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失常

蘇婉兮心中猜測着,拿了燈籠朝着葉清流的方向照了照,葉清流身上的月白色長袍已經濕透,頭發也被雨水淋濕了,面色蒼白,十分狼狽。

這個模樣,倒是與前兩次相見那翩翩佳公子的樣子相差甚遠。

腳邊還歪歪斜斜地扔着幾個酒壇子,倒是不知喝了多少了。蘇婉兮想起他方才喃喃自語的醉話,再想到他剛沒了一個孩子,心中便了然。

那燈籠的光似乎讓葉清然覺着十分的不舒服,葉清然朝着蘇婉兮手中的燈籠揮了揮手,臉上滿是嫌惡:“不回去,你走開,我不回去。”

說着,卻又漸漸變了聲調:“我回不去啊,冉冉那樣喜歡那個孩子,那幾日歡喜成那個模樣,可是孩子沒了,孩子沒了啊!”

“也不知道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葉清然又拿了酒壇子喝了一口酒,“若是個女孩子,我定會好好寵着她,給她做好看的衣裳,吃好吃的東西,她想要什麽我就給她什麽。若是個男孩子,我會好生教導他,讓他知道疼愛母親,讓他學會讀書寫字,騎馬射箭。”

蘇婉兮站在旁邊瞧着,心中也漸漸地生出了幾分憐惜來。

“可是沒了,全沒了。”葉清然苦笑了一聲,伸手捶打着身邊的廊柱,面上滿是悔恨。

“三公子,孩子沒了總還會再有的,你還年輕。”蘇婉兮瞧着這也不是辦法,聽聞這三公子的身子弱,這樣淋了雨又喝醉了,若是出了什麽事她可擔當不起。

葉清然似是聽清了蘇婉兮的話,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沒有了,沒有了。他不會讓我有孩子的,我究竟是做錯了什麽?小的時候,他就害得我身子不好,一直都得吃着藥,連馬也不能騎,父王喜歡能夠繼承他衣缽,上陣殺敵的男子漢,可是我做不了啊,我做不了。”

“我茍延殘喘着長大,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父王的喜愛,為此我拼命讀書寫字,可是她卻仍舊容不得我,如今更是連我孩子的性命都要害!”

葉清然的聲音愈發的憤懑了起來,蘇婉兮蹙着眉頭瞧着,心中猜測着他口中他,究竟是他還是她?

再細細一想這府中情形,腦中閃過一道疑惑,莫非三夫人肚子裏的孩子,真是她下手的?

外面雷聲大作,雨似乎下得又大了一些。

蘇婉兮目光落在仍舊在喃喃自語的葉清然身上,想着葉清酌只怕快要回府了,思量了片刻,便決定先去門房,同門房的人說一聲葉清然在這裏就是。

她畢竟是清風院的下人,若是被人瞧見同葉清然在一同,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了。

這樣想着,蘇婉兮擡腳準備繞開葉清然,卻瞧見方才還抱着那廊柱的葉清然突然倒了下來,抓住了她的腳。

“不要走,你不要走,不要生氣,是我不好,我沒有護好我們的孩子。”

蘇婉兮聽着他的醉話,眉頭一蹙,連忙蹲下身子想要掰開他抓住自己的手,只是那手實在是抓得太近,蘇婉兮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将那手給掰了開。

那手卻又伸了過來,蘇婉兮忙退後了兩步,卻瞧見葉清然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朝着蘇婉兮追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蘇婉兮。

蘇婉兮身子一僵,心中卻是愈發的冷了幾分,手下愈發用力了一些。

葉清然被蘇婉兮推得身子一歪,倒在了一旁的地上,似乎已經站不起來了,嘴裏只喃喃着:“不要走……”

蘇婉兮聽到“叮”的一聲響,不知什麽東西落到了地上,蘇婉兮舉了燈籠照了照,卻瞧見地上躺着一個靛藍色的香囊。

蘇婉兮只看了一眼,生害怕葉清然又發起瘋來,連忙跑了開去,

到了門房,才停了下來,只是方才被那麽一驚,忘了撐傘,自己的衣裳倒是被打濕得透徹。

門房中有兩個守門人守着,蘇婉兮同葉清酌出去過兩回,那守門人便記得了她,見着她來,就問道:“姑娘來等世子爺的?”

蘇婉兮點了點頭,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笑着道:“世子爺出門的時候忘了帶傘了,我送傘過來,世子爺可回來了?”

“還沒見着。”守門人應着,端了板凳過來,蘇婉兮也不推拒,道了謝坐了下來。

将臉上的雨水擦幹了,蘇婉兮才轉過身同那守門人道:“我方才路過王府花園中的湖邊長廊,見三公子好似在那邊喝醉了酒,倒在長廊裏面,我扶不起來,本想叫人去扶的,只是一路走來,也沒瞧見人,勞煩大哥去瞧瞧吧。”

那守門人聞言一愣,連忙拿了傘應了下來:“我瞧瞧去,三公子要是淋壞了,可不妙。”

蘇婉兮低着頭,佯裝沒有聽到他的話。

等了小半個時辰,才瞧見有馬車在王府門外停了下來,馬車門打了開來,先跳下車的,是輕墨,輕墨蹙着眉頭看了看天,臉上有些苦惱。

蘇婉兮見着輕墨,連忙打了傘迎了出去。

輕墨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瞧見蘇婉兮,臉上一下子就挂起了笑容:“還是阿嬌聰明,竟知道世子爺沒帶傘,還專程送了傘來。”

說着就接過了蘇婉兮遞過去的傘,撐了開來,遮住了正彎腰下馬車的葉清酌。

葉清酌擡起眼來看了蘇婉兮一眼,眉頭一蹙,開口問道:“不是打了傘嗎?怎麽你淋得渾身都濕透了。”

蘇婉兮聞到有股酒味飄了過來,再瞧瞧葉清酌已經有些迷蒙的眼睛,心中想着,只怕是喝了不少,卻也連忙答着話:“方才走過長廊的時候将傘收了,結果就忘了撐傘了。”

葉清酌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三人一同入了府,往清風院走去,走到半道上,卻瞧見一個黑影跑了過來,見着葉清酌,那黑影連忙停了下來行了禮,卻又望向了蘇婉兮:“我方才将那長廊都找遍了,沒瞧見三公子人啊,倒是在裏面一處看見了不少酒壇子了。”

是那守門人。

蘇婉兮察覺到葉清酌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連忙應道:“大抵是被人扶走了吧。”

那守門人聞言,愈發擔憂了起來,連忙道:“那我去三院那邊問一問。”

說完就匆匆走了。

葉清酌轉過身來定定地望向蘇婉兮:“三公子?葉清然?他又怎麽了?”

蘇婉兮生怕惹得他生了氣,索性撒了謊:“方才奴婢拿着傘過來的時候,瞧見那長廊上躺着一個人影,借着閃電的光,奴婢瞧見那人的臉,似乎是三公子。只是那人喝醉了,身邊也放了好些酒壇。當時奴婢心中害怕,就連忙跑開了,到了門房才将此事同守門人講了,讓他過來瞧瞧。”

葉清酌定定地站着:“你什麽時候認得老三的?”

“上回世子爺讓奴婢送糕點去牡丹院的時候見到過。”蘇婉兮低着頭輕聲回答着。

葉清酌瞥了蘇婉兮一眼,眼中帶着打量,半晌,才轉過身默不作聲地往前面走去。

回了清風院,葉清酌喝了一碗解酒湯,沐浴了就歇下了。看起來倒似乎并沒有要追究葉清然之事的意思,蘇婉兮這才籲了口氣,回了屋中。

第二日就有消息傳到了清風院,說三公子的病情似乎更重了一些,府中的大夫都被瑾側妃請到了三公子的院子裏。

蘇婉兮聽了,卻只當作沒有聽到,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回了寝屋中拿了葉清酌給她的賬冊看了起來,葉清酌最近愈發的奇怪了,許多鋪子裏的賬冊都讓她看,若非瞧見了賬冊,蘇婉兮很難想象,葉清酌竟然在昌黎城中暗中置下了那麽大的産業。

這些産業,賬冊并未通過王府,直接入了這清風院,沒一回都是葉清酌自己取回來的,從不經過他人之手,想來應當是需要保密的東西,且賬冊更是一家店鋪的重中之重,可是葉清酌卻又這樣毫不顧忌地給了她。

“柳葉,柳葉。”茶廳中傳來月晴的聲音。

而後半晌才聽到柳葉的應答,月晴嘆了口氣:“快将茶壺拿去洗了,你這兩日怎麽老是走神啊?”

柳葉的聲音帶着幾分怯意:“這兩日夜裏太熱,且蚊蟲又多,總也睡不着,白日裏瞌睡連天的,我這就去洗。”

蘇婉兮捏着賬冊的手,微微緊了一些。

連她這尋常同柳葉接觸并不多的人都發現了,近來柳葉似乎精神有些恍惚,時常站着坐着,突然就發起呆來,眉頭皺成一團,眼中也滿是憂色。也不怎麽同人說府中的新鮮事情了,大部分時候都悶在屋中繡那張方帕。

拂柳與她去看了兩回,總打趣那方帕不知是繡給誰的。可是這兩回,柳葉聽到也不作那樣羞澀的模樣了,總是止不住地嘆氣。

那方帕繡好了又拆,拆了又繡,始終沒有繡好,也始終沒有送出去。

柳葉的失常,似乎是從那日開始的。

蘇婉兮的手愈發緊了幾分,有些事情在腦海中明明滅滅,好似突然清楚了一些,卻又好似更加的糊塗了起來。

這楚王府,越呆的久,越是讓人覺着像是有許許多多的謎團一般。讓人如霧裏看花一般,許多事情眼看着發生的,卻始終看不清裏面的真相。

三夫人流産的事情漸漸也被人淡忘了,聽聞三公子身子也漸漸好了起來,能夠起床,能夠四處散散步了。

只是這邊剛剛平息了下去,那邊卻又突然如驚雷一樣炸響了起來。

二夫人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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