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7.2神秘嘉賓

今天,是蔚蘭的生日。

蔚蘭做飯時習慣把留了好多年的長發盤起,繞成相當典雅的發髻。今晚的主菜是兒子最愛的清蒸鲈魚,兒子怕魚刺因此她每次蒸好都會小心翼翼地去骨,再澆上自制的調料,老遠就散發出淡淡的香味。閑時她喜歡養養花草,剛才還從自家陽臺裏摘下新鮮的蘆荟做成涼拌。蔚蘭的衣着風格大多也是寬松的繡花裙子,比如現在穿的這套是中國風水墨印花的款式,她穿在身上如同行走的清韻。

星羿看着在廚房裏忙活的蔚蘭像變戲法似的,不消一會就燒出滿桌子菜。星羿盯着同樣局促地坐着等開飯的閻海,詢問他有多長時間沒和家人同臺吃飯了,閻海苦思片刻後回答說不記得了。星羿暗罵驢肝肺,閻海毫不示弱地瞪着他表示就知道你在罵。星羿回瞪過去表示知道你還好意思瞪我?

閻海舉手投降。

在廚房的蔚蘭聽到兩人對話,幫忙為自己兒子解圍:“其實不怪小海,我在旅行社工作,這段時間正好要去國外帶幾個團,所以阿海回來這半個月也沒什麽時間陪他。”

“媽!不是說了別在外面喊我小海了嗎?”廚房外傳來閻海的大聲申訴。

“對啊,這是我們家,又不是外面。”蔚蘭答道。

吃飯的時候,蔚蘭阿姨不停給星羿夾菜,叮囑他飯後要多喝兩碗海底椰川貝無花果扇骨湯,有利于聲帶的保養。

“謝謝阿姨。”星羿鮮有地受到款待,有點不知怎麽拿捏分寸,害怕話多了讓人覺得輕浮,又怕話少了讓人覺得沒禮貌。

“別阿姨前阿姨後的,小海跟我講了很多關于你的身世,多叫人心疼的孩子啊。如果不嫌棄,我當你是半個兒子,以後也可以管我叫媽媽。”

媽媽二字讓星羿一時哽咽。

“你不樂意?”閻海低頭喝着湯問道。

“我……”星羿認真地思考了一番,他沒有得到過家庭的溫暖,親情對他來說有時反而是壓力和負擔,“我想……不如稱呼您閻媽媽可以嗎?這樣會讓我容比較……容易……。”

“明白!你想怎麽稱呼都可以,記得不用拘謹。”

星羿說話時蔚蘭一直溫柔地凝視他,耐心聽完每一個字。她濃密細軟的長發放下後猶如烏黑的瀑布垂在肩上,這容貌和儀态怎麽也無法跟顯老挂上鈎。不過微笑的時候還是會露出紮眼的小細紋,這是歲月留下的痕跡,誰也不能幸免。

“以後啊,常來我這裏吃頓家常便飯,在異地讀書特別缺乏湯水滋潤。對了,我聽小海說晚上一旦熄燈你就會難受,這個情況還是不方便住學校寝室,要不你搬去舊居也可以,反正我晚些想把那裏重新修葺一下再放租出去。總之要學會照顧好自己,曉得不?”蔚蘭教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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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的……閻……媽媽。”

星羿從來不曾奢望過“媽媽”二字再從自己的嘴裏喚出,更不曾奢望過還能感受到家庭的溫馨。有時候,命運給你一道缺口,只是為了讓更多的幸福可以流入,是這樣嗎?

“你的床鋪好了。”蔚蘭執意要星羿留宿一晚,閻海拿新的被單到客房幫他套上。客房裏還擺放着一套沙畫設備,星羿饒有興趣地問沒有繪畫基礎能否學會?

“就算有基礎,确定你的天分夠用?”又來了,這冰塊臉動不動就毒舌起來,殺人一個措手不及。

“我的藝術細胞繁殖能力強。”咬牙切齒地回他一句。

“藝術細菌就有你的份。”很好,一擊絕殺。

輪到星羿舉手投降。

“學着點。”閻海拉他到沙臺前坐下,接着抓起一把沙子,看似随心地潑撒着。“其實零基礎的人能學好沙畫的也不在少數,學過簡筆畫的話應該會更快上手。”

“那我也能學會?”星羿仔細聽講。

“不是跟你說過,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嗎?”閻海反問道。

“我知道,只要願意付出時間和……那啥?”星羿前一句回答知道,後一句就忘了原話。

“啥你個頭!”閻海又趁機揉亂星羿的頭發。

“去你的,這滿是沙子的手。”星羿一邊撥弄頭發,一邊強烈不滿地嚷道。

“掌握作畫的基礎技巧後就可以根據主題進行創意構圖,甚至編排沙畫表演。”閻海裝作嚴肅的神情繼續教導。

“那我身邊這位高天分的大藝術家,你能不能把自己的故事用沙畫創作出來呢?”看着沙臺上不斷變換畫面的星羿突然問道。

閻海一怔,頓時領會了他的意圖。星羿進屋的第一眼就看見閻爸爸的遺像擺放在客廳的供臺,開飯前閻媽媽在供臺點上三炷香,喃喃自語了一小會。飯後,星羿又在客房的床櫃翻到一本家庭相冊。看,閻海童年拍全家福的時候笑得多麽燦爛,然而後面沒有閻爸爸的照片,全是冷到比得上西伯利亞寒流的表情。

他再也沒笑過一回!

“我真的好想了解多點關于你的事情。”星羿說。

閻海眼色一沉,細長睫毛在他臉上留下淡淡的陰影,“你六歲那年家裏發生了變故,同樣地,我六歲那年父親也永遠離開了我們。那天恰好還是我的生日,至今想起心裏依然會抽搐地痛。”

往事如手心松開的沙子一點點地飄落……

“父親是一位小有名氣的畫家,有一年他從上海去到小城寫生,遇到了學國畫的母親,他們相知相愛很快有了我。父親特別喜歡小城,于是決定留在這邊定居。小時候覺得父親無所不能,他是家裏的支柱,如山的偉岸。母親有一手好廚藝,而父親會做各種烘焙。為了給我慶祝6歲生日,那天下午父親上街購買做蛋糕的材料。可是,8.31新南街案同樣發生在那一天。”

那時星羿還小,只聽別人提過一兩次這個案子。很多人說新南街道就像小城的盲腸,政府始終沒辦法治理好。

“起因是有兩個房地産集團的背後金主為争奪地盤,派人在新南街道一帶進行談判。談判過程中雙方産生了矛盾沖突,繼而引發上百人的械鬥。混戰開展後,那些人手持棍棒、刀具、水管等如同黑幫大片裏的場景打個你死我活。所有商戶被吓得關了門戶,所有路人全都雞飛狗跳,那個時間段附近的一所小學正好放學,路上還有很多走路回家的小孩子。這起事件最終造成多人傷亡,殃及了十餘名路人,其中包括我的父親!出事時,我和母親還在家等着他回來。直到醫院急電召去,從此天人相隔,再無一字對話!

驗屍官說父親的後背被致命的一刀刺穿,血液流了全身。出事的那個位置沒有裝到監控,也沒有尋獲到兇器。唯一的目擊證人是一個男孩,他事後回憶說當時他身陷衆人毆鬥的範圍裏,惶恐到嚎啕大哭。哭着哭着,男孩遠遠看到父親丢下手中一袋東西,奮不顧身地上前抱起他逃離。男孩被抱緊在父親的懷裏,沒有留意到周圍的狀況,最後只記得父親一直抱他到安全的地方後才倒在地上。醫生說男孩受驚過度,出現片段性失憶也不足為奇。小城發生這樣的醜聞,或許警方也不想越鬧越大,搜集不齊證據後就判定成懸案。

可是我不甘心!

父親就這樣走了,丢下孤零零地活在世上的親人。母親怕我承受不了刺激毅然辭掉教國畫改為打散工,一心一意陪我度過那段天昏地暗的日子。其實她才是最需要開解的人,每晚必須看幾眼父親留下的畫作才能安心上床,但床太大了,她一個人終究睡不着。”

“所以你每年不慶祝生日,就是因為那天也是閻爸爸的死忌?”所以閻海要為閻爸爸報仇,才這麽多年沒有踏出過小城,對嗎?

“我親近魏琦還幫他管理酒吧,答應至少三年內不會離開Hamlet,目的就是想從這類人身上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世事往往如此無常,不管我多麽努力始終一無所獲,可在我也學着勸自己放棄的時候,原來真的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去年我領取身份證後正式接管Hamlet,因為忙于事務以致晚了兩天才去掃墓。當時早上的天氣就跟最近的上海一樣下過很大的雨,能見度非常低。但是我快走到墓地的時候,清楚地看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在拜祭父親。我追了他好久,還是讓他逃掉了。不過他落下了一支特質鋼筆。這支鋼筆外殼紅色,筆杆雕刻着白色的彼岸花圖案,翻遍整個小城發現只有一家文具店可以訂制,更幸運的是,店主還保留着買家的信息。”

“兇手是誰?”

“他叫林大岳!”

“他是什麽人?”

“人?呵,他算是什麽人?一個不務正業、混跡社會底層的渣滓!”

“他……認罪了嗎?”

“我帶人把他捉起來,無計可施的他跪在我面前如實交代。他說當年沒想過兩幫人談着談着會發生械鬥,他只是個小喽啰心裏只想保命離開。但是場面太激烈了,害怕丢掉性命的他撿起地上一把又長又鋒利的鋼刀防身,有人要過來傷害他,他就發了瘋地亂砍。他說那時沒有看清在旁邊經過的是父親,誤殺了好人。

“那他有及時采取積極的搶救嗎?”

“搶救?他連報警都沒有,反而一走了之!”

“可、可惡!”

他向我忏悔這十多年來沒有一天過得安心,每年會偷偷避開我們選擇在父親死忌的第三天去墓地拜祭,以求能減輕自己的罪孽。他去自首了,可他這輩子都別想贖罪!是他徹底摧毀了一個原本平凡而幸福的家庭!”

閻海一腳踹在沙畫臺上,沙子灑落了一地。只是平淡如水的陳述,已經足以令他心神俱裂。過去的他活在無數謎團包裹着的蛹裏,現在星羿寧願不要将它層層剝開,使得面前的這個人看起來絲毫不強勢,甚至消沉得有些可憐。星羿牢牢架住竭嘶底裏的閻海,無意中瞧見他左邊肩膀用綁帶包紮住。星羿多番追問為什麽身上又挂了彩,閻海只是強壓着痛其他一概不回答。

星羿把手搭在閻海的肩膀,将自己的力量也傳送給他,使得他的情緒不再那麽劇烈地波動。他倆認識了十年,卻基本只在band村裏玩音樂。之所以交流的次數少得可憐,大概是因為彼此的性格都那麽的相似,任何心事只想沉澱在心底獨自承受。這時候,閻海看見星羿的眼神變得很是……朦胧,他只能想到這樣一個詞彙。那是一種仿佛包含着隐忍的、堅定的、純粹的、看破世間所有複雜又歸于平靜的“朦胧”,仿佛在說這一次輪到他成為別人的後盾,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的!

“我的故事講完了,你的呢?不打算告訴我這大半個月去了哪些地方?”

“你不是定位到我的嗎?”

“定位又不是萬能的!”

“我,去流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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