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人虎殊途
人聲早已消寂末了,曰色漸暗,天際湛藍如洗,纖雲斂去,朦朧的月印淡抹。
花之落紅飄灑在赤裸的身上,小八蜷在虎懷中,虎也微合著眼皮,輕輕打盹,一起享受著最後溫暖平和的睡眠。
直到夜色無聲覆上蒼穹,貓頭鷹嘀咕地歇在枝頭,小八才輾轉醒來。水銀斜灑一身,時空仿佛靜止。
但願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裏……
虎醒來,精神抖擻,跳下了樹,小八腳有點軟,顫顫巍巍地也滑了下來。
虎默默地馱他到了溫泉處後,徑自為他覓食去也。
小八摳著自己的後穴清洗著,心頭卻惦念著山下的燈火通明。
夜來有點涼意,虎還體貼地為他叼來的衣裳。小八束著系帶,心中消化著少爺下午出現在山中的突發事件。
本以為他早已當自己是螻蟻一只,死不足惜,沒想到居然事隔多時後竟然又大肆搜尋自己。難道真是要鞭屍?他真的那麼恨自己?
一陣野風夾著倒春之寒,橫掃過溫緩的水面,漣漪圈圈。
吃罷了虎采摘回來的鮮果子,滿口甜膩,小八去覓水漱口,虎本要跟從,他拍拍虎的腦袋,示意虎去覓它自己的食物,分頭行動。
清洌的泉水很是潤喉,同時也讓人神清氣爽地開竅。小八彎腰準備再掬一捧喝,餘光卻敏感地瞟到樹林中火光閃過。
有人?虎兒對火光最是敏感,上次本來想烘培點山藥吃吃,結果用那包裹裏的打火石一點,虎兒就朝火星嘶吼,滿是懼怕與憎惡,只好作罷。
小八輕手輕腳地繞到矮樹後貓著,好奇地想看個究竟。不會還是少爺的人吧?他對自己如此鍥而不舍?還是一時興起呢?
“真是奇了怪了,不就一奴才嗎,難道上了主子的床就不一樣了?非要大黑天的把咱們都拖到這深山老林裏的找人,誰知道是不是給什麼夜貓虎子給啃得骨頭都不剩了。”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男人對身邊的夥伴說,聽聲音比較陌生,也許是莊子裏新來的下人。
那兩人點著火把,在林中空蕩的地方休息,吧嗒吧嗒抽水煙嘮嗑偷懶,有點駝背的聲音老陳些:“你就當少爺吃錯藥折騰咱們當樂子好了,大戶人家就愛耍玩些妖蛾子,咱們做奴才的老實聽話就好,要不吃不飽兜著走。那小八就是惹毛了少爺,大臘月給丟這林子裏自生自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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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奴才生來就是給主子糟蹋的,下輩子啊,我寧願投胎做少奶奶的那只哈巴狗……”年輕的那個嘟囔感慨。
“看你那小樣兒,你以為那哈巴狗好當啊,少奶奶還不是一不樂意了擡腳就踹,我勸你啊,還是別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老老實實做人,求這輩子多積點福分,下輩子生個好人家。”小八琢磨著這聲音忒耳熟,有點兒像門房的大叔。“抽完這口煙還是繼續幹活吧,天色黑了,山裏猛獸都該出來找食兒了,待會咱去那獵戶家窩會再繼續。”
駝背身影從樹墩上站起身,伸著懶腰。“唉,可惜了張管事家婆娘的娃,挺好一娃兒,當年還破格讓他跟少爺一道兒去趕考……也不知道怎麼地就勾搭上少爺……楞是把自己給毀了,做人咋這麼不要臉皮子呢……害得張管事一家都擡不起頭……”
“可能就是生得賤,欠操的……”年輕的那個拍拍屁股,刻薄地嘀咕。
原來自己在大家眼裏是如此虛榮,完全就是一個不要臉的賤貨。小八心頭一悶,往事又浮現在眼前。
“啊呀!”腳踝上突地一疼,小八跌落在地,叫出聲來,什麼滑溜溜的東西蹭腳背而溜過。
“什麼人!”那兩個本來準備走開的人聽見動靜,匆匆跑近,小八掙紮著想爬遠,但是腿上一陣抽痛蔓延。
火光籠罩上他的臉,“呀,這不是小八嗎!”老的大叔說。
“媽呀,該不會是鬼吧!”年輕的那個唰白了臉,伸出手試探確認小八確實有體溫,小八認出來他是少夫人帶過來的侍衛。
大叔看小八一臉因痛擰成麻花的模樣,詢問道:“你哪塊兒不舒服?”
小八“嘶……”地哼哼沒應聲,只下意識地指了指腳。那大叔就著火光看了一眼,“這怕是給那草叢裏的蛇給咬著了吧,看牙印不是啥毒蛇,我還是先給你把傷口的血吸出來……”說罷低頭就吮住小八的腳踝,吐了幾口鮮血出來,天色太暗,瞧不清楚為何色澤。
“我先帶你回莊裏吧,少爺找你找得急,回莊裏找個大夫看看應該就沒事情了。”大叔說著就要把小八給扶起來。
小八本就面對著這兩個人不自在,要不是有傷在身,早撒腿跑了,一聽要帶他回去見少爺,連忙掙紮起來,慌得大聲嚷:“我不回去!放開我!”
拉扯糾纏間,忽然那年輕的侍衛“啊!”地叫了一聲,然後滿面驚恐地倒退。
小八與大叔推拒中,淩空一股力道沖上來就朝大叔撞去。
小八脫離了束縛,被推倒在地,摔得七葷八素。
黑暗中,也看不清楚,只聞虎的怒吼伴隨人的慘叫,扭打成一團濃墨。
“虎兒別!”小八摸索著想爬起來制止,卻使不上力。
人聲忽然淒厲一挑高,落在濕地上還未全滅的火把約莫被飛濺的血潑灑淋頭,滋地一聲,熄了。
空氣裏彌漫著焦臭的血腥味,林中恢複寂靜。那年輕的侍衛不知所蹤,怕是趁亂逃跑了。
“虎兒?”小八害怕,連問的聲音都顫抖了,“大叔?”
“呼哧呼嚕”,回應他的只有熟悉的虎吃食的哼哼聲。
“虎兒?”他一寸一寸爬行,手腳疼又無力。
天上,冰輪皎潔,穿雲而出,慘白的月光照在金黑相間的毛皮上,滿是血汙。虎兒弓著背,前爪搭在人的軀體上,正在奮力撕咬著什麼。
大叔毫無血色的手腳微微抽搐,觸目驚心。哢嚓一響,骨胳斷裂的聲音讓小八毛骨悚然。那本還支著的手腕頹廢地倒下。
“虎兒?”一塊鮮血淋漓的皮肉橫飛,落在小八面前,一枚醒目的痦子在皮正中。仿佛有人用套索栓住了自己的脖子,小八無法呼吸。
虎緩緩轉過身,滿嘴滿面的血,漠然地望了小八一眼。又低頭一陣撕扯。
它身下,大叔頭側傾,臉盡毀,顴骨暴突,滿溢血水裏的雙眼楞生生地瞅向小八。
小八背上寒毛倒豎,冷汗濕了衣衫。
眼睜睜地,他瞧著虎伸出舌頭,舔過大叔的皮膚,皮立刻就破了,只剩赤肉暴露在外。
那鋒利雪白的牙齒沾血,猛地深陷進了淩亂粘稠的血肉裏,肉被撕裂的聲響雖然細微,卻好似要割破小八的耳膜。
殷紅的血靜默地浸透蔥鬱的草地,黑色的土壤貪婪地吮吸。
無法抑制地,小八開始嘔吐,紅紅的果漿混雜著胃液,酸苦灼喉,稀裏嘩啦吐到渾身虛脫。
虎卻不以為然地大快朵頤,“哼哧”地啃開屍體的肚皮,一囊內髒全嘩啦地流淌出來。紅豔豔的內髒,被它嚼得一嘴血沫,一截白花花的腸子還懸在胸前,隨咀嚼的頻率抖動。
小八滿眼發黑,只想遠離,喘息著爬起,步履蹣跚地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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