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樓道裏很安靜, 角落的碎紙條被風吹着撥向宴好, 他聽見響動就把餘光移過去,看見紙條上有小半個紅色圓珠筆塗的愛心,撕扯的邊緣還隐約有個名字的筆畫。

紙條應該是哪個班下樓倒垃圾的時候飄出來的, 有被揉過的痕跡,不知道背後是什麽故事。

青春年少時的情感是單純的, 蓬勃的。

宴好想起他給江暮行寫過很多情書,很多紙條, 從沒送出去過。

暗戀是藏在不為人知的地方的洶湧澎湃。

——

宴好從臺階上站了起來:“班長,今天好熱,快三十五度了, 明天……”

話沒說完, 手機響了,他一邊接聽,一邊看江暮行轉身上樓:“爸, 你怎麽這個點給我打電話?沒睡覺?”

那邊差不多是早上四點半。

宴明城的聲音很啞:“剛開完會。”

宴好坐回臺階上面:“一大把年紀了, 幹嘛要這麽拼?”

宴明城沒好氣:“兒子,你爸我正值壯年。”

宴好哦一聲:“行吧。”

宴明城聽出兒子的敷衍,挺英俊的面色黑成鍋底, 他剛四十,身強體壯,怎麽就成了一大把年紀?

“我讓你媽跟你說話。”

宴好一愣:“媽在你那?”

“過來出差,剛到沒一會。”宴明城喊了聲,“老婆, 兒子等着呢。”

那頭換成一道很溫柔的聲音:“好好。”

宴好鼻子微酸。

倪清溫聲細語:“今天期末考試吧。”

宴好垂頭:“嗯。”

倪清只是提一下,不細問:“那什麽時候到媽媽這邊來啊?”

宴好咳着清清嗓子:“媽,我暑假就不過去了。”

倪清頓時就不高興了:“說好的暑假過來,媽媽都給你買了好多衣服。”

“八月中就開學了,我要學車,還要補課,很多事,”宴好說,“等國慶吧。”

倪清佯裝生氣:“到了國慶你又不過來。”

宴好笑:“國慶肯定過去。”

倪清不滿道:“高三國慶最多只放三天,你來回跑,能待多長時間?”

宴好撓撓鼻尖:“不還有過年。”

倪清嘆了一口氣:“你是一點都不想我跟你爸。”

“沒有,”宴好趴到膝蓋上面,眼睛望着下面的臺階,“很想。”

下一刻他輕輕出聲:“媽,十八歲生日快樂。”

電話裏沒了聲音。

手機又回到宴明城手上,他口氣嚴厲道:“小兔崽子,你怎麽把你媽惹哭了?”

“你不知道你媽每次一哭起來就沒完,你爸我哄她得要半條命?”

“爸,你态度有問題。”宴好說,“哄自己的老婆,就是要一條命,那也是應該的。”

宴明城噎住:“小小年紀,可以啊。”

宴好謙虛:“還行吧。”

“……”

宴明城叼着煙笑,兒子內向偏執,只有楊家那小孩一個朋友,跟其他同齡人玩不到一起去,上了高中明顯開朗多了,還會跟他們調皮。

“那什麽,爸,”宴好頓了一秒,“國慶我過去,到時候跟你們說個事。”

宴明城蹦出一句:“你談戀愛了?”

宴好心裏咯噔一下。

宴明城察覺兒子的呼吸頻率不對:“真的談了?”

宴好還沒說什麽,就聽他爸開口:“那國慶一起帶過來。”

隔着電話,看不到表情,宴好一時不好揣測他爸的心思,他不假思索道:“一般父母不都反對早戀?”

“你已經成年了兒子,不是早戀。”宴明城調笑,“所以說,對象是你學校的同學?”

宴好的音量很小,透着少年人的青澀:“我還在暗戀中。”

“什麽?暗戀?”宴明城拔高聲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你還是我宴明城的兒子嗎?怎麽這麽沒出息?”

宴好:“……”

“我的情況比較複雜。”

宴明城當慣了領導,氣勢淩人:“有什麽大不了的,追就是。”

宴好撇嘴:“在追。”

“聽你這語氣,看來追的不順利啊。”

宴明城胸膛震着笑出聲,嘴邊的煙抖下來一撮煙灰:“要爸給你出點主意嗎?”

“不要,”宴好說,“我自己會想辦法。”

宴明城把煙頭摁進煙灰缸裏:“那國慶是什麽事?”

宴好想打個預防針,又無從下手,他煩悶地掐掐眉心:“國慶再說。”

宴明城再問,沒得結果,他只好作罷,免得兒子縮回殼裏。

宴好手撐着腿托住臉:“今天媽生日,我本來想晚上打給她的,沒想到你們先打給我了。”

宴明城嘆息:“我打算晚點去你媽那,給她一個驚喜,沒想到她先到我這兒來了。”

父子倆相對無言。

宴好看外面一片樹葉亂飄:“爸,你要給媽過生日,今天就別去公司了,工作方面暫時放下,陪陪她。”

“我想放下工作,你媽放不下,來的時候帶着筆電,上午還有個視頻會議。”

宴明城難得的跟兒子吐了句苦水,“就這樣,我去哄你媽了。”

挂電話前又說:“晚上開個視頻。”

宴好把手機放腿上,擦掉上面的水跡,身後有腳步聲,他往後仰頭,看是江暮行,表情有點呆。

江暮行走下來:“班上是熱。”

宴好瞄江暮行一眼,心想他平時也都回去午睡,不知道怎麽就在這個點來了學校。

“樓道裏涼快點。”宴好往牆邊挪挪,“你坐這?”

江暮行搖搖頭:“我去買冰棍。”

宴好爬起來:“我也去。”

——

江暮行出了樓道,宴好跳下臺階,同他一起走進了熾烈的陽光下面,被一股熱浪撲了滿懷。

兩人一前一後,隔着一步距離。

學校裏沒什麽人影,腳下的磚地焦幹。

樟樹被一陣陣燥風扯着輕晃,宴好跟着江暮行從樹下的光影裏經過,沾了一身清新的木香。

江暮行不快不慢地繞過教學樓,往男生宿舍方向走。

宴好依舊走在後面,還是那個距離,他從高一到高二,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偷看江暮行,也做得最好。

沒人發現過。

所以他的暗戀至今完好無損,沒遭受到世俗的惡言惡語攻擊。

臉被曬得發燙,宴好用手捂住搓搓,視線都不敢往上擡,陽光刺眼睛。

“班長,明天要到四十度,後天是暴雨,會降幾度,後面都是三十度左右,溫度最高的兩天趕上了期末。”

宴好無意識地嘟囔,“做卷子的時候,手都黏上面了,桌子上還有水,真的是……”

後知後覺自己太啰嗦,宴好的話聲戛然而止,他把步子邁大,從後面走上前跟江暮行并肩,餘光小心觀察。

江暮行突然轉頭。

宴好剎那間就繃緊了後背,像一只受驚的貓,喉嚨裏發出謹慎而戒備的喘息。

江暮行漫不經心道:“又看見了小瓢蟲?”

宴好:“……”

“不是,沒有,”他說,“我是覺得班長你真的好高。”

江暮行繼續走:“是你矮。”

宴好想也不想地辯解:“我173。”

江暮行一停,側過臉看他,眼神像是在說,是嗎,看不出來。

宴好不知道哪根筋搭錯,轉過去跟江暮行背靠背,腳後跟對着腳後跟,說要比比。

完了才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

宴好窘得臉漲紅,傻逼了呢,他在心裏這麽說完,耳邊響起一聲:“比了,還是矮。”

身高上的尊嚴壓倒性蓋過了局促懊惱,宴好快速轉身擡頭,擰着眉心嚴肅道:“我真有173。”

江暮行挑挑眉:“這跟你矮不沖突。”

宴好吃癟,好半天才咕哝一句:“我還會長的。”

頭頂的呆毛都蔫了。

江暮行偏頭看一邊,下颌線條收緊。

宴好以為江暮行不信,他果斷抛出基因給自己增加信心:“我爸183,我媽170,我肯定不止173。”

江暮行說了兩字:“挺配。”

宴好懵住了,雖然爸媽是配,但江暮行的重點是不是……歪了?

——

學校裏只有一個小賣鋪,在男生宿舍樓底下。

下了幾層臺階,穿過半圓的石門進去,左邊就是。

宴好跟江暮行過去時,小賣鋪裏沒有其他同學,就老板,正在數着各種糖果裝袋子,一袋二十個,一塊錢一袋,他見到有人進來買東西,到嘴邊的數字就忘了,只得先把袋子裏的糖果倒出來,待會再重新數。

老板很親切地笑着問:“同學要買什麽?”

宴好撩撩額前濕發:“冰棍。”

“中午剛送了一批,都那裏面呢,”老板指指靠着門邊的展示櫃,“你們随便挑。”

宴好看到牆上的小電視裏放着電影,《歲月神偷》,有他很喜歡的演員,他就沒顧得上買冰棍,忍不住地往前湊湊,仰頭看了起來。

不多時,江暮行已經買好了冰棍,遞給宴好一根。

宴好下意識接住:“謝謝。”

手裏的冰涼讓宴好整個人哆嗦了一下,見是自己喜歡吃的綠色心情,他的表情瞬間一怔,之後是無邊的驚喜,欲要說話,卻發現江暮行手裏的也是這個。

綠色心情應該是放在最上面,江暮行随便拿的。

宴好眼裏的光亮暗了下去,轉而又開心起來,因為江暮行給他買了冰棍。

所有的好事情都是從補課開始的。

宴好如獲珍寶一樣捧着冰棍,遲遲沒有拆開,仿佛不覺得冷。

江暮行睥他一眼:“怎麽?要換?”

宴好眼睑顫了下,生怕被搶走似的把冰棍捏緊:“不換,就這個。”

江暮行沒再說什麽。

宴好撕開冰棍的包裝袋,眼睛一直朝電影上瞄,很想接着看。

但是江暮行肯定要回教室的,不可能在這兒看電影,那他就會跟着回去,一個人留在這能有什麽勁。

宴好咬住冰棍扭頭,眼角瞥到江暮行竟然沒走,而是伸腿把一個塑料凳勾到自己面前,在電視機前坐了下來。

他的眼睛錯愕地睜大,不走嗎?

呆滞了會,宴好迅速找了個凳子搬過去,跟江暮行一起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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