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江暮行的帽沿壓得很低,眉眼被一片陰影蓋住,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以及清晰分明的輪廓。

碧藍的天空下,他逆着光站在那裏,周遭一切都成了他的陪襯。

宴好咽了咽口水,用眼睛一寸寸地撫摸着江暮行。

內心澎湃的情感流至眼底,砰一下燃起來,火焰燦爛明豔,勝過炎夏的烈陽。

江暮行低頭看手機,不知道看的什麽,在原地待了足足五分鐘,宴好就黏了五分鐘。

五分鐘後,江暮行騎車走了。

宴好的視線一直追随着他,看不見了才躺回沙發裏,悵然若失。

喜歡的人用自己的東西,哪怕只是一張紙巾,一塊橡皮,都會激動的不能自已。

宴好這一刻的心情遠遠超過激動,無法形容,心髒跳得太快了,有點疼,但他嘴角卻難以抑制地往上翹,怎麽都放不下來。

帽子他要一直留着。

宴好搓着通紅的臉,手機上突然來了一條信息,江暮行發的,他立即點開。

-我回來的時候要看卷子後面的大題。

宴好:“……”

——

期末前一天,班上的氛圍很輕松,宴好的緊張焦慮顯得非常突兀。

自習課上,宴好削鉛筆,削一截斷一截。

楊叢看得“啧”了聲:“朋友,怎麽回事啊你,最近撸多了?”

宴好沒搭理,他拿着鉛筆的手往後移移,繼續削,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楊叢狐疑地瞅了瞅哥們,不對,不對不對,這反應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他撓撓下巴,若有所思。

宴好又削斷了一截筆芯。

楊叢奪過他的鉛筆跟削筆刀:“這根鉛筆還沒上戰場,就快被你給虐死了。”

宴好兩手扶住額頭,手指插進頭發裏,揪了揪發絲,他深吸氣,從課桌兜裏摸出耳機戴上,開了MP4,趴桌上聽起了歌。

楊叢拽夏水椅子,在她回頭的時候示意她看宴好,眼神詢問。

夏水用嘴型說了幾個字:“考前綜合症。”

楊叢也動嘴型:“放屁!”

夏水打哈欠:“我剛才還真放了。”

楊叢臉色一黑:“你他媽是女孩子嗎?”

“同學,請注意你的言論,你這是對女孩子的一種性別綁架。”

夏水振振有詞,“大家都是吃五谷雜娘長大的炎黃子孫,放屁乃是……”

“噗嗤——”

同桌抖着胖胖的身子笑出聲。

夏水的節奏被打斷,掐了把他胳膊上的肉,還想繼續就被楊叢受不了地打斷。

“姐姐,行了。”

——

一下課楊叢就找地兒抽煙去了,最近頹廢的一逼,充分诠釋了什麽叫談戀愛是day day up,失戀是day day down。

宴好跟夏水去一樓看考場分布表,往樓下湧的人一大波,你擠我,我踩他,也不知道急呼呼個什麽勁。

樓道裏彌漫着一股子青春的燥氣,混合着汗臭味。

熱死人的天氣,竟然還要考試。

夏水邊下臺階邊吐槽:“還以為跟期中一樣就在原來班上考呢,哪知道要分考場,不就一個期末嘛,有什麽大不了的,幹嘛搞這麽大陣仗,煩人。”

宴好心不在焉:“想開點吧,分不分的,沒什麽區別。”

結果看到自己的座位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狗屁的沒區別,太有了好嗎?

“哦豁,第二組第一排,”夏水湊頭看看,“正對着講臺啊。”

宴好表情陰郁。

夏水嬉笑:“這風水寶地我還沒坐過呢。”

宴好頭頂飄來一片烏雲:“我也是第一次。”

夏水把他的口頭禪還給他:“想開點。”

宴好:“……”

“其實坐這個位子也能抄,”夏水擠眼睛,“有句老話說得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宴好掐眉心:“我不打算抄。”

夏水驚愕萬分,她把宴好拉到角落裏:“不是吧好哥,你想真槍實彈打進前二十二?”

宴好點點頭。

夏水目瞪口呆:“你抽我一下,我看看是不是做夢。”

宴好:“……”

“乖乖,你真要自己考啊,”夏水有點不敢置信,“複習的怎麽樣?”

宴好撓臉:“還行吧。”

夏水震驚地張大嘴巴,宴好不像楊叢那麽吹牛逼,他的“還行”是要在那個基礎上再強一截。

“那你坐哪都無所謂啊。”

宴好沉沉吐氣:“第一排我緊張。”

夏水愛莫能助:“排都排了,可憐滴,節哀吧。”

“你這樣,”她給宴好出主意,“到時候卷子發下來你就低頭寫,一直寫啊寫,別看老師。”

宴好臉色不好:“站我旁邊呢?”

“太致命。”

很怕那一點的夏水條件反射地縮了下肩膀,“你只能心跳加速,腎上腺素狂飙,緊張的手心出汗,渾身僵硬,腦子混亂,猶如一個打入冷宮多年的妃子突然被臨幸。”

宴好:“……”

夏水聽見了議論,連忙扒開人頭去看考場分布:“我去,年級前三十竟然真的全分在一個班,這也太喪心病狂了吧。”

宴好看了看,那些人就在他們1班。

江暮行的座位還是原來的位子,不動。

——

宴好從角落裏出來,抓着劉海想心思。

夏水在一旁走出英姿飒爽的大姐頭風範:“好哥,這次期末之後,咱三的黃金墊底組合就要正式解散了。”

宴好一個踉跄,差點跪地上。

“咱們風風雨雨兩年,在學校裏小有名氣,如今你要單飛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就祝你一路順風吧。”

夏水說完就十分傷感地唱起來,“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們一句話也沒有……”

宴好一副“我不認識這人”的架勢,三五步甩開夏水直奔廁所方向。

夏水轉轉脖子,不經意間瞥到江暮行,眼睛一亮:“班長!”

江暮行嗯了聲,正要去看考場分布。

“你在咱班,”夏水笑着說,“就自己位子,都不用挪地兒。”

“而且還有年級前二十九名跟你一起,咱班是學霸考場。”

江暮行依舊往那邊走,腳步不停。

夏水疑惑不解,她不是都說了嗎?江暮行還看什麽?

江暮行會在意別人的考場跟座位?

夏水否定了這個猜測,但她人卻飄了過去,想試圖從江暮行的視線裏看出點名堂。

江暮行沒靠近,不遠不近地用餘光瞥一眼就走了。

全程沒有表情。

夏水什麽都沒看出來,意料之中的事,江暮行那人過于沉着,情緒不外露,難以琢磨。

想看透他,得碰運氣,很顯然夏水這次沒碰到。

這一趴很快就過了。

夏水回教室,加入女生比手的隊伍聊了會,宴好一回來就給他看自己的右手。

宴好:“跟臉一樣黑,膚色很統一。”

夏水:“……”

“我這是冠軍手。”

宴好配合地問:“什麽冠軍?”

“寫的字最多。”夏水認真的說,“你看我的手,食指有點歪,中指跟小指磨出了繭子,手腕底部還有塊死皮,妥妥的吃苦耐勞型。”

宴好提醒道:“你只是寫字姿勢不對。”

夏水嬌嗔地白他:“讨厭~”

宴好眼睛疼。

“我們讨論三點水了,”夏水說,“一致認為他的手是男生裏面最好看的,很修長,又很幹淨。”

宴好想着江暮行握筆的樣子,聽她來一句:“他手上有繭子嗎?”

“有,”宴好脫口而出,“不在寫字會碰到的幾個部位,在指腹跟手心。”

夏水笑眯眯:“觀察的挺仔細嘛。”

宴好心下一突,神色如常:“補課的時候就在眼前晃,我又沒瞎。”

“小好,我問你個事,”夏水滿眼的好奇,“你這次要是沒考到三點水要求的那個名次,他會怎麽着?”

宴好抿了抿嘴,會失望吧,他的目光很自然地掠過班上其他人,鎖住江暮行的背影,兩秒後就撤了。

——

放學的時候,宴好磨蹭着跟江暮行一起下樓。

江暮行雙手抄在校服褲口袋裏:“我要去江邊騎車,你去不去?”

宴好腦子轉不動,嘴上下意識回應:“去。”

到了那兒,宴好還有點恍惚,江暮行這是主動叫上他一塊玩?

他已經進軍江暮行的生活裏了?

宴好看見江暮行在吃含片,不自覺地問出聲:“班長,你是不是扁桃體發炎了?”

江暮行:“嗯。”

宴好眼皮一跳,難怪嗓子好這麽慢,他蹙了下眉:“那光吃含片不行。”

“枇杷糖你吃嗎?我覺得比含片效果好。”

宴好的語氣裏摻雜幾分煩躁,“算了,以你現在的症狀,那兩樣用處都不大,你得吃消炎藥。”

江暮行不在意:“過兩三天就沒事了。”

又不是考前焦慮症,怎麽可能兩三天就沒事?

宴好蹬上自行車走了,他怕自己沒忍住的對江暮行發火。

後面傳來江暮行的聲音:“別沖,要勻速。”

宴好聞言,小腿肌肉發力,腳踏板踩得更快。

你不聽我的,我幹嘛要聽你的?

一開始的速度過猛,宴好沒十分鐘就不行了,老牛一般哼哧,滿頭大汗。

江暮行呼吸都沒亂,氣定神閑道:“讓你別騎太……”

宴好郁悶地瞪過去。

江暮行偏開頭,薄唇閉上了。

宴好以為騎車是次要的,主要是江暮行給他講明天考試的注意事項,叮囑幾句。

沒想到江暮行什麽都沒跟他說。

騎車就是騎車。

宴好想不通,上周日晚上是期末前的最後兩節課,江暮行就沒說考試相關的事,而且都沒檢查他的複習情況。

現在還不說。

這是壓根就不當回事,還是覺得他沒問題?

——

半小時後,江暮行把車停在了兩邊。

宴好臉上頭上都在滴汗,他離極限不遠了,反觀江暮行,一點都不吃力。

“班長,你體力真好。”

宴好偷瞄他的身材,校服短袖的後面濕了一點,隐約可見那部分的肌肉線條,不誇張,很好看。

江暮行倏然掀起短袖下擺扇風。

宴好呆呆地看着他露出的結實腹肌,聽見他的聲音:“不騎了。”

“噢好。”宴好倉皇把視線從他腹肌上挪開,用餘光看,“班長,你腹肌怎麽練的?”

江暮行挑眉:“沒練過。”

宴好:“……”

江暮行把衣擺放了下來。

宴好沒看夠,眼裏難掩失落,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水,跟江暮行往回騎,沒多久就各自回家了。

宴好很擔心考試,他做好了今晚失眠的準備,卻沾到枕頭就睡着了。

一覺到天亮。

七點多,高二年級陸陸續續前往考場,穿插着走動。

宴好沒跟夏水楊叢一起,等班上走的差不多了,他才收拾好東西,拿着筆袋起身,沒走後門,走的前門。

就想從江暮行的眼前路過。

12個理科班,年級前三十裏面,1班作為3個重點班之首,名額就占了8個。

那八人除了江暮行在原來位子上,另外七個要換,但他們都還沒動,反正就在教室裏,不着急。

他們也沒交流,沒在意宴好,就在幹着各自的事。

宴好慢慢從講臺上下來,垂頭理了理劉海,半搭着眼簾偷看江暮行。

江暮行在整理課桌,宴好經過時,一本書掉了下來。

宴好管不住手腳地走近,彎腰把書撿起來放到他的桌上。

江暮行沒說什麽。

宴好把手放下來,指尖蜷了一下,遲遲沒有從江暮行口中聽到“考試加油”“相信你會考得很好”之類的話,他有些茫然。

江暮行擡頭,漫不經心地眼神詢問,還有什麽事?

宴好不知怎麽的,拉扯了幾天的神經末梢一下子就松了。

江暮行一如往常的言行舉止都在告訴他,這是一個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上午,很普通的考試而已。

沒什麽的,跟平時一樣就可以了。

宴好輕抿着嘴角笑起來,全然不是前一刻的緊繃,很放松:“班長,我去考場了。”

江暮行嗯了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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