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夢境
惴惴不安行了一夜,我們到了柳城,此時已是卯時。
柳城與扶蘇城隔了一座山,平日裏兩城來往雖不算頻繁,但熟人也是多的。譬如,我們剛進城時,便撞見挑着擔兒去賣豆腐花的趙大娘。
我記得我娘就最喜歡她做的甜豆花,每天大清早便吩咐萍兒到大門口去,等趙大娘一過,便攔住她買一碗回來。一回生,二回熟,趙大娘的臉我還是認得的,她也認得我。可是我并不想被她看見,于是急忙拉着顧無玺,借他身子躲了過去。趙大娘從我們身邊過,沒發現我,依然滿臉堆笑往街上賣豆花了。我舒了口氣。
顧無玺挑着眉看我,道:“碰上熟人了?”他倒是了解我。我點了點頭。
這時,一股極濃的包子香飄來,聞着讓人垂涎。走了一夜路,也未曾休息。加之不知蒙岚去了何處,憂心忡忡了一夜,本就身心俱疲。此時聞了這包子香,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肚子也很應景地咕嚕嚕叫了起來。
顧無玺見我那饑餓的模樣,道:“走,我們去吃點東西。”說着便拉着我往城裏跑。看他這麽猴急,敢情自己也餓得前胸貼後肚了。
街上賣包子的小販已經有好幾家了,都擺着高高的蒸籠。一大早泛着秋露,白霧缭繞,那香氣更加濃郁。
顧無玺依然是那副老樣子,大手一揮,對那小販道:“這一籠我們全要了。”
那小販看了看我們,盯着我們打量了我們半天,最後沒好氣道:“你們吃得起嗎?”說着用懷疑地眼光瞟了我們一眼,用毛巾搓了搓手。
我看了看顧無玺,又看了看自己,啞然失笑。昨日在孤鸾山被煙熏了一臉,現在一身漆黑,衣裳褲子都黑黃相間,沾了泥土。而顧無玺更糟糕了,紅衣破破爛爛不說,發絲淩亂,滿臉黑灰,根本就是個乞丐打扮。顧無玺也扭頭看了看我,我們互相指着對方,忍不住笑出聲。
“一邊去一邊去,別打擾本大爺做生意!”那小販見我們站在原地傻乎乎地笑,更是嫌棄了。用手揮了揮,欲趕我們走。
“慢着!”顧無玺見他那趾高氣昂的态度,上前一步,一腳踏在他鞋上。小販一雙灰布鞋白白淨淨的,平白無故多了個黑印子。他登時大怒,揚起手就想推開顧無玺。
一只大手懸在空中,眼看就要落在顧無玺身上,卻不知為何,忽地頓了下來。那小販死死盯着眼前那一物,都成了鬥雞眼了,嘴角也開始笑出一朵花來。只見顧無玺手中拿着個拳頭大小的金元寶,大大方方擺在他面前,那小販眼睛都看直了。
“你說我們吃得起嗎?”顧無玺冷哼一聲,将腳從小販鞋上挪開。
那小販見了金子,瞬間态度就變了,口中連連道:“吃得起,吃得起!大爺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盡管吃!”點頭哈腰,谄笑賠禮,哪裏還記得自己的腳上的鞋印。
顧無玺将金子扔進他懷中,指着那一沓蒸籠道:“我全要了,給我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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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販聽了,連忙拿了塊大布來,将那些籠裏的包子一股腦兒倒在了上邊。一個個白花花的饅頭冒着熱氣,香噴噴,看着就很好吃。顧無玺抱着一大袋包子,拉起我便走。
我道:“你怎麽能讓他占了便宜呢!”有些不值。那點包子值不了幾個錢,顧無玺花錢又大手大腳的,這樣總讓我覺得十分不平。
“那只不過是障眼法而已。”顧無玺聽了我的話,失笑道。
我微微一愣,随即也回笑道:“原來是這樣。”不過心中卻莫名一窒,現在的我,連障眼法都看不出了麽?
顧無玺卻未察覺到我惶然,拉着我去找客棧,嘴上說着:“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來,明日我們就去買酒喝。老朋友這麽多年不見……”
他還在絮絮叨叨說着什麽,我卻忽地感覺雙腳沉重,頭腦暈乎,眼前一片模糊。我好像倒在了地上,看見顧無玺撲了過來,手上的包子掉了一地。白花花的包子滾落在地,一個又一個。
我好像死了。
站在路口,我回頭望了眼身後,漫天的黑霧彌了我的眼。那是種極其濃重的黑,散發着陰陰冷意,好似下一刻便要将人吞噬般。我吸了口冷氣,瑟縮着往後退了步。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我看見空中漂浮起無數幽火,它們如同螢火蟲那般跳躍着,顫抖着,發出瑩瑩綠光。有一條蜿蜒小道通往天的盡頭,它們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前,井然有序。
看着這一幕,我的手腳好似不受控制般,也随着它們往前走去。一步一步,我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只有漫無目的地前行。這個地方太寂靜了,連風聲也沒有。
就這麽走了不知多久,我感覺那些黑霧正在逐漸散去。再看時,天色已變得赤紅,周遭也熱鬧起來。許多陌生的面孔在我身邊走過,有的還戴着鐐铐,露出森森白骨,十分瘆人。他們邁着沉重的步子,有嘆氣,有哀嚎,表情痛苦而茫然。我不知他們經歷了什麽,只覺得他們憂愁得如同中藥,苦澀又令人難以下咽。只瞧一眼便會覺得,人間真是疾苦,不如一了百了罷。
“上輩子受了苦,下輩子就有福咯!”有人手執長鞭,啪啪打在地上,不斷催促着那些行路遲緩的人。他們都戴着頂高帽,穿着黑白相間的衣裳,臉如墨炭,看不清面容。
橋邊的老婆婆我似乎見過,她依然在給路人舀湯,聲音沙啞又極具誘惑:“喝了吧,喝了吧,喝了就了無牽挂……”橋下淌着潺潺流水,腥紅。
我行至她跟前,她擡頭看了我一眼,微微有些詫異。随即便遞給我一只碗,湯水是極紅的,如同那橋下的流水般。我仰頭一口喝了下去,無臭無味,真真是了無牽挂。
她見狀,輕輕嘆了口氣,搖着頭道:“作孽啊……”将瓢往桶裏一舀,嘩啦啦的水倒入碗中。她已經将碗遞給下一個了。
我茫茫然不知何往,心中空蕩蕩一片,連呼出的氣都是虛渺的。順着橋繼續往前走,橋的盡頭站了一個人。我只瞧得見他的背影,削瘦,挺拔。無數人從他身邊經過,他巋然不動,宛若石雕。
“唉。”跳入那血色長河中時,有人重重嘆了口氣。那一聲嘆息十分沉重,重到好似千斤重鼎,壓在心頭喘不過氣來。那一瞬,不知怎的,我竟驀地燃起一絲悔意。
我欲回頭看那人,卻依然被那潮水給淹沒,墜入輪回道。
迷蒙中睜開眼,忽覺臉上濕漉漉一片。探手抹了一把,擡眼一望,才見屋子頂上開了口子,這屋子漏水了。茫然環顧四周,只能瞧見一扇窗子半開着,外頭陰沉沉天未明,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頭頂也依然在滴水。
摸了摸自己身子,溫熱,是活的。我緩緩起了身子,有些暈。才一偏頭,便見身旁坐着的顧無玺。他好似已經換了件衣裳,一身白衣,發絲披散。若不是見了他的臉,聞見他身上獨有的香氣,我也會以為是來自陰間的厲鬼。
他只這麽靜靜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此時他雙眼深沉如井,見我醒了便問了句:“醒了?”
“嗯。”我應了聲,撫額,頭疼欲裂。
“身子好些了嗎?”他問道。
“嗯。”我又答道,轉身看他。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沒有再問我。
我們沉默了片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談起。我本想問他這是哪兒?我怎麽暈過去了?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但是剛張口,卻發現自己吐不出半個字來。大概還未從那夢中回過神來罷。
靜坐了一會兒,忽地顧無玺抓住了我的手,很用力,有些生疼。他撲過來,手雙摟着我的肩,将頭抵在我肩上哽咽道:“別再去找他了,他只不過是個不存在的人罷了。”聲音有些顫抖。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
“可是……我又夢見他了。”我緩緩道,嘆了口氣。
這已經是第七次做這個夢了,反反複複。每次夢見自己站在奈何橋邊,望着腳底下渾濁流動的河水,便會聽見那一聲嘆息,無奈又沉重。
顧無玺死死抓着我的肩膀,胸口起伏不定。我感覺到肩膀有些溫潤的濕意,心不由得顫了顫。
“為什麽呢?”他問。
“我也不知道。”我看了看虛空,一片黑暗,道,“我總覺得自己少了什麽,可是又想不起來究竟少了什麽。”
“你愛他嗎?”他又問。
“愛。”我道,一如既往地堅定。
“可是他只不過是個凡人……”他又道。
“可你知道我喜歡的是誰。”我緩緩道。
顧無玺将我攬得更緊了,寂靜中傳來他隐隐壓抑的哭聲。在三百年前便是這番模樣,今日依然。他是在擔心我。
自從決定跳入輪回之後,我便不再長生不老。活了八百年,這已經算是盡頭了。時間在那一刻靜止,之後的我每過一道輪回,便要反噬兩百年壽命。如今三道輪回已過,這一世一過,便還有兩百年的茍且。若是再找不到他,我便魂飛魄散了。
“你這樣做值得嗎?若是你一直都找不到……”他道,仍然在勸我。
我打斷他道:“一定能找到。”仰頭定定看他。
顧無玺眼中有潺潺流水,潋滟如泛舟的星河,很是好看。他微微垂着頭,一雙薄唇抿得死死的。
“我知道了。”他不再勸我。已經勸了三百年了,我都沒改過主意。認識這麽久,我什麽脾性他應該最了解。
“你最好別找到他,要是找到了,我一定會殺了他的!”顧無玺松開我的肩膀,朝我笑道。那一笑,分外動人。他眼中流離着星火,好似一根針,隐隐露着鋒芒。
我只淡淡笑了聲,沒有回應。任性如他,這話說了很多年了罷。
“小煙兒。”他忽然喊我。
“嗯?”我不解擡頭。
“你還是以前那個小煙兒嗎?”他問。
我微怔,卻見他只笑着看我。我現在是看不懂他了。
他不待我說話,又道:“我家那老頭又給我物色了幾個小妾,催我回去一趟。”聲音好似十分輕松。
“好。”
“一個月後我來找你。”
“好。”
我們又沉默了。他抓着我的手,好似費了很大勁,最後顫抖着緩緩松開。
我知他心中定知曉了什麽,如我一般。今日為何會暈厥,為何連簡單的障眼法都看不出了,我想,這些我們都明白,只是不想說出口。
他走了。開了窗跳了出去,身形一閃,一陣風吹過,便不見了蹤影。窗外雨聲淅瀝,風從窗子外吹進來。涼涼的雨飄進來,吹了我一臉。頭頂上還在滴着水,很緩慢,一滴,一滴,落在榻上。
于是我坐在榻上,盯着那灘水窪看了良久,良久,一不留神已經天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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