撐開雙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下去了,嘆了口氣:“這兩下倒是有你小時候的影子了,人不可能總是像個機器人一樣,不是麽。”

向海看着眼前的男人,大喘着氣,意識到自己失态,卻沒往後退:“我不會放棄團團的,叔叔。”

“我知道,我知道,”陸致遠點着頭,“事到如今,我也該知道了,但這不是我今天想和你說的。”

“嗯?”

“你不介意我就直說了,你在查你父親挪用公款的事,是不是。”

向海沉默了一會,答道:“是,我想帶我媽出國治療,他不讓,而且——”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而且我不想他再控制着我了。叔叔,如果你想勸我收手的話,可能已經太遲了。”

“啊,這樣啊,那看來沒辦法了,”陸致遠聳了聳肩,“看來團團要拜托你一段時間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

向海心裏一跳,看着陸致遠,他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完全沒考慮到,以向巍然和陸致遠的關系,陸致遠很難不在他事業初期和他有過合作。

“不過這也不怪你,大部分還是得怪我,”陸致遠又喝了口茶,往後躺倒座椅靠背上,“怪我沒想到,嘉禾這麽多年了,還對這件事念念不忘,要和你父親一塊兒把我拉下水。”

“陸嘉禾?”

“是啊,她人在公司裏,雖然是個旁支,但能查到的資料也不少了,”陸致遠轉着椅子,看向落地窗外,“想想還是有些寒心啊,不過我的确有疏忽她的地方吧。”

“這不是叔叔的問題!”

陸致遠擺擺手:“都過去啦,反正這次我逃不掉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我也已經做好準備了,好在我的財産還算幹淨,要真能挖到你父親力所不能及的點,他要蹲的號子可比我久。”男人又轉過來,“我就比較擔心團團,其實我有點不忍心直接和他說,畢竟你知道,在他眼裏大家都是忽閃忽閃小翅膀的天使。”

陸致遠拿起桌上的照片,照片裏的陸見森年紀尚小,圓滾滾的身後帶着一雙小翅膀,“你能答應幫我照顧他一段時間麽。”

“叔叔,你放心,我會力保您的。”

“我不需要你力保,我都一把年紀了,吃過的鹽都比你吃過的飯多了,”陸致遠瞥了向海一眼,“我問你團團的事啊,我告訴你,你要再搞出什麽要上醫院的事情我和你沒完,讓你也去吃兩天牢飯。”

“……我知道了,叔叔。”

“別搞得這麽生離死別的,又不是出不來,就是沒你父親關系多而已。”陸致遠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不過話說回來,你和陸嘉禾還真不能結婚,法律不允許。”

“啊?”

“啊什麽啊,你還遺憾啊。”

“哦, 哦,那……耶?”

“油嘴滑舌,”陸致遠笑罵了一句,“陸嘉禾的生父,唐逸之,是你母親唐安之的親哥,你和陸嘉禾還算表兄妹呢,老向也是老糊塗咯,什麽紅線都亂牽。”

向海怔了一下,後半句沒聽進去,光聽見了他母親的名字。

他嗫嚅着,在陸致遠要起身離開時,又攔住了對方:“叔叔,你能……你能再說說我媽的事麽?”

陸致遠頓了頓腳步,道:“你爸和你媽就是我們當時說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你爸剪彩的美術館,就是送給你母親的,本來說要在裏面擺滿她做的雕塑的,可惜了。現在二層裏存的那些,都是他們唐逸之唐安之兄妹倆的作品,不供展出,但你父親應該有鑰匙,三不五時就會去一趟。”

“可他對我媽不好。”

陸致遠拍了拍他的背,長嘆了一口氣:“人生不如意事啊,十之**,感情這種東西啊,一個人努力會不得勁。”

向海的思緒回籠,看着遠處陸見森一蹦一跳地玩着星火棒,在空氣裏亂塗亂畫。

“團團。”

陸見森像受到召喚的小狗,撒着歡就跑了回來,臉因為運動而紅了起來,笑彎了眼。

向海心中一動。

——他的團團,此時此刻活靈活現地站在他面前,睫毛很長,眼睛發亮,呵着熱氣。

“團團,回去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嗯?什麽?”

向海牽過他的手,單膝跪下,從兜裏掏出盒子來。

“這個是,我母親的戒指,我從陸嘉禾那兒拿回來了,這個是我自己給你買的戒指,我怕你不喜歡某一個,所以都準備了。”

陸見森的手一縮,卻沒抽走,還被緊緊捏在對方手裏。

他看着那小小的圓環泛出光澤來,鑽石奪目耀眼。

“陸見森,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站着的人沒有馬上回答,視線在兩枚戒指之間來回移動,白氣不斷氤氲出來,模糊了眼,卻見有什麽東西落了下來,很快地化在了鑽石上。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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