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江暮行繼續講題。

宴好沒再吃東西,認真地聽着,不會就問。

江暮行的氣息很冷,看起來很難接近,但他講題卻很細致,也很有耐心,一道題講一遍不懂就講兩遍,三遍,四遍,反反複複地講,直到宴好懂為止。

氣氛正好的時候,江暮行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他看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皺了皺,擱下筆接通。

宴好不自覺地豎起耳朵,隐約聽見了嘈雜的背景,是電子音的轟炸聲,混雜着興奮的吶喊,很吵,那邊是在酒吧裏。

電話那頭的人是男的,他聽不清說的什麽,只聽江暮行回應對方:“我已經辭職了。”

“前天,不會再去了。”

江暮行掃向旁邊發愣的少年,屈指在解了三分之二的那道題上點幾下。

宴好回過神來,嘗試往下演算,腦子裏不由得胡思亂想,江暮行到底打了多少份工?

家裏是怎樣的情況,要他一個高中生扛那麽多。

江暮行起身走到陽臺打電話。

宴好什麽都聽不着了,他無意識地扣着自動筆,心裏的陰暗面積無法抑制地一點點擴散。

手機震了下,宴好點開聊天窗口。

楊叢:小好,我爸帶我媽參加酒局去了,夫妻倆晚上要在酒店過二人世界,長夜漫漫,哥們只能來投奔你了。

宴好:今晚不行。

楊叢:………………

楊叢:?????

楊叢:你終于要變身了?

宴好:人傻錢多,說的就是你。

楊叢:承蒙誇獎。

楊叢:不說了,我準備帶上包袱去你那蹭一晚了,半小時後見。

宴好:今晚真不行,你別過來。

楊叢:我想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總裁式翹腿抽煙】。

宴好:心煩。

楊叢對那兩個字有陰影,能勾出一大串宴好乖張偏執的言行舉止,沒法搞,能讓人想死,他求生欲極強的發了個月亮船搖啊搖的表情就下了。

宴好趴到桌上,臉埋進胳膊裏面。

“你在幹什麽?”

耳邊突然響起聲音,宴好登時坐起來,江暮行不知道什麽時候挂了電話,居高臨下地看看他。

宴好啃了下嘴角:“我在想題怎麽做。”

江暮行把手機揣回口袋裏,拉着椅子坐下來,揉了揉額頭,有種難言的疲憊。

宴好以為這個話題不會再展開的時候,聽到他問:“想出來了?”

“沒有。”宴好說,“沒想出來。”

江暮行拿起筆轉了幾圈,手骨節分明,筆修長,搭配在一起,頗為賞心悅目。

宴好想做那支筆,江暮行的任何一支筆他都想做,他單手撐頭,掌心蓋住眼睛,把快要湧出來的青澀欲望藏好:“班長,剛才給你打電話的人……是你在酒吧認識的朋友嗎?”

江暮行把草稿紙翻出空白的一張:“不是。”

宴好想說那怎麽會有你的電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換成另一個問題:“酒吧是什麽樣的?”

江暮行:“酒吧樣。”

宴好:“……”

“我還沒去過酒吧,一直沒機會看看。”宴好說,“進去要用身份證嗎?”

江暮行端起酸梅湯喝了口:“別人不要,你要。”

宴好一愣:“為什麽?”

江暮行瞥他一眼:“你像未成年。”

宴好的臉抽了抽。

江暮行放下了杯子。

宴好問他:“酸梅湯怎麽樣?”

江暮行口中的酸澀裏面多了一絲甜:“可以。”

宴好嘴角微翹:“阿姨做的。”

“她不光會做酸梅湯,還會做很多甜點,平時她不住這裏,就每天過來給我做飯打掃衛生。”

江暮行摩挲杯身。

“我這兒離學校不遠不近,走路十幾分鐘,騎車十分鐘以內,很方便,中午我都回來吃。”

宴好捂着自己的小心思,擺出扯閑篇的輕松随意姿态,“阿姨燒飯很好吃的,下次你來早點,可以嘗嘗她的手藝。”

江暮行眼眸半阖,薄唇抿在一起,下颚線條冷硬深刻,顯得寡淡涼薄。

宴好咬了下舌尖:“不好意思啊班長,我說着說着就說多了。”

江暮行神情漠然:“講題吧。”

宴好轉過來,手放在腿上,上半身微微前傾。

江暮行還是之前那樣的節奏,那通電話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他的思緒,無關緊要的人跟事。

宴好聽了會,指指一處:“這裏,你再講講,我沒有弄懂。”

江暮行于是重講。

宴好邊聽邊問,湊得很近,呼出的氣息落在江暮行結實的手臂上面。

江暮行皺眉:“你坐遠點。”

宴好看着自己的手指:“坐遠了我沒法集中注意力。”

他洗過澡了,沐浴露跟江暮行身上的肥皂味是一樣的,都是檸檬香,挨得近,兩人身上的味道混在了一起,無聲無息地融合着,無比親密。

江暮行把草稿紙,習題冊,筆記本全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自己隔着點距離拿着筆講解。

宴好垂了垂眼,身體前趴一點,手肘撐着桌面,臉蹭在臂彎裏,歪着頭聽。

江暮行沉聲道:“認真點。”

宴好哦了聲。

幾分鐘後,江暮行面色嚴肅的問:“你有在聽嗎?”

宴好眨眼:“有。”

真有。

雖然不是一直在聽,卻沒有完全左耳進右耳出,有一部分聽進去了,也有一定的理解。

某個瞬間宴好都以為自己找江暮行補課,就是為了好好學習。

——

江暮行全講完了就讓宴好自己消化。

宴好回過神來的時候,桌前就他一個人,他發現江暮行的書包還在原來的位置上放着,這才松口氣。

衛生間裏亮着燈,江暮行在裏面,門的隔音效果很好,一點水聲都聽不見。

宴好走到陽臺仰望如同被黑布蒙住的天空。

天氣預報上說今天有大到暴雨,悶一天了,該下了吧……

宴好聽到衛生間門打開聲音,就快步回到客廳,問江暮行要卡號,非常順利地談妥了課費。

并且表示今晚的課很滿意,接下來的也很期待。

江暮行在水池邊洗手,情緒沒多大波動。

宴好滿手的汗:“班長,以後我在學校有不懂的題能找你嗎?”

江暮行關掉水龍頭:“你不是已經找過了?”

宴好一噎:“那除了數學,其他的能不能問?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

江暮行掀了掀眼皮。

“麻煩嗎?”宴好試探着說,“我提前跟你講聲行不行?QQ上敲你一下?”

江暮行淡漠道:“随你。”

宴好輕吐氣,其實他就是先打個招呼,什麽時候付諸行動還不知道。

兩年下來,他在班上沒怎麽跟江暮行說過話,更不會有事沒事去他座位上玩。

那天找他講題,還是等放學人都走光了才去的。

江暮行看手表:“現在還剩二十分鐘,我給你出道題。”

宴好吸氣:“好。”

片刻後,江暮行出了題,宴好剛開始做就喊:“班長……”

江暮行翻書看:“自己寫。”

宴好舔唇:“我是想跟你說,茶幾上那些吃的,你想吃什麽自己拿。”

江暮行看過來,宴好立即垂頭。

過了會,宴好又喊一聲:“班長……”

江暮行視線在書上:“我不吃。”

“不是,這回是我寫不出來。”宴好看他被燈光籠罩的深邃眉眼,“我想不出解法。”

江暮行眼皮沒擡:“考試的時候你不會也喊班長?”

這話裏沒有什麽諷刺,雲淡風輕得很。

宴好卻依舊刷地一下紅了臉。

“注意審題。”江暮行說,“那題的題型構造我才跟你講過,而且連續講了四遍,你要學會舉一反三。”

宴好咬住筆頭,寫寫又咬,完全沉浸在解題的思維裏面。

這題宴好動用了所有腦細胞,做完以後有種虛脫的感覺,像是打了個飛機,從起飛到降落,耗時前所未有的長。

渾身都有些疲軟。

“班長,我做完了。”

宴好扭頭,見江暮行捧着書,腰背微弓,神情模糊,樣子近似在發呆,他愣怔地望了一會,聲音很輕,“班長?”

江暮行腰背直起來,與此同時,冷漠疏離全部回到他身上,仿佛前一刻跟他格格不入的狀态只是錯覺。

“做完了?”

“嗯,”宴好又檢查一遍,“應該是。”

江暮行合起書放桌上,拿了他的草稿紙,查看上面的解算過程。

宴好屏息等待,從小到大做過很多卷子,有過大大小小的考試,沒有哪次這麽緊張。

胸腔就跟被什麽東西壓着一樣,快喘不過來氣了。

江暮行言簡意赅:“不錯。”

宴好猛地擡頭,一雙眼睛亮的攝人,好似有火光從裏面竄出,照得眼角眉梢十分鮮活。

“每一步都是對的嗎?”

“嗯,”江暮行說,“每一步都對。”

宴好害羞地抓抓頭:“那我……還可以的吧?”

江暮行把草稿紙放下來:“你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會做的更好。”

宴好嘴角的笑一僵:“班長,你怎麽跟老班一樣?”

“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要做的事,要扮演的角色,要成為的人,要達到的目标,要走的路。”江暮行說,“高中應該以學習為主。”

宴好不說話了。

他是班上買進來的三人之一,老班把他們三的座位安排在最後,明擺着就是讓他們在窩裏玩,不要影響到別人學習。

大概在江暮行眼裏,他就是不安分,成天在學校裏瞎混。

氣氛略悶。

江暮行收拾了練習冊跟書放進書包裏:“今晚就到這裏,明晚我再過來。”

宴好身後搖晃着的小尾巴失落地垂了下去:“那班長你……”

話沒說完,就看見一道閃電劈開夜空,在轟隆隆的雷聲裏,嘩啦一下,大雨傾盆。

一時間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呆了會,宴好轉頭望天,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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